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房間里靜默了好幾秒,畫面彷彿定格了。隨即,蘇曉彤和李雪麗驚愕地捂住了嘴,顧磊瞪著一雙眼睛,也驚呆了。
「什麼?亞梅姐她……溺水身亡了?」李雪麗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的。」譚勇神情悲傷地說。
「這是怎麼回事?」蘇曉彤問道。
譚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昨天晚上,龔亞梅是不是跟你們一起吃的晚飯?」
「是啊,她每天晚上都在我這兒吃飯呀。」李雪麗說。
「這麼說,你們就是在她死之前,最後跟她有過接觸的人了。」
「應該是吧……」
「現在看來,『大家庭』里的人,都還不知道這件事,否則的話,早就有人告知你們了。」譚勇說,「雪麗,你能不能通知一下大家,讓有空的人,現在到你家來一趟?」
「這種噩耗,我該怎麼說?」李雪麗感到為難。「老譚,你不是也在群里嗎,而且你是警察,這事還是你來告訴大家吧。」
「好吧。」譚勇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發送在群里。
朋友們,告訴大家一個悲痛的消息。今天早上,我接到報案,有人在玥海的某處,發現一具溺水身亡的屍體。經鑒定,死者是龔亞梅。現在,如果各位有空的話,請到李雪麗家來一趟,我有話要問你們。
信息發送后只過了兩秒,范琳就發來一條語音信息:「天哪!你說的是真的嗎?老譚!」
接著是夏琪帶著哭腔的語音:「什麼?亞梅姐她……老譚,你搞清楚了嗎?」
王星星:我馬上上來!
韓蕾:我也是!我的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最後回復的是袁東和沈鳳霞,他們同樣震驚無比,說正在外面散步,立刻回來。
十分鐘內,「大家庭」的成員們陸續來到李雪麗家。每個人重複著同樣的問題,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夏琪哭得梨花帶雨,范琳和韓蕾一臉的茫然無措,李雪麗和沈鳳霞相擁而泣……譚勇安撫著眾人,好一會兒之後,才讓每個人控制住情緒。
「我知道大家都對這件事感到難過和不解,我也一樣。龔亞梅是我們共同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我們當中最慈祥、友善的一個。但我是警察,除了表示悲傷和哀悼,還有必要調查清楚這件事——這就是我讓大家來雪麗家的原因。」譚勇說。「現在,請你們都坐下,有些問題,我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詢問。」
眾人分別坐在了沙發和椅子上。范琳說:「老譚,你說的『詢問』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為,亞梅姐的死,跟我們這些人有關係?」
譚勇沉吟一刻。「龔亞梅的屍體,是早上十一點左右,在玥海的環海東路,一個鍛煉的人發現的。接到他報案后,我和另一個同事一起前往現場。屍體當時浮在水面上,附近是一個伸入玥海的觀海亭。初步判斷,她是從這個觀海亭落水的。最近氣溫較高,經過十幾個小時,屍體浮出水面,被人發現了。
「我們組織人將屍體打撈了起來。我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龔亞梅。經過進一步的身份鑒定后,確定了是她。之後法醫對屍體進行了屍檢,暫時沒有發現被擊打和襲擊的跡象,死因就是溺水。而死亡時間,法醫推測為昨晚十點五十到十一點五十之間。」
「沒有被擊打和襲擊的跡象,難道……亞梅姐是自殺?」王星星愕然道。
「怎麼可能?」夏琪哭著說,「昨天晚上和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亞梅姐不還好好的嗎?怎麼可能突然就想不開了?」
