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 217 章
莫說底下的兵卒,就連楚尚瞧著城外的慘烈景象都覺膽寒。戰場上缺胳膊斷腿皮翻肉綻頭顱掉落鮮血飛濺的情形見多了,但滿地活生生燒死的焦黑屍體,那蜷縮變形猙獰恐怖的模樣,才是分外駭人。
去年守平原關,火攻退敵之後,許多人夜裡都做噩夢,更有人嚇得好幾天睡不著覺,吃不下肉,見到烤肉就吐。
楚尚心頭哆嗦,面上卻是沉凝冷靜,吩咐底下的人統計雙方傷亡戰功,又派人去向沐瑾報訊。
沐瑾駐紮的地方離長嶺關並不太遠,對城關處的濃煙看得清清楚楚,待聽到楚尚派人來報,直接帶著人騎馬趕了過去。
他到城樓上的時候,賴瑤也到了。
賴瑤這是第二次見到戰場上滿地焦黑屍體的場景,仍是心頭不適,面色有點發白。她見到沐瑾過來,抱拳行禮:「陛下。」
楚尚俯身行禮,「見過陛下。」
沐瑾站在城樓上,抬眼望去,所見之入密密麻麻的全是屍體。空氣中瀰漫著石油燃燒過後的刺鼻味道,還混著燒完屍體的味道,那是焦肉味混著燃燒骨頭的味道,令人格外不適。
軍功曹來報:「陛下,賴將軍、楚將軍,外面火勢未滅,無法出城,斬時無法清點對方具體傷亡,只從目測來看,退出去者,不到半數。」
沐瑾問:「來了多少人?」
軍功曹回道:「十個營將。」
十個營將,每人一萬,這一場仗就丟了一半,要是再加上之前齊國試攻平原關的傷亡,將近十萬人,而這兩場仗都只能算是試攻。
沐瑾抬眼看向外面的戰場,心情格外沉重:「姜祁是在拿人命填火坑。」第一次是幾萬條人命試探他的防守方式,這次則是嘗試能不能用沙子攻破石油燃燒的火。
在他們的眼裡,奴隸的命不是命,一窩窩地生,給口飯養活,是源源不斷的消耗品,而對於如今的姜祁,十萬、百萬人,他消耗得起。
長嶺山防線囤積的石油極足,撐得起戰爭的消耗。
可是……
楚尚瞧見沐瑾的不忍心,勸道:「陛下,戰場上,生死之爭,不是敵死,就是我亡。此戰,我軍未有傷亡。」
沐瑾壓下心頭的情緒和想法,問賴瑤:「山裡的防衛工程安排得怎麼樣了?」
賴瑤看了眼外面的仍舊燃著熊熊火焰的油溝,道:「山裡地形複雜,建不了油溝防線,若姜祁以沙子鋪火,再不計傷亡地猛攻,怕是難守。」他們守的人看著這些火勢、傷亡都覺得恐怖害怕,齊國那些進攻的人,真……不管不顧,生生地用來填這火坑。
沐瑾閉上眼睛,狠了狠心,道:「不守了!」
楚尚、賴瑤極為震驚。
楚尚叫道:「陛下!不……不過了?」
賴瑤的心思轉得飛快,道:「姜祁的各路大軍正在匯聚,我們即使趁著這波反攻回去,他們也會很快馳援。如今對方兵力眾多,即使我們的騎兵沒撤,都會被他們打圍殲,以現在的兵力出戰……」她叫道:「小七,戰場上,容不下仁慈!這次出戰是姜祁打我們,他都不心疼外面燒死的人,你心疼什麼!」
沐瑾說:「如果讓姜祁一波波地進攻,我們雙方一波波地耗,這場仗打下去,傷亡極可能上百萬。那是上百萬青壯!」
楚尚看了眼沐瑾,明白他是心疼人口消耗。
改朝換代的戰爭打下來,豈止百萬傷亡。多少地方打完后,人口十不存一。陛下知曉甚廣,提前防範了瘟疫,又最大限度地減少傷亡保全人口發展經濟,才有如今的局面。他這時候還有心情去心疼對方的傷亡,顯然是還有其他對敵法子。
沐瑾道:「回大帳議事。」
賴瑤、楚尚齊聲領命,跟著沐瑾去到他的大帳時,方易、高浚、齊仲、衛侯嵐鏗等人接到沐瑾的傳訊,都已經等候在帳中。
沐瑾在主位上坐下,說:「從將石油投入到戰場,我們這場仗已經從冷兵器轉向熱武器戰爭。冷兵器戰爭,得一個一個殺敵,而熱武器戰爭則是成片成片地殺敵。將石油投入戰場,原本只是想讓它代替芝麻壓榨的火油,給大家省些糧食。可戰爭一旦開打,就跟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停不下來。」
