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小產
初冬,禁廷的宮殿華宇嚴整齊湊,大片大片的綿密白雪覆於烏黑殿脊,極致的白色,與宮牆的大紅交織在一處,卻讓行在宮道上的人倍覺壓抑。
太子和敦郡王在平康坊為一青樓女冠大打出手的事,很快在長安的各個坊間流傳開來,淪為了許多尋常百姓的談資和笑柄。
惟那些曾與青玄居士打過交道的文人墨客,對她意外身故之事悲痛不已,還為她寫了數篇哀悼的詩文,以此來表達對她的懷念。
身為一國儲君,太子又一次在平康坊這種地界出了事,還鬧了樁人命官司出來,再加之皇后因為蕭嫣的事,與皇帝屢生怨懟,夫妻間的嫌隙再難修復。
皇帝至此對這個東宮太子失望透頂,且蕭崇的才能屬實平庸,就算有那麼多出色的東宮舍人陪在身側,做他的幕僚,這麼些年過去,蕭崇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是以,皇帝雖未立即廢掉太子的儲位,卻將他幽閉在了專門羈押皇室成員的宗人院里。
一時間,朝中的風向陡變。
明眼人都能瞧出,皇帝到底存了什麼心思。
且自陳貴妃的皇子出生后,皇帝對這位幼子就極為偏愛,剛一出世,就將他封為了親王。
不過陳貴妃所出的皇子畢竟年幼,皇帝固然對這位年歲能做他女兒的女子極為寵愛,卻也怕來日他駕鶴西去,陳貴妃這個后妃會插手朝務,大驪的政權再落得個旁落外戚之手的下場。
當年霍閬成為皇帝的謀臣時,教予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君的制衡之術。
雖然有心想將陳貴妃之子立為儲君,卻也怕陳貴妃過於驕縱跋扈,總得尋個合適的人,將她和陳家壓制壓制。
放眼他那幾個皇子中,敦郡王蕭聞卻然是其中最有才幹的,先前兒皇帝將他的努力視而不見,現在卻不能了。
是以,皇帝雖然不喜敦郡王蕭聞,還是在暗地對大理寺主審的官員敲打了一番,將平康坊那清玄道姑暴斃之事,與蕭聞撇開了關係,還派了進奏院的官員,為他和清玄編纂了一份民間邸報。
這般,這樁女道姑暴斃的迷案,就搖身變成了一則凄美的愛情故事,成了清玄女冠,為了三皇子蕭聞殉情。
蕭聞在朝中的風評雖然難以恢復到從前,卻到底還能挽回一些,不至於完全翻不了身。
皇后本就因蕭嫣的事怒火攻心,這幾個月中,與皇帝的齟齬也越來越多。
在聽聞太子也出了事後,皇后急得當場就暈厥了過去,她在坤寧宮重病不起,皇帝卻沒親自去她寢宮看她半眼。
李淑穎原本好好地待在東宮養胎,還沉浸在李家在她這一代,即將迎來鼎盛的美夢之中,可不過一個多月的功夫,事情就急轉直下。
本以為蕭崇能在她有孕后,能盡到身為人夫的責任,沒成想他嘴上說的好聽,卻背著她去了那種煙花之地,還跟蕭聞為了個女冠大打出手。
她怎麼嫁了個這麼愚蠢的東西。
李淑穎隱約覺出了太子在皇帝的心中,已經淪為了棄子,是以在這雪地難行的日子,她還是挺著微隆的小腹,從東宮來到禁廷。
李淑穎身著一襲縞素之服,亦將墨發披於身後,沒戴任何簪飾,在一眾宮人詫異目光的注視下,跪在了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兩儀殿外,希望能借著肚子里未出世的皇孫,博取皇帝對太子的諒解。
「父皇!父皇,還請您見兒臣一面,太子曾因犯錯被重重嚴懲過,又怎會愚蠢到,將同一個錯誤再犯第二次,他一定是被陰險之人算計了,還請陛下命大理寺的主審官徹查!」
李淑穎邊說著,邊朝著正廳的方向扣頭俯拜著,她美麗飽滿的額頭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地,見著佳人聲嘶力竭地苦苦哀求,守在殿外的禁軍難免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恰時,身著一襲雪狐外氅,內襯西番蓮紋錦的陳貴妃被皇帝召來兩儀殿陪侍。
見到李淑穎做如此之態,面色也愈發的慘白,陳貴妃身為人母,不禁勸她一嘴:「太子妃,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就算心中再悲痛,也要顧及肚子里的皇嗣。」
李淑穎跪於青石板地,面色冷淡地回道:「不勞貴妃娘娘惦記。」
她對陳貴妃的恨意,並不亞於東宮的那位傅良娣,可若要究其根源,還是因為當年定北侯之妻房氏將她救了下來,
如果皇后的計謀沒有被房氏破壞,興許今日的許多禍事,就都不會發生。
陳貴妃神情不豫地瞥了李淑穎一眼后,沒再多說些什麼,攜著一眾宮女入了內殿。
皇帝坐在御案之後,瞧見陳貴妃嬌美的面容后,情緒明顯好轉了許多,還溫聲對她囑咐,讓她去熏爐旁暖暖身體。
陳貴妃應了聲是后,走到那處,將纖纖的玉手置於炭火之上,上下翻烤著。
殿外,李淑穎近乎凄厲的求情聲仍未間斷。
陳貴妃凝眉向外瞥了眼,問道:「陛下不叫她進來嗎?」
皇帝冷嗤一聲,手上翻摺子的動作倒是未停,語帶薄怒道:「讓她進來做甚?她身為東宮正妃,卻沒盡到本分,約束好夫君的行止,太子到了今天這種境地,同她也脫不開干係。」
陳貴妃走到御案之旁,接過了宮女手中的墨硯,低垂著眉眼,親自為皇帝磨起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