第八章 誤會
時間推回半柱香前。
推杯換盞,酒酣耳熱,配上絲竹樂聲還有士子們郎朗的吟詩聲,偶爾看一眼路過的嬌媚女子,如果顧懷不知道眼前蒲弘早已對自己動了殺心,那麼這場酒喝得還算盡心。
「蒲兄?還真是巧,剛才我們還在說,蒲兄這等愛好風雅的人物,是斷不會缺席今晚詩會的,沒想到真就遇上了。」
從樓梯上下來,率先和兩人打招呼的,是個頗為俊朗的士子,隨後另一名士子也拱手道:「見過蒲兄,有些時日不見了。」
確認過眼神,蒲弘站起身子,邀眾人入座,一邊介紹道:「這位是弘文書院的逄和碩逄賢弟,可是北平有名的才子。」
面相俊朗的士子矜持點頭。
「這位也是弘文書院的士子,呂玉澤,和為兄也是相熟的朋友。」
這位士子倒是溫文爾雅:「蒲兄,這位是?」
不等蒲弘介紹,顧懷自揭傷疤:「久仰各位大名,在下宋府贅婿,今日一見諸位,倒是三生有幸。」
不同於青樓門口那幾個書生,聽到顧懷贅婿的身份,兩人並沒露出什麼異色,談笑自若間,已經開始推杯換盞起來。
「觀顧兄談吐頗為大氣,也是個讀書人?」
「年少苦讀過,後來就放下了,當不得讀書人。」
「這話卻是有些不對了,」呂玉澤溫和開口,「讀過書,自然就是讀書人,難道只有中了功名,才算是讀書人?」
蒲弘推給顧懷一杯酒,臉上笑意深沉:「就算是以功名論才華,顧老弟也不差的,兩位有所不知,顧老弟當年也是年少就中了秀才的,這都當不得讀書人,什麼才算讀書人?」
「雖然只是個秀才,但好歹也算是開始科舉了,」一臉傲然的逄和碩拍了拍手,「既是讀書人,那今日詩會,在下也想拜讀下大作,還希望顧兄...」
他端起酒杯,故作豪放:「...可不要不識抬舉。」
目光從路過的青樓女子身上收回來,聽著逄和碩的言語,還有一旁舉杯掩飾神情的呂玉澤,顧懷這才瞭然。
原來是在這裡等著自己。
自古文人相輕,又是這等大人物雲集出了名就有了路子的詩會,大部分文人怕是都覺得其他人是些酒囊飯袋,看看逄和碩身後那些議論著其他人詩詞的文人們,要不是為了展示風度,怕是要狠狠批上一番的。
但顧懷有些不確定這番話是逄和碩的意思,還是蒲弘的意思。
要是前者,那也只能說逄和碩做人不咋地,但要是後者...是為了什麼?
讓自己在詩會上出醜?他能有什麼好處?
顧懷微微搖頭,臉露歉意:「實在抱歉,怕是要讓逄兄失望了,在下天賦平平,對於詩詞一道,確實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這個說法倒是有些新奇,原本就不願意摻和這事,只是被蒲弘和逄和碩強拉來的呂玉澤有些驚異地放下酒杯,目光閃動。
能說出這樣的話,應該也不是蒲弘嘴裡那種讀書讀到靠入贅混口飯吃的窩囊貨色。
逄和碩大概也沒想到顧懷這麼不要臉,都來參加詩會了,本身也是個讀書人,居然還能這樣貶低自己。
場面一時僵了下來,逄和碩氣極反笑:「雖然是個贅婿,但好歹也是讀過書的,說這番話莫非是看不起我等?!」
顧懷搖了搖頭:「絕無此意,做詩詞什麼的,我真是個廢物。」
這話一出,逄和碩愣住了,呂玉澤也有些發怔,蒲弘也沒想到宋佳口中那個一身酸腐氣死要面子的顧懷居然沒有上當,白瞎了自己誇了那麼多好話搭起來的花花轎子。
三人神態不一,顧懷也不介意,轉頭繼續打量起詩會場景,既然知道蒲弘挖了什麼坑,避過去就行了,自己都不要個讀書人的臉了,難道還能架把刀逼自己做詩不成?
再說了,自己會做什麼詩?之前這具身體的原主就是個半吊子讀書人,自己倒是背得許多詩詞,可現在...是明朝。
抄誰的?
