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又是一年立夏,宮中例行立夏祭,同時康熙命啟冰賞賜諸大臣,後宮各處也各得御賜藏冰。
梁九功親自帶著賜冰至永壽宮時,正見冬葵帶人在庭院葡萄架下挖著什麼,敏若坐在架下羅漢榻上喝茶,神態悠閑。
梁九功笑著請了安,將冰奉上,又好奇地問:「娘娘這是弄什麼好東西呢?」
正說話間,冬葵一聲「有了!」,棄下鋤頭用手挖了一會,敏若笑道:「幾罈子去歲釀的酒並一些消夏的香料,現下起出來正當用。」
又道:「等會你且將消夏酒帶一壇去奉與皇上吧。」
梁九功笑道:「皇上也說,娘娘您這永壽宮盡出好東西,奴才將酒帶回去,皇上一定喜歡。」
敏若點點頭,輕笑了一下,又叫人斟茶給他,梁九功再四謝恩,再定睛一看,就見冬葵幾人果然從地里拎出幾個黑漆漆的圓罈子。
烏希哈在一旁喜得連道:「就是這個!」
說著,便要叫幾個小太監將罈子送到後頭去。敏若吩咐道:「用那一套天水碧的小瓷壇裝酒,先乾乾淨淨地裝兩壇來,是獻給皇上的。」
烏希哈應著是退下,不多時如敏若的吩咐將罈子換好捧來,梁九功御前的差事不少,恭敬地接過酒罈告了退。
同坑挖出來的不止有酒,還有兩罈子香料,烏希哈取出來用乾淨盒子裝好了方才捧回正殿里,打開匣子里東西倒原原本本還是最開始的油紙包密密封著,烏希哈一下未動。
這些香料中大部分是敏若對梁九功所言的消夏香料,只有一包特殊些,是算計人用的。
準確的來說,這是要給「山豬」用的「細糠」中最重要引子。
敏若要準備一味似香又似葯的香料,用之令人神倦、多思、多夢,乍一看好像有用又挺雞肋的,但這些只是這種香料最基礎的功能。
若沒點特殊的,能運用到宮斗、爭鬥中的作用,這玩意還好意思號稱是「宮廷秘葯」?
敏若將靜置一年的引子檢查了一遍,確定保存無誤,才用油紙又封了回去,盒子扣好,收進炕櫃中。
這隻盒子上的鎖的鑰匙只有敏若知道存放在哪裡,而這種鎖雖然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如果不用鑰匙,沒有人可以用蠻力打開這隻盒子。
敏若將盒子放入大香料箱子中,又將箱子重新塞會炕櫃,蘭杜走進來低聲道:「竇太醫說四爺、八爺、十四爺都在向太醫院打聽皇上的病情——」
康熙今春又添加眩暈之症,及至如今,已明顯消瘦一些。朝里朝外、宮裡宮外多少雙眼盯著他,康熙的一點變化都忙不過這些人的眼睛,病症自然也瞞不過。
雖然如今康熙還命御醫緘口不言,壓下了自己的病症,但被挖出來也是早晚的事。
敏若道:「與咱們無關,不必做多餘的事。你原話告訴他就是了。梁九功說什麼了?」
蘭杜低聲道:「有人蔘咱們公爺私下結交皇子。」
敏若搖搖頭,道:「這上座打牌,最重要的就是願賭服輸,怎麼有的人拉攏不成還要氣急敗壞反咬一口呢?」
蘭杜憂心忡忡地道:「眼下這可怎麼辦啊?」
敏若淡淡道:「將消息傳給法喀,然後等。法喀這麼多年,在朝中吃的可不是水飯。參的是法喀結誰的黨?」
蘭杜比了個「八」。
敏若冷笑一聲,「看來這十四爺和八爺也不是真的親如一家啊。」
也是,如今誰不知康熙除了廢太子之外最厭惡的皇子就是八阿哥,同樣當年舉薦八阿哥做太子的「八爺黨」們也多受了訓斥,甚至有的直接被康熙厭惡,若是想讓康熙猜忌厭惡法喀,給他頭上也扣個八爺黨的屎盆子就是最方便快捷且有效的方法。
只是可惜了,下手還是不夠狠,也不夠准。
若說參法喀與八阿哥結黨是符合滿洲舊勛貴集體利益形勢,看起來比較合乎邏輯的話,那直接參法喀與四阿哥結黨,有安兒與四阿哥關係親密而法喀與敏若關係親密的前提在,豈不是更加可信?
