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二月二,龍抬頭,是農桑春耕的大節氣,又叫花朝節。
天氣暖和,鄉野田間果木花開,春意盎然,一片新生之色,城裡的百姓喜好結伴出遊踏春,這日十分熱鬧。村野里雖不似城中人閑樂,但是在這個節日里會採花做些花環花飾到城裡去賣,或者在遊人如織的地段擺個小攤兒,掙點小錢。
這一日年輕人還會約會自己的心儀之人。
許禾一早起來就見著他姐姐也破天荒的起了個早,正在屋裡對鏡梳妝打扮,翻出了好幾套衣裳比對。
即便是費廉回了書院今日兩人不得見面,她二姐在每年的花朝節都要細心打扮艷壓群芳,每年這一日她都會收到許多東西。想來,今年的花朝節將是他二姐最後一次收人禮物了,畢竟以後成親就不得再要人禮品,自是得好好拾掇。
許禾坐在灶下燒熱水,他揉了一把自己的臉,昨夜他也有好好的洗漱一番,早上趁著去她二姐屋裡取東西的時候藉機看了一眼鏡子,無論自己怎麼洗,臉還是黑黢黢的,他有些泄氣。
「禾哥兒,你今日要記得餵雞鴨,我要出去一趟,許回的晚。」劉香蘭過來交待,他爹去外村幫工后好些日子沒有回來了,許是今日過節他娘要去送點東西,也可能是她娘要去城裡的姨母家。
他也沒過問,點了點頭,準備開門出去把鴨子放去田裡。
「花朝節你也該稍稍拾掇一下出門去,今兒村裡村外的年輕人都在外頭。」別家是在花朝節的時候勸誡自己的兒女不要總往外頭跑,只怕跟著同齡異性做些出格的事情來。
劉香蘭卻是巴不得許禾自己出門找個能娶他的男人,省的沒有媒婆上門給他說親,到時候還得自己拿東西去求媒婆,太麻煩了。
許禾沒說話,許韶春在屋裡喊了起來:「娘,你快來看看我這件衣裳好看不。」
「來了!」
許禾出門時,村裡跟過年似的,大伙兒喜氣洋洋,穿的都鮮亮,不少人還簪了花。田野之間舉目皆是人,種瓜也好,點豆子也罷,大家都收拾了一番出來耕種,比平日里灰頭土臉的樣子要精心許多,做活兒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出門互相相看才是真的。
他眼睛瞧了一圈,沒瞧見那人的身影,還不曉得人有沒有在村子里。
「快些走吧,有些日子沒有出村去了,待會兒官道上的好位置都被搶完了。」
許韶春挽著個裝了鮮花的籃子,催促著一旁背著背簍的許禾。姐弟倆鮮少有一起同框出門過,村裡人老遠就見著一身淺黃裙衣,頭戴珠環的許韶春,在素色麻衣的許禾的襯托下越發的明艷動人起來。
一路上都有人前來問:「韶春,你們姐弟倆是要去官道上賣花環嗎?」
「是啊,做了點花環,也好補貼一些家用。」
「你可真懂事賢良」
許禾悶著頭快步走去前頭,她二姐說要快些去官道上,結果卻是一路同村裡男子相談甚歡,一刻鐘就能到官道的路,硬生生是走了一炷香。
兩人往年也都來賣花飾,許禾手巧,編製的花環好看又緊實,城裡的小姐公子都喜歡,有的還會下馬車親自來挑選。
今日官道上比尋常趕集時候的人要多許多,能見著城裡許多奢華的車馬,城裡的貴家公子小姐讓人應不暇接。
許禾放下背簍就開始叫賣,許韶春覺著這般吆喝有些不雅,一般都在一旁翩然站著,等許禾吆喝,有人過來了再招呼。曾經她也做過能被前來挑花的貴少爺瞧上,只可惜城裡的人只瞧的起條件好的,講究一個門當戶對,比他們村野人家講究的可多許多。
便是有人也想過打聽她的名字,卻也是已經成親了的少爺,這般與之有瓜葛也只能是禍害,做不得人家的正頭夫妻,如此倒是還不如在村裡尋個好人家。
就是她姨母劉香梅,城裡人,識得一些城裡的大戶人家,可卻從未來給她說過城裡的,就是曉得城裡條件好的,人要麼早就成親了,便是續弦,城裡也多的是人,沒來由尋鄉野的。
識不得字,又沒有學過理事管家,憑著美貌給人做妾城裡大戶人家倒是樂意,但要做正妻,人家可不會正眼瞧。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打那些主意了。
許韶春一路走出來已經有些虛熱了,她輕輕用手扇著風,看著一旁在家裡沒什麼話的許禾出來叫賣卻吆喝的得勁兒,頗有些不解。
灰撲撲的農家小哥兒,在寶馬香車的襯托下越發的尋常普通,但是頭髮上「禾哥兒,你什麼時候買了這麼一根髮帶啊?怎的以前都沒見你用過?」
許禾個子比許韶春要高上不少,她平日里也沒怎麼打量過許禾,如今人埋頭去整理花環,疏忽就見著他的頭上有一根絲質的髮帶,不由得發問。
「第一次帶。」
許禾答了一句,並不想多與許韶春介紹自己髮帶的來歷。
許韶春卻有些不舒適,她見過不少好東西,自然曉得絲質的髮帶是什麼價格,先前自己在城裡的鋪子看上一條白絲髮帶要八十多文錢,自己沒捨得買,禾哥兒頭上帶的那一根還有花樣,便是捆著頭髮也能看出精緻來,定不低於百文。
她不認為許禾身上會有這麼多錢,即便有這麼多,也不可能捨得拿去買一根髮帶。
「你哪裡來的,一百多文呢。」
許禾微微錯愕,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頭上的那根髮帶,他早覺得不便宜,卻也沒想到會這麼貴。張放遠也太能花錢了,怎麼出手這麼大方。
「嗯?」
許韶春見許禾不說話,偏頭又繼續追問。
「別人給的。」