「一個人溺水死亡,只有三種可能:意外、自殺和謀殺。現在看來,這三種可能性都有,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調查出事情的真相。」譚勇說。
「可是老譚,你不是說,沒有擊打和襲擊的痕迹嗎?那怎麼會是謀殺呢?」袁東問。
「沒有明顯的外傷,不代表就可以排除謀殺。因為兇手可以把人推到水中。這樣是不會留下外傷的。而且我們都知道,龔亞梅不會游泳。她跟我們聊天的時候提到過,說自己笨死了,始終學不會游泳。」譚勇嘆了口氣。「其實她落水的地方,只有兩米多深,離岸邊也不算太遠,只要會游泳,是不至於淹死的。」
「那麼,意外、自殺和謀殺這三種可能性,哪個更大?」顧磊問。
譚勇掃視眾人一圈:「這就是我要問你們的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2
眾人面面相覷。李雪麗說:「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啊,我們跟往常一樣聊天、吃飯,韓蕾開著袁東的玩笑,亞梅姐笑得可開心了。她還說,我們這群人的友誼和感情,是最純粹的。」
「就是說,你們都沒有感覺到,龔亞梅有什麼異常的表現?她也沒有說什麼反常的話?」譚勇問。
所有人都在搖頭。
「那麼,吃完飯之後呢,你們做了什麼?」
「我提議去酒吧玩。於是蘇曉彤、王星星和夏琪跟我一起去我表演的那家酒吧了。」韓蕾說。
譚勇從警服口袋裡摸出一支筆和一個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伏在茶几上記錄。「韓蕾、蘇曉彤、王星星、夏琪——你們四個人去了酒吧。剩下的人呢?」
「我八點過就帶著文婧回家了。」范琳說,「在家裡陪著文婧做作業。」
「我也是,幾乎是跟范琳她們母女倆一起走的。我帶著小亮回家后,沒有再出來過。」顧磊說。
譚勇記錄后,望向剩下的人。
「對,顧磊和范琳都帶著孩子回去了。我這兒就只剩下袁東、鳳霞、亞梅姐和我四個人。」李雪麗說。
「你們在家裡做什麼?」
「看電視,最近電視台熱播的一部連續劇。」
「看到幾點?」
「十點鐘。」袁東記得很清楚,「電視劇八點開始,每晚兩集,播完正好是十點。」
「看完之後呢?」
「我和鳳霞就下樓了。」袁東說,沈鳳霞在一旁點頭。
譚勇記錄完畢后,望著李雪麗:「然後,家裡就只剩下了你和龔亞梅兩個人。」
不止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雪麗身上。李雪麗叫了出來:「你們都看著我做什麼?對,袁東他們走了之後,家裡只剩我和亞梅姐。我問她要不要吃點宵夜,她說可以,我就煮了醪糟湯圓吃。」
「然後呢,你們吃了醪糟湯圓,又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呀。吃完之後她就上樓回家了。」
「大概幾點。」
「袁東他們走了大約二十分鐘后吧。」
「從煮湯圓到吃完,一共才二十分鐘?」譚勇是有生活經驗的人。「我老婆也經常煮醪糟湯圓給我吃。從燒水到煮好,至少要十幾分鐘吧。而剛剛煮好的醪糟湯圓很燙,龔亞梅在五分鐘之內就吃完,然後上樓了?她又不是明天要早起的人,用得著這麼急嗎?」
「她沒有吃完……吃了幾分鐘后,就說抱歉,要先回去了。」
「她吃了多少,那碗醪糟湯圓?」
「大概不到一半。」
譚勇思忖一刻,說道:「這就有問題了。龔亞梅同意留下來吃宵夜,說明她有點餓了。以我對她的了解,她絕不是一個習慣浪費的人。正常情況下,就算吃不下,她也會避免浪費,盡量多吃一些。但這一次,為什麼會剩下一半以上,就走了呢?」
「我不知道……」李雪麗喃喃道。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你煮醪糟湯圓的這十幾分鐘內,發生了什麼『狀況』,讓龔亞梅突然失去了食慾。之後,她勉強吃了幾口,就提出告辭了。」譚勇凝視著李雪麗。「你實話告訴我,雪麗,跟龔亞梅獨處的這二十分鐘內,你們聊了些什麼?有沒有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或者起衝突?」
