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不會死。
祁有歲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有多黑沉嚇人,以至於向來不太怕他的寄安盯著他的臉,都莫名有些不安,忍不住抱緊了小被子,怯生生地喊他:
「你不過來睡覺嗎?」
「........」
祁有歲聞言,如夢初醒地放開了門把,恍惚地後退幾步,微微側過身,盯著寄安看了半晌,忽然沖他招了招手,瞳仁黑沉,語氣聽不清喜怒:
「你過來。」
寄安「啊」了一聲,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白嫩的指尖不安地攥緊了小被子。
他看著祁有歲,猶豫了片刻,半晌還是信任佔了上風,聽話地跳下床,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朝祁有歲跑來,邊跑邊伸出肉乎乎的雙手,猛地抱住了祁有歲的小腿,揚起白皙乾淨的小臉,像是蘊著春天池水般清澈的眼睛滴溜溜地盯著祁有歲看,乖的不像話,奶聲奶氣道:
「怎麼了?」
「........」祁有歲蹲下身,摸了摸寄安的頭髮,低聲問他:
「寄安,你媽媽什麼時候來找你啊?」
「唔,我也不知道。」寄安苦惱地揪了揪頭髮,但口齒清晰,肯定道:
「但是媽媽會來的,我就在這裡等媽媽。」
祁有歲頓了頓,沒說什麼,回過頭看了一眼門縫離的祁輕筠和鍾雪盡,忽然彎下腰,沉默地將寄安抱了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寄安不知道祁有歲要做什麼,但仍舊乖乖地抱著祁有歲的脖子,跟著祁有歲走出了醫院門。
祁有歲這幾天都有斷斷續續地在吃藥,精神難得有些好,抱著寄安在醫院裡走了幾圈,才往醫院大門走去。
在經過花壇邊上時,白日里見到的小女孩還沒有走,坐在花壇外邊看月亮,身邊多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年婦人,看上去像她的奶奶。
祁有歲不認這爺孫倆,但也不妨礙他目不斜視地往醫院外面走,目標直奔醫院外面的警局,看上去是想將寄安放到警局后再離開。
寄安還不曉得祁有歲的真實意圖,經過花壇邊上時還禮貌地抬起手,和小女孩以及老婦人打招呼:
「姐姐好,奶奶好。」
「噢寄安,今天找到新朋友啦。」
借著夜色,老婦人並沒有看清祁有歲的臉,自顧自笑開,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眉眼卻帶著一股溫柔慈祥的氣息:
「今天又一個人跑到醫院來啦,很危險的哦。」
說完,老婦人還暗地裡打量了一眼祁有歲,生怕對方是什麼騙子或者拐賣犯,把寄安拐跑了。
「沒關係,我等媽媽呀。」寄安滿臉天真浪漫的稚氣,咬著指尖,眼睛笑的和月牙兒似的:
「我快等到了哦。」
「........」祁有歲聞言,不知為何,腳步倏然一頓,一寸一寸地抬起頭,看向這位老婦人,一邊暗中打量一邊禮貌詢問:
「您好,你認識寄安?」
如果認識,那就好辦了,可以托熟人把祁有歲帶走。
祁有歲思忖著,渾然不知話音剛落,天上厚厚的雲層忽然如同被風吹散的霧紗,悄然褪去,露出一輪明亮的月亮,如同泠泠的波光,瞬間照亮了他俊秀似瀟竹的臉。
「........認識的。」老婦人看見祁有歲的臉,下意識愣了一下,表情像是見了鬼般浮起些許錯愕,許久,才慢半拍地回答道:
「六年前,這孩子被遺棄在我家小區旁的垃圾桶里,誰也不知道是誰將他丟在這裡的,然後,他被一個好心的單身女人收養了。」
「這個女人原來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後來和一個很有名的富豪結婚,有了繼子。富豪對非親生的寄安特別嫌棄。所以,半年前,寄安又再一次被遺棄了,女人和富豪舉家搬遷去了國外,寄安一直不肯接受這個事實,有關現實的記憶也出現了很嚴重的錯亂,常常覺得自己還沒被人拋棄,所以也不肯再被人領養,有時候會從一旁的福利院悄悄溜出來,來醫院裡找媽媽。」
「.........」祁有歲愣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看著懷裡滴溜溜轉著大眼睛、表情無辜的近乎單純的寄安,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緊,呼吸微滯:
「所以,他記憶里,那個口中的媽媽,其實就是那個女人?」
「這我也不太清楚。」
老婦人笑了笑,「實際上,那個單身女人收養寄安的時候還很年輕,所以女人只讓寄安喊他姐姐,也沒聽寄安喊過誰爸爸媽媽,只是我們默認這麼稱呼罷了。」
「那女人結婚之後,還有個繼子,繼子身體不好,常常生病,年紀輕輕就去世了,死的時候年紀就和你差不多大吧。」
老婦人比劃了一下祁有歲的身高,笑道:
「女人就經常讓寄安照顧繼子,認識他們的人都調侃,說他和寄安,都不知道誰是哥哥。」
「.........」
所以寄安.......是把他當做了那個已經死去的哥哥?