更可信,殺傷力自然也更大,還能一舉把四阿哥也拖下水。
畢竟果毅公府雖然是舊勛貴中的老派府第,但法喀這些年可以說是「叛道離經」,稱不上是什麼孝子賢孫穩當人,也未曾與這些「舊親故友們」構建什麼利益共同體。
所以十四阿哥走這一步,完全可以說是一步錯、步步錯。
法喀在朝中多年,能在風風雨雨中穩穩立足,又能在康熙對猜忌中一次次脫身保證康熙對他的信任沒有動搖,憑的自然不是真憨。
康熙偏愛用「憨人」,是喜歡那種坦誠和坦率,但真正的憨人在這個朝堂中是活不下去的。
法喀那點厚黑學底子都是從敏若這打下來的,處理這件事的手法……也絕得和敏若如出一轍。
短短二三日內,參奏他與皇子結黨的摺子如雨後春筍一般層出不窮,先是八皇子一派的參他與十四阿哥結黨——原因是法喀連夜把十四阿哥挖八阿哥牆角的證據送到了八阿哥案前,又讓人在八阿哥那添油加醋上眼藥,再利用前後信息差,讓八阿哥以為十四阿哥要搞他。
八阿哥自然不能認慫,出手就是大招,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第一選擇就是釜底抽薪先聲奪人——被康熙幾番打壓,他在朝中雖然還有勢力,有不少擁躉,但在宮中已經不剩多少眼線,十四阿哥命人蔘法喀這件事是暗中進行,到康熙那也被壓得緊,在宮裡的消息,八阿哥暫時還打聽不到。
他不知道此事,出手自然毫無顧忌,摺子遞上就是抱著直接給十四和法喀都來一刀的想法,畢竟法喀在他那也是「不識好歹」頭一名。
至於他為什麼會想到這一招……還是問法喀吧。
然後就是各種亂參下場了,這個參十四阿哥麾下的,那個參八阿哥麾下的,參上頭了還有人蔘法喀與四阿哥結黨,舉出來的例子就是四阿哥與敦親王、永壽宮素來親密。
這個節骨眼奏上來,原本八分的可信現在也都變成可笑了,何況敏若這些年在宮裡確實不是白乾的。
安兒與四阿哥的關係不錯,她對四阿哥也確實不錯,但康熙很清楚這種不錯是建立在當年因為布爾和的緣故她扶養過一段時間的四阿哥,後來照顧四阿哥也是因為布爾和。
康熙清楚布爾和臨終前心心念念的是什麼,也清楚那些年烏雅殊蘭對四阿哥究竟怎樣、清楚烏雅殊蘭對布爾和的心結。
因為這些「清楚」,康熙從未阻攔過敏若對四阿哥的照顧,而敏若對四阿哥的照顧從頭到尾也確實都是點到即止,說是看在故友的情分上是很說得過去的,沒有半分逾矩,或者像是拉攏的樣子。
而對於皇子們奪儲的問題,從頭到尾敏若表露出的態度只有一種「都是庸人」。
她曾在康熙極力要求她給他出個主意的時候,建議康熙將幾個兒子都弄回學堂重讀《莊子》《老子》等一票經典,學個順其自然、淡然從之出來,然後人人不爭自然兄弟和睦,從此一片太平。
從康熙當時看敏若的目光來看,他認為敏若有病。
這一場最終被拖下水的人可多了,朝中熱鬧得很,倒是沒怎麼影響到宮中——畢竟八阿哥生母早逝、養母早因親子的牽連而退居深宮不問外事;十四阿哥的親娘則是被動禁足,哪怕消息傳入耳中之後她再為十四阿哥著急也無能為力。
剩下的都是利益情感雙不相關之人,又怎會冒著觸康熙眉頭的風險去摻和這事?各個安安靜靜消停得緊,畢竟康熙心情不美,低調一時、平安一世。
按理說,事情牽扯到法喀和安兒了,敏若怎也應該出來說兩句話。宮裡朝中大部分人都是這樣認為的,康熙等了兩天沒等到,還怪好奇的,特地去抽空去永壽宮看了一眼——主要是為了放鬆放鬆,在他看來,敏若的行為一般不能按照常理來推斷,但他自認早已經掌控了推斷敏若心理行為的能力。
譬如這一回,他就認為敏若八成覺得無稽之談信的是傻子,所以懶得幫他們說話,所以去永壽宮並不是為了一探究竟,而是為了聽敏若找理由。
畢竟敏若每次為了掩飾自己的懶惰和不經心找出來的理由都很好笑。
結果就見敏若還是在處理那些香料藥粉,康熙不禁道:「給瑞初的香不是已送去了嗎?」
大郎,這是要給您用的呢!敏若心道,面上四平八穩的,回道:「香做好后問了太醫,給太后也送了一盒去,阿娜日說太後用了很好,也能安睡了,我便想著再做些給太后。」