「沒有!」李雪麗無比冤枉地喊了出來,「我發誓,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們甚至都沒有怎麼聊天。亞梅姐在客廳看手機還是電視,我在廚房裡燒水煮醪糟湯圓。煮好之後我分別盛在兩個碗里端出來,亞梅姐吃了幾口,就說要先回去了。我當時也有點納悶,問她怎麼這麼急著上去。她也沒多說,然後就走了!」
「好吧,我知道了,你別激動。」譚勇發現李雪麗都快哭出來了,安撫道,「我需要詢問詳細一點,排除各種可能性。」
「亞梅姐跟你說,她要上樓回家了?」蘇曉彤蹙著眉頭說,「但幾十分鐘后,她就溺亡在了玥海里。」
「是的,龔亞梅根本就沒有回家,而是乘坐電梯下樓,走出了這個小區。然後打了一輛車,前往環海東路。這一點,我剛才已經在小區和街道的監控錄像中確認了。」譚勇說。
「那她為什麼要騙我,說是要回家?」李雪麗茫然道。
「據你們對龔亞梅的了解,她有晚上外出的習慣嗎?」譚勇問。
眾人紛紛搖頭。范琳說:「沒有吧,亞梅姐晚上要麼就在雪麗家玩,要麼就回自己家,她在理市沒有別的熟人朋友,一般情況下晚上都不會出去。」
「是啊,就算要散步,也可以就在小區中庭走走,沒必要大晚上的去玥海邊。」沈鳳霞說。
「對了,說到這個問題。亞梅姐出事的地點,離我們小區有多遠?」王星星問。
「打車的話,需要十幾分鐘。」譚勇說,「正如你們所說,大晚上的,沒必要專門打車去這麼遠的地方散步。所以我傾向於認為,她是帶著什麼目的去那裡的。再說得明白點,她是去那裡見一個人,然後遇害的。」
「老譚,你用了『遇害』這個詞,是已經把這起案件定性為謀殺案了嗎?」蘇曉彤不安地問道。
譚勇沉寂幾秒,點頭道:「是的。我幾乎已經能確定,這是一起兇殺案了。」
3
此話一出,在場的每個人都露出驚恐不安的神情——除了什麼都聽不懂,仍然趴在地上玩著玩具的顧小亮。袁東問道:「此話怎講呢?」
「通過剛才的談話,已經能做出分析和判斷了。」譚勇說,「首先,可以排除『意外落水』這種可能性。龔亞梅是成年人,對玥海周邊的環境又很熟悉,若說是不慎落水,實在是太過牽強。其次是『自殺』,現在看來幾乎也是不可能的。你們已經證實了,昨天晚上,她並沒有什麼反常的表現。就算她情緒突變,想要自殺,也沒必要跑到環海東路的觀海亭去投海。這個小區就在玥海邊上,如果真要投海自盡的話,出小區步行五分鐘就能來到玥海邊,又何必打車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其實,在跟我們證實之前,你就是這樣想的吧,老譚。」范琳說,「你一開始就認為,這是一起謀殺案。」
譚勇點頭承認了:「不止是我,和我一起調查這起案件的同事李斌,也是這樣想的。原本他是打算跟我一起上門來,詢問你們的。但我說,這樣顯得太嚴肅了點,我跟你們是朋友,對龔亞梅和大家都比較了解。所以我先來找你們了解一下情況。結果跟你們談話之後,證實了我們的猜想——這起案件,果然是一起謀殺案。」
「就算是這樣,為什麼你要來盤問我們呢?」范琳瞪大眼睛說,「難道你覺得,兇手會是我們當中的一個嗎?老譚,咱們認識一年多了,在一起聚會過無數次。對於大家,你還不了解?我們當中有人幹得出來這種事嗎?況且我們為什麼這樣做?亞梅姐是我們的好朋友,甚至可以說是親人!我們為什麼要謀害她?」
所有人都在點頭。譚勇苦笑一聲:「聽起來,倒像是你在質問我了。范琳,你別激動。這是我們警察辦案的程序。龔亞梅在理市,除了咱們這群人之外,幾乎沒有別的熟人朋友了,我不來問你們,問誰呢?」
「亞梅姐熱心公益,經常去養老院做義工,照顧那些孤寡老人。」李雪麗說。
「是,我知道。但兇手總不會是那些孤寡老人吧?他們都快動不了了,而且通常不會離開養老院。不過我已經讓小李去養老院了解情況了,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一定是熟人作案嗎?如果只是普通的匪徒,或者心理不正常、想要報復社會的混蛋呢?」王星星說。
