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要保護你。
「什麼時候?!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祁有歲的眼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含著淚花,搭在肩膀上的指骨用力到近乎泛白,刺痛感從皮膚上端綿延至神經末梢,像是細細密密的針扎進血肉里,疼,且刺骨。
鍾雪盡看著祁有歲目眥欲裂的面容,許久,才慢慢動了動唇,掀起眼皮,露出一雙近乎琥珀色、像一潭死水般沒有任何波瀾的眸子,勉強笑了一聲,像是在解釋,聲音很淡:
「在你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是中度精神分裂了。」
祁有歲聞言,瞳仁微微放大,細看似乎還有些渙散,神情逐漸變的恍惚,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再也聚不齊一絲力氣般,指尖悄然從鍾雪盡的肩上滑落,如同根本你認識鍾雪盡那樣,獃滯地看著他的臉。
他的媽媽竟然早就有精神分裂症了,還一直瞞著他........
鍾雪盡見此,僵硬地勾起唇,笑了笑,從窗帘中斜射進來的光線在他的臉頰上打出明暗兩部分,表情像是商店裡的洋娃娃,透著死氣沉沉的麻木。
他摸索著,慢慢伸出手,想要攥住祁有歲的手腕,被對方用力甩開后,以更大的力度握了回去,表情近乎固執,聲音低低: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祁有歲聞言,眼淚刷的一聲掉了下來,眼尾通紅的像個兔子般,怒視著鍾雪盡,雙唇顫動,咬了咬牙,撇過頭去,嗓音沙啞破碎,憤怒到極致,竟然是詭異的平靜: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是你兒子,就這麼不值得你相信嗎?!」
「.......不是的。」
鍾雪盡垂下眼尾,視線落在祁有歲蒼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膚上時,又倉皇移開,挫敗地揪了揪頭髮,痛苦地皺緊眉頭:
「.....我只是,怕你知道你有一個精神病母親,會覺得丟臉。」
「如果你知道你媽媽是個精神病,一定會害怕媽媽吧?」
鍾雪盡抬起頭,忍著眼淚,眼圈再次紅了,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斷斷續續地問道:
「.......那天在遊樂場,你看到我發病的時候,是不是在害怕?如果我告訴你我真的有精神病,你會不會討厭我,然後再也不想見媽媽了?」
「..........」
祁有歲沉默了,指尖慢慢地揪進被子,狠狠地閉了閉眼,許久沒有再回話。
只聽窗外風聲沙沙,旁逸斜出的樹枝抽條伸入房內,綠芽新出,鶯聲燕語,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模樣,獨獨此處的人受盡歲月的磋磨,皆渾身是傷,滿目瘡痍。
鍾雪盡見祁有歲久久不回話,漆黑的眼睫輕顫,掩下眸中的悲傷,將臉埋進手臂里,不多時,哭聲便細細密密地穿了出來,像是受傷的小獸般,嗚咽破碎。
「......」
聽到鍾雪盡哭了,祁有歲才像是陡然從夢中清醒般,眸子一瞬間變的清明起來,一寸一寸地回過頭,漆黑的瞳仁盯著鍾雪盡,眸光像是浮著碎冰的池水,冰冷森然,許久,竟然諷刺地勾起唇角:
「你看,媽媽,你還是不相信我。」
病房裡的消毒水味濃重刺鼻,像是連綿的潮水般滌盪蔓延開來,刺的人太陽穴突突的疼,祁有歲說完,忽然狠狠地深吸一口氣,直到那股不舒服的冷空氣成倍地灌入肺部,血液都幾近凝結,才咬牙慢慢說了下去:
「你總是這樣,不相信我。」
「我是你的孩子,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愛你,就像我不管多混賬,你也會愛我一樣。」
祁有歲伸出手,溫熱的指腹摸去鍾雪盡眼角下掛著的淚珠,許久,像是疲憊到極致,一句話也不想說:
「我故意做那麼多混賬事,也只是想證明你愛我而已。」
「..........我當然愛你,你是我的小孩,我怎麼會不愛你。」
鍾雪盡哽了哽,盯著祁有歲平靜的臉,慌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一遍遍地重複:
「我當然愛你........」
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關係莫過於血緣,人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習慣性地用最冰冷的視線去衡量利益,為自己謀取金錢和權利,但也總是會被親緣關係所打動,為一些人一些事付出自己的所有,而被付出的人也會在漫長的歲月中回過頭來,理解什麼是愛,使一顆心在事實的最終依舊保持柔軟和溫情,不會變的過於堅硬。
「.........我不會因為你是精神病患者所以嫌棄你。」祁有歲有點兒累了,整個人躺倒在枕頭上,有些疲憊又有些茫然,盯著蒼白的天花板,無聲動唇,像小時候那般呢喃道:
「你也早該相信我的,媽媽。」
如果相信他,他們母子之間,又怎麼會錯過那麼多時間?