許韶春細眉一動,正想開口,卻有兩個小姐前來買花環把她的話給打岔了。她心中諸多不適,但也只有忍著招呼這些小姐公子。
兩人忙活了好一通,今天的花環尤為好賣,但是兩人卻並未見得多高興,直到東西賣完,許韶春實在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收了我的東西啊?」
許禾眉頭一疊,他背起空背簍,語氣有些沖:「我從不私收你的東西自己用!」
「二姐也只是關切你一下,怕你走了歪路子,你那麼凶做什麼。」許韶春面露委屈,卻還不忘追問:「那是何人送你的。」
許禾沒應她的話,背著背簍一個人走去了前頭,許韶春追了上去:「你要還是這樣,可就別怪我告訴娘了。」
「隨你怎麼說。」
許韶春氣急,想跺腳發火,卻有人上前來同她打招呼,她又只得把氣咽了回去。
許禾藉機溜走了。
晚間,許禾吃了夜飯,他娘也還沒有回來,許禾看著他二姐跟烏眼雞一樣瞪著他,嗆了她一句:「二姐一直追問做什麼,左右禮品堆積如山,什麼好東西沒有,難不成還想要我一根髮帶。」
許韶春聞言氣的雙頰發紅:「我多的是髮帶!怎會想要你的!」
許禾聽完刨了兩大口飯,意思這不就得了。許韶春被許禾氣的不行,曉得小弟說話向來是難聽,沒有她娘在家裡幫著自己說話,當真是更加氣人,她窩著一肚子的氣,丟了筷子,飯也不吃了,徑直下了桌子。
許禾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不曉得人是不是跑去屋裡哭了,大不了是他娘回來被告狀了打一頓,他才懶得理她,左右小哥兒用的東西,他娘和二姐總不會奪去用。
收拾了碗筷,天已經黑了。
許禾心裡不上不下的,不曉得要不要去應張放遠的約。
他知道今晚上肯定有很多人會偷偷見面,但是他不知道那些人見面會做什麼,以前花朝節的時候他還在外頭忙活兒,在路上見到過相會的男女小哥兒,他沒抬頭去細看打攪別人的好事。
早知有一日也會有人會邀約到他的頭上,他就偷偷看看了。
許禾心裡亂七八糟的,在院子里點了個小燈籠,待會兒他娘回來能看得見路,轉而沖著亮著燈光的許韶春屋裡道了一聲:「我去趕鴨子了。」
張放遠在海棠灣的斜坡上蹲了得有半個時辰,他耐不住心中的激動,來的比約定的時間還要走,以前少有人來的海棠灣今晚比白日的官道都要熱鬧,盡數是相會的人。
大家很默契的互沒打擾,左右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是誰,只噤聲走路,各自隔得遠遠的,誰也認不出是誰來。即便是認出了,那也得假裝不認得,總不可能還跑去外頭說閑話,否則別人還不是反口就問你怎麼曉得的。
天兒熱了,還是春,他就感覺有蚊子嗡嗡嗡了。許禾久久不來,他心裡更是煩躁。
不知道許禾到底會不會來,細下一想,他確實也沒答應自己一定回來。想到此,他心中煩悶,不曉得是不是那天自己太凶讓他煩了,他還說自己霸道來著。
張放遠正要站起來,往回去到許家外頭看看去,結果一轉身就看見了默不作聲的人站在了自己身後。
「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剛才。」
驚喜突降,張放遠反而變得手足無措起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趕鴨子順道過來的。」
管他趕鴨子還是趕豬過來的,總歸人來了就好,張放遠高興的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吃了夜飯了嗎?」
「嗯。」
「那……你夜飯吃的什麼?」
許禾抬眸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人,今晚月色不錯,近處隱隱能看清人的臉輪廓:「你喊我來就為了說這個?」
張放遠抓耳撓腮:「不是,我……」
「到這邊來吧。」
張放遠見兩人站在差不多路口的位置,被人打擾也不爽,便引著許禾往邊角的地方走。
上次來海棠灣的草坡還是百草枯萎,老草灰黃的景象,開春以後這邊已經長了新草起來,夜裡便是看不清晰,也能聞見春風中的野草花香。
兩人並肩走著,張放遠比許禾要高一個頭,兩人走的近,肩膀偶時輕輕的摩擦,短暫的觸碰像風中輕飄飄的羽毛一樣,想抓又抓不住,直讓人心痒痒。
張放遠不時偏頭,目光低掃。
許禾覺得身旁的人有點奇怪,雖說夜裡看不分明,卻也能感覺到人的目光。
他感覺這人今天好似有點毛毛躁躁的,不知道是不是讓他等太久不舒坦了,便道:「你老是看我這邊做什麼?」
張放遠有點做賊心虛的收回了目光。
然後許禾又聽到——
「我想拉你的手。」張放遠又傻又實誠的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後知後覺又加了一句:「行不行啊?」
許禾耳尖又是一紅,這人怎麼、怎麼……要拉就拉吧,還說出來!
風彷彿也察覺出了不同尋常來,靜悄悄的,好似能聞見彼此的呼吸聲來。
兩人同時尷尬又不好意思的避開了目光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