「假如是這樣,至少無法解釋兩個問題。第一,龔亞梅的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失竊。手機、首飾、錢包都在身上;第二,剛才我們已經探討過了,她大晚上打車十多分鐘來到環海東路的觀海亭,明顯是有什麼目的的。所以這不是一起隨機殺人事件,只可能是熟人作案。」
「但你剛才已經說了,亞梅姐在理市的熟人只有我們這些人,言下之意是——兇手就是我們當中的一個?」范琳說。
譚勇沉默了一小會,說道:「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不,這是不可能的。」夏琪更咽著說,「老譚,我們的群名叫什麼?大家庭。這不是一個好聽的名稱而已,一般的朋友群,會叫這樣的名字嗎?我們是真的親如一家!老譚,你也是我們當中的一員,能感受到這份真情吧?特別是亞梅姐,有些時候,她就像是我們的媽媽一樣。誰會去謀害自己的媽媽?」
夏琪說完這番話,又哭了,沈鳳霞和李雪麗也跟著抹眼淚。韓蕾的鼻子也紅了,說道:「是啊,亞梅姐對每個人都溫柔、寬厚,是我們當中最與世無爭的一個。她沒有傷害和得罪過任何人,也沒跟誰發生過矛盾。誰會動這個心、下得了手去謀害她?」
房間里靜默了一刻,只能聽到抽泣的聲音。片刻后,王星星說:「觀海亭那邊,是沒有監控的,對吧?」
「整個玥海邊上都沒有,只有濱海路上有監控。但是濱海路很長,每一處都可以走到玥海邊,加上事情發生在夜裡,很難通過監控獲得什麼線索。不過,我剛才看這個小區監控的時候,倒是發現了一件事。」譚勇說。
「什麼事?」好幾個人一起問道。
譚勇望向李雪麗:「其實我一直在等你主動說出來。但是,好像你並不打算告訴我。」
眾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李雪麗身上。她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又轉為通紅。她嘴唇翕開,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昨天晚上,龔亞梅剛剛離開你家,不到十分鐘,你也出門了,對吧?」
4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睜大眼睛望著李雪麗,發現她的臉色十分難看,表情難以解讀,讓人無法猜測她此刻的真實想法。
好一會兒后,李雪麗才說道:「是的,我出門了,但是跟亞梅姐遇害的事情,沒有半點關係。」
「那你想要解釋一下這事嗎?」譚勇問。
「不想。」李雪麗果斷地拒絕,「這是我的私事,跟你們沒有關係。老譚,如果你因此就覺得我跟亞梅姐的命案有關係,那就去調查我好了。」
「雪麗,我讓你解釋一下,不僅是解釋給我聽。在場的這些朋友,恐怕每一個都會此事有疑慮。你不想成為大家猜忌和懷疑的對象吧?」譚勇循循善誘地說道。
這話說到了李雪麗的痛點,她考慮一番后,極為不情願地說道:「好吧,那我告訴你們,昨天晚上,我去燒烤店了。」
「哪家燒烤店?」譚勇問。
「榆樹街的『馬記烤肉串』。」
「你跟龔亞梅不是吃過宵夜了嗎?剛吃完一碗醪糟湯圓,又餓了?還去吃燒烤。」
「我不是去吃燒烤的。」
「那是去做什麼?」
李雪麗閉上眼睛,眉頭緊蹙,沉吟幾秒后,她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大聲說道:「我是去找那家店的老闆!好吧,我就直說了,我是去跟他睡覺的!我昨晚在他店裡過的夜,可以了嗎?」
說完,她像受了什麼屈辱一樣,把臉扭過去,啜泣起來。
客廳里靜默了一陣,范琳說:「你說的這家店,我去過。老闆好像是個接近四十歲的老光棍,五短身材、其貌不揚……雪麗,你喜歡這種類型的男人?」
「你覺得呢?我要是真打算跟他在一起,為什麼要瞞著你們所有人?大方公開不就行了?我剛才已經說得夠直白了,我去找他,就是跟他睡覺的。我們是露水夫妻、pao友!可以了吧?這犯法嗎?」
