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刃影
窕枝手上動作一頓,巾帕邊緣被尖鋒銳利地破開一道殘痕。她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動作自然的將那抹刃影暗芒納入鞘中,復又仰首與謝殊四目相對。男人身量頎長,投下的一片陰影向前蔓延到她的皮靴後幾寸處,似一股無形的壓力將窕枝盡數圈困其中、任其擺布。「謝某一向講究物盡其用,窕枝姑娘應是懂得這個道理,且僅憑謝某口述的這幾個證人的一面之詞,並不能取回陸家昔日的清白家世。」陸家舊案錯綜複雜、牽連甚廣,謝殊當年也是因著跟在太子傅珵身邊的緣故,才會或多或少知曉些原委內情。陸淵當年受先帝重用位至閣老,可惜好景不長,一樁貪墨案最後牽扯出的主謀,竟是是一向清正廉明的陸閣老。官職買賣的文書契印被呈於御前,陸淵的名諱赫然醒目的忝列其中,陸家一時百口莫辯。「祖父是遭人構陷才入的冤獄,他已在昭獄中憤然撞柱而亡,死無對證!」窕枝神態冷凝,語無波瀾,彷彿正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她與攏枝雖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卻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格,平日在她臉上近乎看不出什麼大的情緒起伏。她冷眼睨向謝殊冷白指節處沾染的一抹銀硃緋紅,是方才他手中的細毫筆尖濺落下的,這種女兒家添妝點唇的繁瑣事,他一個男人竟也耐的下性子來,陪著女吏大人磋磨時間。「姑娘此言差矣,能讓死人說話的方式還有很多。」陸家門庭衰微,自陸閣老貪墨案后更是一蹶不起,迫不得已舉家搬遷出兆京。連坐三族,以儆效尤的懲罰恰落在了當時年幼的兩姊妹身上,原本被賣入教坊的兩人,中途因攏枝的一時情急,拉住了沈堯安的袖子,這才改由教坊充入了諜司。窕枝沉默片刻,抬手緊握住的刃柄又重新橫至謝殊身前。「只求我陸家清名,這是大燕欠我祖父的,闔該以此種方式償還。」***謝錚衡領著老管家來到南苑時,謝殊並不在此,孟清禾與攏枝上前相迎,對上他沉下的目光,倒也甚為坦蕩的直面相迎。內帷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苑裡伺候的丫鬟僕從皆退至側邊,任由主院的家丁壯仆動作。「父親如此心繫嫡母,著實夫妻伉儷,情比金堅,引得媳婦艷羨。」孟清禾低眉垂目,姿態恭謙,雙手攏於袖中,款步上前朝謝錚衡行了一禮。「若老臣不再涉足朝堂政事,陛下可否放過吾妻!」謝錚衡身著深青色常服,眉宇間疲態盡顯,傅翊背後諜司手段腌臢,他過去亦有些許耳聞,如今尋至孟清禾處實乃被逼之舉,既他無法割捨下姚氏,那便只能對不住謝氏一族了。「父親此言何意,兒媳不甚疑惑。」孟清禾藏於雲袖中的芊指一下一下輕摩著羅衣處的鎖邊金線,謝錚衡此刻選擇向她服軟,著實出人意料,原來鐘鳴鼎食的謝家也是會出重情之人的。謝錚衡大手一揮,撤下進屋搜尋的僕從家丁,又從老管事手中接過一個烏木方匣,這是方才在南苑某處箱櫃內一陣后,才被翻尋出來的。眾人皆是面露疑惑,連孟清禾都沒反應過來,此物究竟是何時被何人放置於南苑的。「這是姚氏準備用於構陷他謀反的罪證,在你們成婚之前就已布下在南苑。陛下要開設寒門科舉,打壓世家,老臣亦可助其一臂之力,只求陛下開恩,放過臣的髮妻。」姚氏瘋癲的這幾日,倒是將平日憋悶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兒的說了個盡。謝錚衡縱橫官場多年,一心所求皆為保姚氏安穩,誰想一夕之間竟是本末倒置、事與願違。謝相行事一貫雷厲風行,朝堂上舌戰群臣亦未曾退讓半步,偏偏在涉及姚氏的事情上,意料之外的妥協得厲害。孟清禾不由細想,若是那日在法華寺窕枝當真動了姚氏,恐怕接下來謝錚衡真的會有與傅翊玉石俱焚的打算。思及此,她不禁秀眉微蹙,可以說是自己近乎失誤的估算判斷,加之因勢利導后弄巧成拙而出現的種種陰差陽錯,才造就了如今這般的順勢局面。謝猙衡因為姚氏而向傅翊低頭了,如此輕易的便捨棄了構陷謝殊謀反的罪證,只為了替姚氏尋出一條活路。自當日傅翊為容景衍慶功的夜宴起,姚氏就被添列在了她的算計之中,借姚氏的貼身女婢之手,將毒藥交至她的手中,一來若是成功毒死容景衍,那便是順水推舟、借刀殺人。二來若是事迹敗露,姚氏也算與謝府沾邊,可以順勢打壓謝家。這等一石二鳥之計,算計的是便姚氏的愛女心切,後來姚氏自請前去法華寺代發修行,孟清禾也算得了個折中結果,在相府中立穩了腳跟。「好,事到如今,父親所求,兒媳便暫代聖上應下了。」孟清禾自謝相手上接過烏木方匣,解開一方鎖扣,便見其中放著一封敵國密信。孟清禾將其拆開粗淺的瞧了個大概,樁樁件件都是板上釘釘,辨無可辯通敵叛國的死罪。虎毒尚且不食子,謝相這一手,不僅僅是毀了他的仕途這般簡單了,這儼然要把謝殊往絕路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