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惻隱
謝殊鴉睫微垂,眸光中閃過一絲銀弧,拂於玉帶暗扣上的雙手輕微一頓。「父親手中有你通敵叛國的罪證,他要與我交換,讓阿弟放那姚氏一條生路。」沾著暖意的素手撩過男人的側臉,孟清禾望著那副自始至終平淡無波的眉眼,倏爾湊近伸出食指碰了一下他的眼尾。「清硯,相信再過不久,你定能坐上謝氏家主之位。」男人微一偏身,躲過了她的碰觸,他左肩上的傷勢已然不再反覆崩裂,可是若要完全康復,尚需靜養上好一段時日。孟清禾這段時日拘他在院中,恐要等到那構陷他通敵書信的來龍去脈完全查清,才肯鬆口放他出去。「坐上家主之位,幫聖上剷除異己?」謝殊後退一步落座在圈椅上,嘴角揚起一抹冷嘲。他傅翊需要一柄刀,不見得謝家就會樂意成人之美。「簪纓世族,當為朝堂表率,容不得托虛推諉。」孟清禾自袖中拿出一方明黃諭旨擱於謝殊案前,儼然正是數日前他醉酒時遺落於軒車內的那捲。上頭的字墨混著污跡亂作一團,早已辨識不清,唯有底側的暗紅璽印依舊清晰可見。「會試在即,夫君作為主監考理當盡職盡責,為我大燕選拔良才!」孟清禾彎眉淺笑起來,伸手自博物架中取下一方硯台,又拿起一方徽墨,慢斯條理的往其中滴上幾滴復又攏袖徐徐碾磨起來。藍玉筆架上由粗及細的懸了數支細毫,謝殊向來對文房挑剔,能尋到適手的已是難得。先前她嚷著要他用細毫為自己添妝點唇,現在筆架末側卻單單空出了一塊,不見的恰是那支銀硃細毫。她心底微刺,低頭執起男人的手,輕撫他指腹上的薄繭。寒門子弟寒窗苦讀,一朝榜上有名,巴不得擔此殊榮,能為陛下做事,天長日久高抬門楣亦是光宗耀祖的一樁美差。孟清禾碰了碰他微寒的長指,頓了頓,見男人依舊不為所動,又認真思索了片刻,方耐著性子啟唇道:「陛下既是屬意你由你編撰這次會試的考題,那也是極得族裡長輩認同的。」話語落下,謝殊後背抵靠在椅背,騰出前身一隙狹間,反握住她的素手攏進掌心,不多時眉眼隨孟清禾一樣挽起了絲絲微漾。「瑜娘那方烏木方匣里的東西,我本就是知曉的。」文書由他親手書寫,落款處的清硯二字,筆鋒稚嫩,卻在尾處重頓一折,那時他少時獨有的習慣。謝錚衡送他入宮前一晚,為了今後能時刻拿捏住他,取了這張帶著蠻夷印信的空箋,逼他寫下了這份通敵叛國的文書。當時他尚且年少,自不懂什麼官家機密,裡頭所泄露出去的種種密報,全都出自謝錚衡口述,再由他執筆。「父親他本就不放心我在宮內侍奉太子,如今不過是送了個順水人情,他既肯讓步,想來之後也已做好了帶著姚氏一同辭官歸隱的準備。」謝家要變天了,只怕如今族中更是人人自危,失了當朝權相這等庇護,太后在後宮獨木難支,怕是會將家族的繁盛昌榮壓在謝嫣然身上。前朝後宮向來密不可分,謝嫣然已位至貴妃,如今選秀未開,六宮空置,若是能抓住時機誕下一個帶著他們謝家血脈的皇長子,那於謝家而言,又是一份在朝堂的助力。謝殊神色中頗夾雜了幾分落寞,抬手穿過孟清禾的腰際,自案上那札小冊中抽出一本《禮記》攤至面前。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皆是古來聖賢用以約束制衡朝臣的法度,若是為此所拘,再過文采斐然、亦不過碌碌庸臣。孟清禾手托香腮,坐在謝殊膝上,嗅著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視線與之一同落在書卷上。「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泠泠女音嬌糯,待謝殊一頁翻折過去,她尚面露困惑,不僅難解其中大意,甚至連斷句都費了好大的一番功夫。大燕閨閣女子,大多以《女戒》為綱,少有會涉及四書六藝。孟清禾在內廷時曾跟在懷淑身旁粗泛習過些許,但始終不得其要,宛若天書。「瑜娘可知,其意何解?」謝殊見她吐字生澀,復又折返回去,指著《月令》開篇的一行小字問道。孟清禾猛然搖頭,臉頰露怯,她在諜司習的多是些劍走偏門之法,不曾被授過正統儒家典學教義。「《月令》共有十三篇,按一年中的十二時令,來講祭祀禮儀、職務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