「不犯法。」譚勇截住話題。「這的確是你的私事,不用再說下去了。我們會去那家燒烤店證實的。現在,為了公平起見,請每個人都說一下,昨天晚上十點五十到十一點五十之間,這一個小時時間內,你們分別在做什麼吧。」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吃完晚飯後,我就帶著女兒回了家,之後沒有出來過。」范琳說,「老譚,其實你何必問得這麼清楚呢?剛才你不是說了嗎,從監控錄像中看到,走出小區的只有亞梅姐和雪麗,說明其他人都沒有離開呀。」
譚勇沉寂片刻。「好吧,我也不妨直說。小區門口的監控錄像中,能夠辨認出身份的,只有龔亞梅和李雪麗。但由於是晚上,監控攝像頭的清晰度又不是很高,導致我們無法通過視頻,準確辨認出每一個進出小區的人的身份。換句話說,兇手刻意喬裝打扮,以跟平常大相徑庭的樣子走出小區,也是有可能的。」
「電梯里不是也有監控嗎?」范琳說。
「但樓梯過道里沒有。要是兇手都做到喬裝打扮這一步了,還會乘坐電梯下樓嗎?」譚勇說。
范琳攤開手,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勢。
「范琳,昨天晚上文婧是幾點上床睡覺的?」譚勇問。
「不知道,大概十點左右吧。她通常都是這個時段睡覺的。」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時間,你是一個人在家,且沒有人能證明?」
「對,然後我換了一套男裝,戴上假髮和帽子,偷偷走出小區,把龔亞梅推進了玥海。」范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
譚勇露出嚴肅的表情,提高音量,用嚴厲的口吻說道:「范琳,雖然我們平日是朋友,但我希望你清楚,我現在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在跟你聊天,而是以警察的身份在問詢。你確定要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嗎?或者說,你剛才是在認真地回答?那請你跟我走一趟吧。」
范琳張大了嘴,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老譚,白痴都聽得出來我是在……對不起,我不是說你。好吧,抱歉,我收回剛才的戲言。是的,文婧睡下之後,我就一直待在家裡,在自己的卧室刷短視頻,十一點半睡的。但恐怕沒人能幫我證明這件事。」
譚勇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把范琳說的話記錄在小本子上后,說道:「下一個。」
「老譚,我剛才也說過了,在雪麗家看完電視劇后,十點鐘,我和鳳霞就下樓,回到自己家中了。」袁東說。
「然後,你們倆出去過嗎?」
「當然沒有,我們從來不這麼晚出去。」
「你應該知道,夫妻或者戀人,是不能互相作證的吧?」
「可是……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沒人攙扶或者不拄拐杖的情況下,我是沒法單獨行動的。」
「但鳳霞可以單獨行動——別緊張,我只是說,具備這種可能性而已。我是警察,對每個人都要一視同仁。」
袁東和沈鳳霞對視一眼,倆人一起皺起眉頭。
「王星星、夏琪、蘇曉彤、韓蕾——你們四個人去了酒吧。那你們能相互作證嗎?」譚勇望向他們四人。
「恐怕……不能。」王星星說,「十一點的時候,夏琪和蘇曉彤就先回去了。」
「那你呢?繼續留在酒吧喝酒?」
「對。」
「那酒吧的人能幫你證明吧?」
「他們只能證明,我十一點前是在酒吧的……」
「意思是,你十一點之後,也離開酒吧了?」
「是的。我本來想找個姑娘搭訕什麼的,但是好像不太順利,就走了。」
「去哪兒了?沒有直接回家嗎?」
「對。我在街上,閑逛……」王星星咬著手指說。
譚勇望著他:「十一點過,在街上閑逛?」
「嗯……」
「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呀。」
王星星露出尷尬的表情。「我想找點什麼樂子,但是沒有找到,就回家了。」
「幾點到的家?」
「十二點左右。」