鍾雪盡看著祁有歲,表情恍然又無措。
至此,他終於在祁有歲口中得到兒子的真實想法,但似乎,一切為時已晚。
他本以為所有的事情都來得及,但其實對於人生來說,很多事情都是來不及的。
時間一年年在過去,相見的人,也許下一秒就見不到了;想說的話,也許等回過神,就再也來不及說了。
所以,該坦白的,就應該早點坦白;該愛的人,就應該早點去愛。
很多事情,是沒有「早知如此」,是沒有「悔不當初」的。
祁有歲似乎不太想再和鍾雪盡說話,他本來虛弱,精神就有些不濟,和鍾雪盡的談話又耗盡了他的心力,不一會兒就不受控地睡了過去。
「.........」
鍾雪盡見此,只能默默地擦去眼淚,站起身給祁有歲蓋好被子,隨後,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這家醫院本來就是鍾氏名下的私人醫院,所以祁有歲住的自然是個人單間,往來都沒有什麼人打擾,很適合他安靜修養。
鍾雪盡關好燈,小心地關上門,直到門鎖咔噠一聲含上門舌,才慢慢鬆了一口氣,轉過身,正準備去找祁輕筠,卻不期然,迎面和回來的祁輕筠撞了個滿懷。
鍾雪盡沒有防備地撞上祁有歲的胸膛,吃痛地唔了一聲,捂住額頭,因為衝撞的力道蹬蹬蹬往後倒去,後腦差點就要撞在牆壁凸出的沿線上,好懸被祁輕筠拉住手腕,使了個巧勁兒幫他站穩。
祁輕筠見鍾雪盡搖晃的身形終於穩定下來,帶著氣音笑了一聲,無奈地摸了摸他的頭髮:
「怎麼這麼毛躁,這也能被嚇到。」
「........」鍾雪盡捂著額頭緩了好一會兒,聽到祁輕筠說話,才慢慢抬起頭,熟料剛將視線落在祁輕筠身上,就看見祁輕筠的右臂抱著一個熟睡的小孩。
小孩皮膚白皙細膩,眉眼柔軟和潤,看上去像個金堆玉砌的小仙童,漂亮的不像話。
鍾雪盡見此,渾身一個激靈,登時清醒過來,眸中的警惕瞬間蓋也蓋不住,自己都意識到自己的語氣裡帶著些許質問:
「這是誰的小孩?你從哪裡弄來的?」
該不會是祁輕筠的私生子吧?!
「......」
祁輕筠一看鐘雪盡的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略微有些無語地伸出指尖彈了一下鍾雪盡的眉心,嘆了一口氣道:
「........我撿的。」
「.......撿的?」雖然明知不可能,鍾雪盡還是對祁輕筠的說辭保持些許懷疑:
「你沒事撿小孩幹嘛?!」
我們自己的兒子還不夠你養的?
「這小孩我下午就碰到他,沒放在心上,然後回鍾家取了陪床的物品,回到醫院是發現他一個人蹲在角落裡,一個晚上只吃了一顆糖,見誰也冷著臉不理,被人問急眼了,也只說要找媽媽。」
寄安扒拉著祁輕筠的肩膀,睡得不安穩,似乎被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吵醒了,無意識用小肉手揉了揉漂亮的丹鳳眼,睜開眼睛時瞳仁里像是暈著水光般明凈清透,盯著鍾雪盡看了一會兒,「啊啊」像是在笑,伸出手要鍾雪盡抱抱。
「........」鍾雪盡一臉懵逼地下意識伸出手,將寄安抱了過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抱他,就被寄安摟住了脖子。
寄安像一坨小動物似的趴在鍾雪盡懷裡,湊到鍾雪盡耳邊,黑潤似水晶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奶聲奶氣地問:
「我爸爸媽媽呢?」
「........你問我?」鍾雪盡本來就對寄安的親近有些茫然,聞言更是莫名,「我哪知道?」
「.......你就是知道。」寄安咬著手指,沖他笑,「你肯定知道的。」
「........這小孩腦子好像有點兒不好使。」鍾雪盡回過頭,對祁輕筠道:
「趕緊找到他爸媽,把孩子送回去吧。」
「找遍了,孩子說他媽是這個醫院的主任醫生,我問了一圈,也沒有哪個主任醫師出來認領孩子,我想報警,結果到了警局,孩子又扒拉著我的腿不肯松,我一走就哭的肝腸寸斷的,民警哄了半天沒辦法,只能讓我先帶回來照顧著,他們那邊再慢慢幫他找。」
祁輕筠是老好人了,而且他對寄安也莫名不討厭,嘆了一口氣:
「這小孩挺乖的,一般不會吵也不會鬧,咱們暫且照顧著,等他爸爸媽媽來了再說。」
「........」鍾雪盡回過頭,懷中的寄安養著頭沖他笑的像個向日葵花般燦爛,無憂無慮的,讓人看著心情都好了不少,半晌,才慢半拍道:
「好吧。」
鍾雪盡看著寄安手上的銀對鐲,莫名覺得款式有些眼熟,想了半天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等他爸媽以來,就把他送走。」
「嗯。」祁輕筠打開門,看著病床上睡熟的兒子,走到裡間,正想把寄安放置到裡面的床上,寄安卻忽然扭動了一下,從鍾雪盡的懷裡跳了下來,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跑到了祁有歲的床邊,雙臂交疊放在床上,將下巴擱在上面,認真地盯著祁有歲看了好久,忽然彎下腰脫了鞋,像個小雪團似的,連滾帶爬爬到了祁有歲的床上。
鍾雪盡被寄安的動作驚得動作都慢了半拍,正想衝上去把寄安抱回來,卻見寄安小心翼翼地鑽進被子里,隨後安安靜靜地窩在了祁有歲的懷裡,抱著對方的手臂,再也不動了。
從始至終,祁有歲就沒有察覺有個小孩爬上了他的床,無知無覺地睡著。
「......沒事,你把他拉過來反而會吵醒兒子。」
祁輕筠走上前,將鍾雪盡撈到懷裡,偏頭親了一下他的鬢角:
「別太神經過敏,兒子是病了,但是不是瓷娃娃。」
「累了一天了,早點睡吧。」祁輕筠走上前,正準備給寄安和祁有歲蓋好被子,卻發現寄安的手正壓在被子上,像是防止祁有歲踢被子,所以盡職盡責地當了一個壓被機。
「........」祁輕筠慢半拍地收回手,對寄安的存在心中更為疑惑,但面上卻沒什麼波瀾。
他轉過身,將鍾雪盡推進了浴室,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