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輕哄
臨近黃昏,長安天際雲霞的色澤如血般燒紅,帶了幾分詭美,夕光透過菱花漏窗,灑溢至正廳的地面。
坐於主位的高氏眼底泛著烏青,同阮安一樣,她亦是徹夜未睡。
廳央的博山爐中焚著悠遠的檀香,高氏亦低聲念著佛經,但阮安的心中還是無法平靜。
高氏捻著手中的佛串,看著阮安神情憂慮,不時向廳外張望著,正眼巴巴地盼著霍平梟回來的身影,不禁勸道:「房氏,張小娘前日就隨她兄長跑了,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你還是先回侯府陪羲兒吧?」
阮安欲言又止,剛要開口同高氏說些什麼。
正此時,廳外傳來小廝的通稟聲:「主母、大夫人,定北侯帶著張小娘回來了。」
高氏原本正闔眸,用拇指指腹一下下地撥弄著由沉香木打磨而成的佛珠。
聽罷這話,她豁然睜開了雙眼。
霍平梟的坐騎金烏到底同普通的大馬不同,日行千里不在話下,奔跑起來的速度也勢若雷霆,他率著狼騎團在廣漠逐擊西宛的蠻子時,據說也只用了幾日的功夫,可謂兵貴神速。
不經時,霍平梟私豢的兩名暗衛將張小娘押進了正廳。
張小娘在做霍閬妾室前,畢竟是高氏最信任的女使,高氏尚在稚幼之齡時,張小娘就跟著她了。
是以在得知張小娘疑似縱火,並趁相府一片混亂之際出逃后,高氏仍覺難以置信。
高氏從圈椅站起,本想對她斥罵和嚴辭質詢,可她張了張口,一時間心緒複雜至極,半晌都不知到底該同她說些什麼。
張小娘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恨意,毫無平日的恭謹和畏縮之態。
高氏見此,面色微微怔住。
此時此刻,她忽地意識到,原來張小娘這些年都在隱忍不發,看來她的心裡對她和霍閬,一直都存著恨意。
阮安沒見到霍平梟的身影,想出去找他。
剛一邁過門檻,就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帶著她極其熟悉的壓迫感,拂過她鬟發上方,男人背逆著日光,落於地面的高大影子亦與她的交疊,將她籠罩。
姑娘只覺自己的髮絲正一根根地往上拔,驀然抬首,正對上男人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
「夫君。」
阮安溫聲喚他,卻見男人的神情帶了些錯愕,似是沒料及她會在相府等著他回來。
霍平梟周身散著的氣壓很低,似只被挫傷的孤狼,雖然看著兇殘又暴虐,實際卻異常脆弱。
她看見他弁服上乾涸的血跡,男人硬冷的顴骨和左頸處的那道疤痕也都被濺上了血。
阮安不知他在途中發生了什麼,下意識地朝他方向伸出手,想去查看他的狀況。
「臟。」
他喉結微滾,嗓音沙啞地說著,側身將她的小手摁住,沒讓她柔嫩的指尖觸及到他身上的血污。
「身上都是血,你別往我身前靠。」
男人低沉的話音甫落,阮安無措抬眼,縴手亦懸停在了半空。
霍平梟略微垂睫,將她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
在嗅見她身上熟悉的葯香后,男人眼角眉梢間壓著的戾氣逐漸消弭,硬朗的面容卻猶帶陰鬱。
阮安蜷了蜷指,將手緩慢地收回。
自是覺出了男人對她的防備之態,卻弄不懂他如此的緣由。
她知道他情緒低落,她是他的妻子,她想安慰他。
可在這種時候,霍平梟卻在將她往外推。
阮安濃長的羽睫如蝶翼振翅般,撲簌簌地顫著。
她很想說,仲洵,你不要將我往外推。
「你先回侯府,不要在這裡。」
霍平梟淡聲撂下一句話,徑直往廳內的主位走去。
阮安看著他高大冷峙的背影,剛要開口同他說,她也想留下。
似是會出她心思般,霍平梟突然回眸,黯黑如墨的眼裡似蘊荊刺,又沉聲命道:「聽話。」
阮安仍靜佇在原地,沒移半步。
她微啟柔唇,艱澀開口:「我也想留下。」
霍平梟父母的恩怨過往她並不清楚,卻也隱約覺出,那些往事異常複雜沉痛。
她覺出他身上那抹不易察覺的脆弱,當然想留下陪著他,陪著他渡過這個艱難的坎,不想讓他獨自一人扛。
「阿姁。」
覺出了阮安的堅持和固執,霍平梟轉身,半斂眼眸,將語氣放低,又說:「你先回去,不要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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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家中就待你不薄,給你的俸祿都是尋常女使的好幾倍,你為何要在相爺的院子里縱火?」
阮安離開正廳后,高氏再耐不住,咄咄地質問起跪在地上的江小娘來。
江小娘眼帶挑釁地抬首看向高氏,悻聲回道:「主母沒看出來嗎?我恨得不僅是相爺,更恨的人,是您啊。」
「你……」
「您雖把我塞給他做妾,可打心眼裡,依舊認為我是您的奴婢,卑賤得很,上不來檯面,也不配懷相爺的孩子。」
張小娘同她說話的語氣毫無半分尊敬,自打嫁給霍閬,成了相府夫人後,就沒幾個人敢這麼同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