「就是說,龔亞梅遇害的那段時間,恰好沒有任何人能證明你在做什麼。」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
譚勇搖了搖頭,進行記錄后,他望向了韓蕾:「你呢,韓蕾?十點五十到十一點五十之間,你在酒吧嗎?」
「沒有,我應該是在醫院吧,或者從醫院回家的路上。」
「你去醫院做什麼?」
韓蕾瞄了蘇曉彤他們三個人一眼。「昨天晚上表演的時候出了點狀況,一個客人受傷了,頭上摔了一個大包,非得去醫院檢查。我和老闆就陪著他去了,大概耽擱了一個多小時。對不起,星星、夏琪,還有曉彤,我沒跟你們說實話。」
這三個人默默點了點頭。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大概是幾點?」譚勇問。
「十一點左右。我心情有點煩悶,想散會兒心,就步行回來了。到家的時間,大概是十一點四十。」
「一個人走回來的?」
「是的。」
譚勇再次進行記錄。之後,夏琪說:「我和曉彤姐十一點離開了酒吧,然後直接打車回來了。到家的時間是十一點半左右。我沒有再出來了。」
「我也是。回家的時候,兒子已經睡了,我跟顧磊聊了一會兒天,就洗漱上床了,之後沒有出來過。」蘇曉彤說。顧磊在一旁點著頭。
「夏琪是一個人住,就不用說了。你們夫妻倆,是不能互相作證的。」譚勇看了一眼記錄在本子上的內容,發現一個問題。「這樣看來,在場的人,全都沒有不在場證明啊。」
「我有。」李雪麗說,「馬記燒烤店的老闆可以跟我證明。我到了他的店裡后,就沒有再出來過了。」
「你是幾點到的那家燒烤店?」譚勇問。
李雪麗想了想:「我走路過去的,大概十一點左右吧。」
「那你步行的這段時間,仍然在龔亞梅遇害的時間範圍內。」
「照你這麼說,豈不是我們每個人都有作案的可能性?」李雪麗搖著頭,嘆了口氣。「老譚,我知道,你是警察,調查案件是你的職責。你剛才說的也沒錯,亞梅姐在理市,幾乎就只跟我們這些人有交往。所以你來詢問我們,是應該的。但你想過一個關鍵的問題嗎——我們這些人,全都沒有作案的動機。」
「雪麗說的沒錯。我剛才就說了,我們有什麼理由謀害亞梅姐呢?老譚,我不是教你做事啊,只是覺得,你浪費這麼多時間來詢問我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不如抓緊時間調查一下其他疑點吧。我們和你一樣,非常希望能儘快抓到殺害亞梅姐的兇手!」范琳說。
整個屋子的人都在點頭。譚勇不置可否,把本子和筆收好,站了起來,說道:「我先走了,後面想起什麼,再來問你們。」
5
回到刑警支隊,譚勇給李斌打了個電話。李斌說,他到龔亞梅經常去的養老院了解過情況了,龔亞梅來這裡,純粹是熱心公益事業。她跟這裡的老人和工作人員都關係很好,經常幫一些老人洗澡、喂飯,陪他們散步、聊天。老人們都非常感謝和喜歡她。得知她死亡的消息,老人們和工作人員無不感到震驚、悲傷。另外,龔亞梅昨天沒有去過養老院——綜合各種因素,李斌認為,龔亞梅遇害的事,跟養老院沒有關係。
譚勇表示明白了,他對李斌說,讓他回來的時候,去一趟榆樹街的「馬記烤肉串」,跟老闆證實一下,昨天晚上,李雪麗是否在他店裡過夜。以及,什麼時候去的,什麼時候離開。
幾十分鐘后,李斌回來了,他坐下后喝了口茶,說道:「我去那家燒烤店問了,老闆叫馬強,三十九歲,未婚。這家店是他一年前買的,樓下用於經營燒烤,樓上可以住人。昨天晚上,李雪麗確實去找了他。到的時間大概是十一點,今天早上八點過才走的。他們整個晚上都在一起——至少馬強是這麼說的。」
譚勇「嗯」了一聲。「其實證不證實這事,都不太重要了,所以我讓你回來的路上順便去問一下。因為兇手如果是李雪麗的話,她也可以先作案,再去找馬強。不過我個人覺得,這種可能性很低。」
「老譚,你說這事不太重要,就說錯了。」
「為什麼?」
「你知道這個馬強,是誰嗎?」
「誰?別打啞謎了,直接說。」
「我去他店裡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兩年前報案的那個拾荒的老太太。」
譚勇眨了眨眼睛,沒太明白。「什麼意思?這老太太在馬強的店裡幫工?怪不得我後來沒怎麼見她收廢品了。」