康熙眉目舒展開,點頭道:「你做的香是極好的,皇額娘竟也受用,就更好了。」
二人在暖閣里落座斟茶,康熙切入正題,道:「近日的事你也聽說了吧?烏雅氏都想方設法地動作,給老四和蓁蓁遞話想要他們給老十四說話,你就沒什麼打算?」
敏若道:「我應該有什麼打算?前朝的事您心裡都門清,究竟是什麼緣故您不比我清楚?我就不至於他為什麼會想到這一招……還是問法喀吧。
然後就是各種亂參下場了,這個參十四阿哥麾下的,那個參八阿哥麾下的,參上頭了還有人蔘法喀與四阿哥結黨,舉出來的例子就是四阿哥與敦親王、永壽宮素來親密。
這個節骨眼奏上來,原本八分的可信現在也都變成可笑了,何況敏若這些年在宮裡確實不是白乾的。
安兒與四阿哥的關係不錯,她對四阿哥也確實不錯,但康熙很清楚這種不錯是建立在當年因為布爾和的緣故她扶養過一段時間的四阿哥,後來照顧四阿哥也是因為布爾和。
康熙清楚布爾和臨終前心心念念的是什麼,也清楚那些年烏雅殊蘭對四阿哥究竟怎樣、清楚烏雅殊蘭對布爾和的心結。
因為這些「清楚」,康熙從未阻攔過敏若對四阿哥的照顧,而敏若對四阿哥的照顧新送去的安神香有一些專門為太后的身體調進去的成分,太後用著比從前的方子要更合適,效果也比從前更好了一些。
太后好歹能睡幾個安穩覺了,對阿娜日而言已稱得上是喜從天降,蓁蓁也歡喜得緊,再四感謝過敏若。
敏若道:「算什麼的。——知予在江南怎麼樣了?」
談起正事,蓁蓁收拾好情緒,笑著點點頭,有些驕傲地道:「做得很不錯,有瑞初和雪霏幫著,進展很順利。歷練了一段時日,她進步不小,自己也拿得起主意了,做事愈發沉穩有度,哪怕我不去,江南的書院她自己也能撐起來。」
敏若聞言,眉目也微微一舒——這實在是個好消息。
哪怕是在文風盛行而女子地位也算稍高的江南,想要從無到有立起一家女子書院也不是簡單的事情,雖然有瑞初和雪霏幫忙,但對知予的能力還是有很高的要求。
此事事關緊要,雖然是親生女兒,蓁蓁也絕不會空口誇大,她既然誇讚到如此地步,知予定是值得的。
蓁蓁她們這一輩也都進入中年了,最年長的容慈已經奔五去了,年輕一代有越來越多的女孩立起來,前途才真正算得上光明。
她溫聲道:「就是要歷練摔打著,進益才大。如今你可放心了?」
蓁蓁長舒一口氣,「放心得不能再放了!」
提起外面的事,她短暫地從對太後身體的擔憂和太后狀況每況日下的悲傷中抽離出來,敏若憑藉隱隱約約一點記憶知道歷史上的太后是冬天走的,按照如今這種情況……只怕是撐不過今年了。
老人家一生活了七十七歲,其實已算高壽,但親人總會希望她能活得更長一些、再看這些晚輩多一天。
敏若雖傷心,但卻並不似蓁蓁她們那樣悲痛,她還能分出一份理智思考算計康熙對事。
其實說起來,今年、明年都不是做那件事最好的時機——時間還太早了。
在一切沒有塵埃落定,康熙沒有走到人生末途時,他是不可能讓大清再出現一位嫡子的。
本來四阿哥身為孝懿皇后的養子,身份已經算是特殊了,這數年,儲位之爭愈發激烈,若非四阿哥經年低調,並不以孝懿皇后養子的身份自詡,只怕「半個嫡子」的身份早被吹到曲阜去了!
在這嫡子身份未曾坐實前,四阿哥他低調,他深居簡出帶著家人耕種務農,盡享田園知樂,那身份坐實之後呢?
這嫡子的身份,是否會滋生、助長他的野心?
這是康熙屆時必會出現的想法,敏若心知肚明,所以才說這件事在如今不好乾。……雖然康熙的想法也並不是沒道理,畢竟那位四爺只是低調地養精蓄銳,而不是真正淡泊無爭。
九子奪嫡真正的贏家,怎麼可能是真正淡逸好田園的人物。
敏若也怕她如今出這一招,會叫康熙在思考過後改變對四阿哥的看法,影響那位雍正皇帝的成功之路,因而核算時間考慮之後,只好將計劃砍掉一半,原本一步到位的計劃變成了個埋火線的先鋒行動。
不過沒關係,都很重要。
搞計劃的時候用腦很累怎麼辦?只要一想到是為了以後不用給老四他親娘下跪,搗香料都更有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