眾人在防守平原關見過石油的威力后,已然意識到打仗的變化。
方易明白沐瑾的猶豫、掙扎,對沐瑾說:「陛下,戰事一起,必然是以一方敗落、覆滅收場。熱武器的出現,想是隨著生產發展必然會出現的。這就如同,織布,從以前的人工一梭一織,到如今一台蒸汽機帶動十幾台、甚至幾十台織布機同時進行。」
沐瑾有點意外地抬眼看向方易。
方易想到昨天陛下懟睿王的話,說道:「我們跟齊國,已然走上不一樣的發展路程,齊國是奴隸制,而我們正在工業化,這是一場冷兵器與□□,奴隸制與工業化的對決。我們有我們的優勢,還能速戰速決,避免長久消耗,減少傷亡,何樂不為呢?」
楚尚和賴瑤也看明白沐瑾的糾結在哪裡。
賴瑤道:「石油都用上了,步子已然邁出去,都已經趕超到齊國、英國公的前面,哪有收回步子自斷臂膀給敵方可趁之機的道理。姜祁三十萬大軍囤在我們關口外,還有五十萬大軍正在路上,而我們如今正在兩面開戰,如果柴緒摻合進來,淮郡立即落下危險之中。」
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而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他們現在處於劣勢,無論敵方死得有多慘,多恐怖,輪不到他們來心軟手軟。
沐瑾扭頭對站在身後的侍衛長賴泉吩咐道:「去火油庫,把軍工部提煉的燃油搬一桶過來,再提些石油、拿些大陶罐,找些泥土、碎鐵渣、鐵片、找些能燃的繩子過來,不要草繩,要編好的布繩,東西帶到校場。」
賴泉把沐瑾吩咐的全部記下,應道:「是!」立即點了幾個侍衛火速去辦。
沐瑾起身道:「走吧,去校場。」
帳中眾人都不傻,聽到沐瑾要的東西,立即明白這怕是石油作為武器有新的用法。
沐瑾領著他們去到校場后,又安排兵卒壘沙袋防禦工事。
他則倒了三分之二的提煉燃油,又往裡混了三分之一的石頭,拌上碎鐵塊、鐵砂子等尖銳物品,連上引線,陶罐口塞布,外面再稍微封了層泥,只留一個引線口。
幾個燃燒罐做好后,又讓兵卒扎了些稻草人穿上士兵的盔甲立在旁邊,還讓他們去拖來只待宰的羊拴在旁邊。
沐瑾安排一個侍衛,拿著盾牌,去給引線點火,點完后就往旁邊的沙袋防禦牆跑,把盾牌擋在頭上。他自己則帶著底下的將領站得遠遠的,讓他們看著。
兵卒按照木瑾的吩咐,先把耳朵塞起來,再拿起火把點燃引線,拔腿飛快地跑到沙袋後面縮著,同時把盾牌頂在頭上。
隨著引線點燃,引爆了燃油罐。
爆炸形成的衝擊波將穿著盔甲的稻草人、待宰的羊都炸飛出去,陶罐里的燃油變成了巨大的火焰團,釋放出大量的濃煙。爆炸形成的轟鳴聲,把除沐瑾以外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大團火焰過後,許多燃油濺落到地上,還在燃燒。
炸得四分五裂的稻草人卷進火焰中,盔甲上沾到石油的地方還在繼續燃燒,地上、盔甲上到處都是爆炸中飛濺出來的碎鐵片、鐵沙子以及破陶罐造成的傷害,原本好端端的盔甲瞬間破破爛爛,而在爆炸的地面,還有一個坑。
沐瑾身旁的眾人全都變了臉色,個個震驚地看著沐瑾。他們剛才可是清楚地看見,羊都給炸飛了,好多盔甲碎片散落出來。
這要是換成人,好不到哪裡去。
沐瑾糾結許多,真給炸出來了,心頭懸著的石頭反而落地,道:「陶罐換成鐵罐,算好引線燃燒的時間,點燃引線后,用投石機扔到對方戰場上。近攻防守,也可以造小點的燃燒罐扔過去開炸,這個不同於火油,別貼著城牆扔,會把城牆炸毀的。」
燃油難得,成本高,工藝難度大,原材料比火藥難弄得多,好把控。姜祁想要仿造,難!