詩會的氣氛依舊熱烈,不時有被三位主評點為上佳的詩詞被用宣紙抄了傳出來,屏風后的絲竹聲應著青樓舞女們婉約的唱詩唱詞聲,酒酣耳熱之間,冬日的北平也有了幾分金陵的味道。
很快顧懷的目光就被一個女子吸引了,但不是因為她的姿色,而是她的穿著。
顧懷所在的桌子,就已經夠靠近角落了,但更遠的地方還有一桌,圍坐了幾個蒙古打扮的漢子,主位上的女子穿著皮袍長裙,外罩皮棉坎肩,頭上的氈帽掛著珠玉,一看就是身份尊貴之人。
雖然壓得極低但嘲弄味十足的話語依稀傳了過來:
「這就是巴克什你說的詩會?漢人就喜歡搞這一套,這詩是能吃還是能穿?」
「呵呵,可別讓懂咱們草原話的漢人聽了去,現在大都是明國的,這裡到處都是漢人,到時候要是和咱們鬧起來...」
「鬧就鬧唄,小郡主在這裡,難道還能讓他們欺負了去?」
樣貌俏美但帶著些戾氣的少女臉色更陰了些:「這次留在大都,是我好不容易向父王求來的,你們不要鬧事!父王讓我來結交這些年輕的才子,打探打探消息,可這些連飯都吃不飽的讀書人,居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走遠了些,實在可恨!」
她捏了捏手中的馬鞭,那是她父王送給她的:「不過有句話你們說對了,這些詩詞...真是狗屁不通!」
漢子們哄然大笑,少女將馬鞭放到桌上,正想飲酒,卻注意到了顧懷的目光。
不同於其他書生隱晦的打量,這道目光放肆而又直接,從下到上,打量著她的全身。
原本就有些怒氣的少女杏目圓瞪:「看什麼看?!」
喊的是草原話,顧懷自然是聽不懂的,但突然發怒的少女還是把欣賞著蒙古女子服飾的顧懷嚇了一跳,看著少女的表情,顧懷也知道自己是把人家惹怒了,趕忙放下酒杯拱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些走神,還請不要介意。」
聽了少女怒斥,幾個草原漢子站起身,團團圍住了顧懷這一桌,已經默默喝了幾杯悶酒的蒲弘逄和碩抬起頭來,有些茫然。
「什麼身份?」
常年往草原走商,多少懂些草原話的蒲弘挑了挑眉頭,發現少女是在詢問顧懷,眼睛亮了起來。
「商賈贅婿。」他用草原話替顧懷回答了。
「贅婿?」少女笑了起來,還有些稚嫩的臉上戾氣極重:「拖出去,挖了他的眼睛!」
幾個漢子動作乾脆利落,扯起顧懷手臂就要往樓外拖,顧懷就算再遲鈍,也知道事情不對了,鬼知道蒲弘說了什麼?這些蒙古人一看就不是要和他喝酒談心。
「諸位停手!在下可曾得罪諸位?」
好兄弟蒲弘這時候也出手了,翻譯了顧懷的話,一個蒙古漢子冷笑著訓斥兩句,蒲弘很貼心地翻譯給了顧懷聽:「他們說顧老弟色膽包天,居然敢褻瀆小郡主,小郡主大人大量,只挖顧老弟的眼睛,這事就算了。」
顧懷氣極反笑:「只是看了兩眼,就要挖了我的眼睛?這裡是北平,蒙古人也能在這裡逞凶?」
蒲弘臉上浮現些同情:「這位小郡主...如果為兄沒猜錯,應該是蘇克齊南王的幼女,蘇克齊南王是成吉思汗拖雷一系,這一系如今掌著半個蒙古草原,真要找顧老弟的麻煩,怕是沒人敢攔,為兄自然也不敢,顧老弟啊顧老弟,你說你沒事亂瞅啥?」
顧懷心中一沉,眼看這邊的動靜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可一聽那少女的身份,壓根沒人打算管閑事,幾個漢子拉扯的力道越發強了,難道今天真要把眼睛留在這裡?
這就是封建社會?只因為看了一眼,一個異族就敢在漢人的領地上隨意挖別人的眼睛?
還是因為...自己只是個贅婿?
顧懷咬了咬牙,盤算了下距離,眼神落在了扯住自己衣襟的蒙古漢子腰間的刀上。
實在不行只能拚命了。
然而一道聲音打消了顧懷的蓄力:「等等!」
安靜的詩會一角,傲嬌蘿莉走下樓梯,皺著眉頭看向一臉戾氣的少女:「你說你要挖他的眼睛?」
她把一顆蜜餞放進小嘴,認真說道:
「別忘了這裡是哪兒,大明律法里可沒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