祁有歲心中複雜不已,感慨於寄安的身世,又不知道為何,聯想到自己之前被父母親拋下的經歷,此時心中某個堅硬的地方忽然塌陷了下去,露出柔軟的內里。
他此刻,竟然,竟然..........竟然有些莫名心疼對方屢次被遺棄的經歷。
「......嗷。」寄安不知道大人在談論些什麼,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白天折騰了一天,已經有些累了,當下趴在祁有歲的肩膀上,揉了揉帶著淚意的雙眼,勉力打起精神,小小聲道:
「我好睏了。」
「..........」
祁有歲頓了頓,身體先於意識伸出手,掌心壓在寄安的後腦勺,將對方的小臉蛋壓進自己的鎖骨,低聲道:
「.........睡吧。」
寄安聽話地點了點頭,在祁有歲的懷裡窩成小小的一團,像是一隻又乖又軟的動物幼崽,眉眼柔軟和潤,看得人忍不住舒眉。
「需要我幫忙把他帶到福利院去嗎?」
老婦人人很好,貼心道:
「我知道地址。」
「不用了。」祁有歲掀起眼皮,露出一雙清凌凌的雙眼,語氣很平,「他跟著我就好了。」
..........
「咔噠——」
祁有歲抱著睡著的寄安回到病房,心中心事重重,熟料剛打開門,入目即是發現兒子不見了的祁輕筠和鍾雪盡。
夫夫兩人面上是如出一轍的心急如焚,正在著急忙慌地互相給對方和自己整理著裝,鍾雪盡匆忙間甚至連左右兩隻鞋都穿反了,隨意披好一件衣服,就急沖沖地往外跑,正好和回來的祁有歲撞了個滿懷。
「..........」
祁有歲被衝出來的鐘雪盡和祁輕筠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幾步,伸手護住在他懷裡、揪著他的衣領熟睡的寄安,驚愕地看著祁輕筠和鍾雪盡,訝異地挑起眉尾:
「爸,媽,你們怎麼著急想去哪?」
「.......」
鍾雪盡從內間里出來就發現祁有歲人不見了,以為祁有歲是想不開所以外出尋思,急的眼淚都出來了,恨不得有超能力搜尋兒子的下落。
誰料,他還沒走出房間門,就見祁有歲回來了,還一臉沒事人的模樣,像是在埋怨兩人的大驚小怪,忍不住又急又氣,一股子無名鬼火漫上眸底,讓鍾雪盡頭一次揚起拳頭,狠狠地錘了祁有歲,眼底含著霧氣對祁有歲怒目而視,控訴道:
「你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媽媽都很擔心你?!」
「出去了也不打聲招呼,萬一感染生病了怎麼辦?!」
「.........」祁有歲看著祁輕筠同樣不太好看的臉色,心中莫名有些心虛,慢半拍地垂下頭,腳尖踢了踢光滑的大理石,一句話也沒說:
「.......」
「......算了,外面冷,先進來再說吧。」
祁輕筠深吸一口氣,看著兒子蒼白消瘦的小臉,到底沒捨得動手,只是表情同樣有些鐵青,拿起手臂上準備的衣服給祁有歲抖開,披在了祁有歲的肩膀上,側身讓開一條道,語氣淡淡:
「先進來再說吧。」
祁輕筠雖然性子冷淡,總是維持著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但時間長了,祁有歲還是能分辨出對方什麼樣子是生氣了,什麼樣子是沒生氣,聞言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看了祁輕筠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皮,眼睫輕顫,走進屋裡,俯身將寄安放到床上。
他剛剛安置好寄安,后衣領就一緊,下意識回過頭時見祁輕筠正揪著他的衣領,聲音冷的像淬了冰一般:
「跟我來。」
說完,祁輕筠轉身就走,沒看祁有歲,也沒再和對方說一句廢話。
「.........」
祁有歲動作一頓,安靜地垂下眼,慢吞吞地給寄安掖好被角,隨後像是烏龜般,一步一頓,一步一頓,挪進了祁輕筠和祁有歲的內間中。
「坐。」
祁輕筠拿出空調遙控器,將空調的溫度打高,防止祁有歲感冒生病,隨後轉過身給對方倒了一杯熱水,推到祁有歲的面前,才坐下身,掀起眼皮,淡淡地看著祁有歲:
「說吧,今天為什麼又生氣,離家出走了?」
「........」
祁有歲垂下頭,指尖摳了摳掌心,還想嘴硬:
「我沒.......」
「祁有歲,你不是恨媽媽不相信你,所以不告訴你實話嗎?」
祁輕筠平靜地看著對方,指尖摸索著杯壁,連皮膚什麼時候被燙出粉色的痕迹都不知道,低聲道:
「你現在,想學媽媽撒謊嗎?」
鍾雪盡聞言,腳趾忍不住摳了摳地板,有些羞惱地看了一眼祁輕筠的側臉,眼尾發紅,但知道現在不是和對方任性的時候,只能狠狠咬了咬牙,瞪了祁輕筠一眼,惱火地垂下了頭。
祁輕筠假裝沒看見鍾雪盡的表情,敷衍地摸了摸他的頭以示安慰,仍舊將視線落在祁有歲的臉上,低聲詢問:
「你還不肯和我說實話嗎?」
「..........」祁有歲盯著祁輕筠看了半晌,牙齒咬了咬舌尖,隨即輕嘖一聲,猶豫許久,才終於打算說實話,半是委屈半是不高興道:
「是,我就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