姜祁一波波派人來攻,幾萬幾萬地死人,再多人都不夠填的。倒不如雙方擺開陣仗,面對面,一決高下。對方的大軍匯聚到一起,前面的炸飛了,後面地看到可怕,自然就跑了。要不然,新招來的兵,沒見過前面有多恐怖,跟傻子似的往前沖,源源不斷地送。
楚尚獃滯半天,回過神來過後,心疼倒在城牆外油溝里的石油。
衛侯嵐鏗悄悄地打了好幾個哆嗦,又看了眼沐瑾,才發現之前的仗,他都是在悠著打。
賴瑤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卻是半晌無語。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沐瑾:「配比是多少?你把方子寫給我,我安排人弄。」
沐瑾說:「摻提煉過的燃油是為了助漲火勢,不摻燃油,只用石油,燒起來照樣能炸,只是威力稍微小一點點,爆炸散出來的石油沾在身上,也很要命。往裡添加鐵片,只為增加殺傷力。」
賴瑤定下心神,對楚尚道:「楚將軍,等到城牆外的火勢滅下來,即刻將出關的路清理出來。」她又吩咐全軍上下,除了駐守平野關和雲水關的守好關防外,山裡的軍隊全部往長嶺匯聚。
造鐵罐來不及,但長嶺縣有陶窯,陶罐管夠,各式各樣的都有。
賴瑤決定按照沐瑾剛才配的方法來,哪怕軍工部送來的燃油量不夠大,但爆炸的聲音、火勢嚇人,再配合投石機以及之前舊式的石油罐攻擊,足夠了。
之前的石油罐是敞開式的,外面裹了層浸油的布,點著后扔出去,等罐子摔裂后油濺出來,沾到著火的油布上起火燒殺敵軍。她是真沒想到,密封點著會炸。
長嶺山上的駐守的軍隊連投石機撤退的同時,姜祁還收到沐瑾送來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話:憨批,敢在長嶺關外擺開陣仗,面對面開戰不!
憨批?姜祁盯著那稱呼看了好幾眼,便琢磨起沐瑾要出長嶺關當面開戰的意思。雖然派出去的探子傷亡慘重,但多多少少還是探了些長嶺山裡的消息出來。
沐瑾的軍隊在長嶺山中修建諸多防禦工事,那一層層險關,一座座山頭攻下來,傷亡程度難以估量,還不如死磕入關道路最寬、最好走的長嶺關。
他都已經做好拿幾十萬人命填關攻進去的準備,沐瑾竟然放棄優勢,以區區十餘萬大軍要出關跟他當面對戰?
哪怕沐瑾的武器更加精良,人數差距足以打全殲。
誘敵?
說不通!沐瑾的火油溝把城牆護得嚴嚴實實的,長嶺關外山上的投石機、滾木等又都擺在明面上,誘不誘齊國大軍都得頂著投石機、滾木、黑油火海往前攻,沐瑾完全沒必要出來誘敵。
姜祁沒理沐瑾的戰書,下令催促後面的軍隊趕緊過來,又安排工匠造攻城梯。
沐瑾攻打廣庭郡用的梯子給了他思路。既然沙子滅不了油溝,那就造高梯子,讓軍隊從火油溝上面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