「幫什麼工呀,這老太太是馬強他媽!開燒烤店的這個門面,就是她用當初賣了玥海灣那套凶宅的錢買的。為的是讓他兒子從外地回來。店鋪是自己的,燒烤生意不就好做了嗎?」
「啊?」譚勇驚詫不已。「那李雪麗知道這事嗎?她交往的這個男人,就是凶宅原房主的兒子!」
「不可能不知道。」李斌說,「李雪麗當初買了那房子,不久后就知道是凶宅了,不是跟這母子倆打過官司嗎?當時她就知道,馬強是這老太太的兒子了。」
譚勇張著嘴愣了好一會兒。「這不合邏輯呀,李雪麗明知道,這母子倆隱瞞了凶宅的事,讓她買了這套房子,肯定恨死他們了,怎麼可能還跟馬強有染?」
「是啊,如果說馬強是個有錢的帥哥,倒是另當別論,但他那形象,確實不敢恭維。燒烤店的生意也一般,談不上多賺錢。按理說,李雪麗不可能瞧得上他才對。」
「李雪麗是一方面,那老太太又是另一方面了。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對李雪麗肯定是避之不及,怎麼會同意兒子跟他來往呢?」
「老太太未必知道這事。我剛才在燒烤店打聽了,老太太沒跟兒子住在一起,她也只是白天過來幫忙。所以李雪麗來店裡過夜,她有可能不知道。」李斌思索著說,「老譚,你說李雪麗跟馬強來往,會不會是別有用心、另有目的?」
「我找個機會問一下她吧。但我懷疑她會不會跟我說實話。」
「這事暫且不說。你去李雪麗家找他們了解情況了嗎,怎麼樣?有沒有什麼疑點?」
「我挨著問過了,不知道是湊巧還是怎麼回事,『大家庭』里的那些人,每一個都沒有不在場證明。」
「那豈不是全都有作案的可能?這就難辦了。」
「但是,如果兇手在他們當中的話,有一點是說不過去的。他們也提到了這一點,而我認為,他們說的有道理,那就是——他們沒有殺人的動機。」
「這可說不準,也許他們之間有什麼隱藏的矛盾,是你不知道的。」
「但我就是想不出來,會有什麼矛盾。他們彼此也不知道,否則的話,今天肯定會有人講出來了。至於生活中的一些小矛盾、小摩擦,就算有的話,不至於發展到殺人的程度。」
「照你這麼說,龔亞梅遇害,可能跟他們沒有關係了。」
譚勇沉吟片刻:「那你覺得,跟兩年前那起命案,有關係嗎?」
「你該不會認為,殺害龔亞梅的,就是兩年前那個兇手吧?」
「為什麼不可能呢?那個兇手一直沒有抓到。」
「但是兩年了,他也沒有再犯過案,為什麼現在要再次作案呢?而且殺人手法也跟當時完全不一樣。所以我覺得,應該不可能。」
「可有一點是相同的——死者都跟1203這套房子有關係。」
「1203的房主不是李雪麗嗎?龔亞梅只是經常去她家罷了。」
「不止如此。事發之前,龔亞梅是從1203出來的。會不會是她無意間發現了什麼,才被兇手……當然,這是我瞎猜的。」
「應該只是巧合吧。」
譚勇望著李斌:「你真這麼想?兩年前的兇案和這次的殺人案,都跟1203這套房子有關係,只是湊巧而已嗎?」
「我想不出來會有什麼關聯……不過說起兩年前那起兇案,現在坊間流傳的都是添油加醋之後的版本,說什麼屍體被碎屍,切成一塊一塊放在冰箱冷凍室里之類。」
「別把話題岔開了,還是回到這兩起命案是否有關聯性上來吧。」
「你這麼糾結這個問題幹嘛?」
「你說呢?假如兇手是同一個人,你能保證他不會再次作案嗎?」
聽到譚勇這樣說,李斌的表情也嚴肅起來了,因為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龔亞梅的手機送去技術科了,我再去催催,看他們能不能儘快恢復手機上的數據,找到有用的線索。」李斌說。
「嗯。聽李雪麗說,龔亞梅昨晚本來是留在她家吃宵夜的,結果像是遇到了什麼狀況,馬上提出告辭,然後就走出小區了。我猜想,會不會是有人給她打了電話或者發了信息,約她出去。如果能找出跟她聯繫的人,也許就能發現端倪了。」
「好的,明白了。我這就去技術科。」
譚勇點了點頭。李斌走出辦公室后,他望著窗外出神,腦海里一直回蕩著兩個字。
動機。
這兩起案件中,兇手殺人的動機,到底是什麼呢?
直覺告訴他,弄清這一點,是破案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