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蕭牆
謝殊半倚在軒車上閉目小憩,柳明霄團著身子倚在車壁上,攜緊了絨毯披裹在身上,靈動的眸光一瞬不動的盯在男人身上。眼前人儼若一座冰山,任自己在耳邊如何聒噪喧鬧,他自巋然不動,絲毫不受影響。軒車顛簸,自皇宮到謝府還有好長一段路途,柳明霄性子活潑,少有受到這般冷待的時候,此刻他正一臉哀怨的托腮自艾著。是不是自己之前不該提一嘴那侯府庶女呢?又或者謝太傅娶了那般痴陷自己的人兒,實則內心並不情願!「太傅,我知錯了,你理理我罷!」小傢伙雙手撐地,慢慢騰挪到謝殊身側,伸出小短手攥了攥男人襕袍的長袖,再這樣沉悶下去,他會憋壞的!車牖外寒風呼嘯,廂車內的暖意愈發令人昏昏欲睡。謝殊感受到身側異動本不欲理會,怎奈小傢伙低聲徘徊在耳際,似麻雀一般嘰嘰喳喳的擾亂了他的神思。他本就不擅於應對孩童,浸淫官場多年,人前不露聲色尚可裝聾作啞的一笑而過。稚兒天真,喜怒哀樂皆浮現在面上,遇事較真坦率,著實難以敷衍過去。謝殊兩指揉著微微發漲的額角,很是懷疑孟清禾當初向傅翊討旨將自己放置於太學當閑差,是存了某些戲弄心思的。「你想知曉些什麼?」男人稍稍正了正身子,被擾的實在沒轍,喟嘆了一聲,語調不似以往清潤溫和,疲態滿滿帶著一股濃濃的厭世味。他自幼情感涼薄,謝錚衡與他而言多是利用,自己身為相府嫡長子外在光鮮,內里卻儘是腌臢。自胞妹去世,母親離開后,他的心便愈發堅固難入,作為棋子而活的每一天,除卻廢寢忘食的求取功名,不擇手段的排除異己。剩下的閑暇光景,在他的記憶中近乎是一片空白……「貴妃在宮裡過的並不快活自在,身為她的兄長,你都不關心問候一句么?」柳明霄撓著頭,他在宮裡這些時日頻繁往來於壽康宮與元和殿之間,太后對自己甚是疼愛,有時甚至會哄自己,可對貴妃卻一直板著臉訓斥。謝殊手下一頓,謝嫣然同他一樣,都是謝錚衡手中的棋子,相府庶出的子女最是艱辛,林姨娘被送去了莊子上,不能在其身側陪伴,他隨手照應一二,也在情理之中。「那是她自己選的路,身不由己罷了!有時在意一人也未必要放在明面上,樹大招風,聖上那樣寵冠六宮的恩澤,於她而言也未必是有益的!」傅翊剛登基那會兒針對打壓謝家的手段並不比現下在暗地裡削權世家凌厲多少,謝嫣然入宮不過是一個緩和雙方關係的紐帶,謝家嫡女身份尊貴,自然不可能犧牲她的幸福去換取那虛無縹緲的皇后之位。柳明霄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腦子裡一下子被繞的更暈了,他母親寶安縣主是太后姻親,平日里雖不時時覲見太后,可但凡府中有事,太後娘娘便會在第一時間站出來為她撐腰。「那太傅您的夫人呢?又是因何娶的她?」早兩年謝殊與孟清禾的露水姻緣在兆京鬧得人盡皆知,他污了女兒家的名節,風光霽月的公子身份貴重,在事後卻沒有絲毫的彌補,甚至連給個妾室的意思都沒有。有人暗嘆這位謝家公子薄情,更多的人則是把目光放在了孟家庶出的二小姐身上。那些輕蔑、嘲諷、謾罵的目光堪比毒舌猛獸,出了這樣大丑聞的女子,再是貌美尋常人家也不敢要了。其下場不是絞了頭髮遁入空門作姑子,就是一頂小轎給年過半百的老官宦抬進門作姨娘,可偏偏孟清禾在兩年後,又被一道聖旨賜婚得償所願的嫁給了謝殊。此間種種經過堪稱一場鬧劇,跌宕起伏至今,以至現下傳出他們夫妻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的傳聞時,大家都只覺不可思議,或是覺著寧遠侯府祖上燒了高香走了大運。柳明霄撲哧撲哧眨巴了兩下他水靈靈的大眼睛,比起先前太學課上的無精打采,一掃倦態更顯神采奕奕!『嘭—』冷白的長指在他稚嫩的眉間輕彈了下,謝殊淡掃過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糰子,籠袖枕於腦後,磨人的小崽子,竟挑些尖酸的問題來為難人。「大丈夫立於世,不應自折傲骨,我不願做之事,誰都強求不了!」他於成婚一事上無甚多感,只在被父親告知是寧遠侯府的二小姐時,內心倏爾一松,大抵出於某種不知名的歉疚,在於孟清禾一事上,他的寬容度超出了以往許多。柳明霄仰頭抵在車壁上隱隱有些發矇,太傅這話里究竟有何深意,他是雲里霧裡半點沒有聽得進去。這份糾結並未持續多久,馬車悄然停下,車夫打簾探過頭來,提醒裡頭的主子說是謝府已經到了。謝殊慵懶起身,耳邊清凈不消片刻,就被噔噔的腳步聲所打斷。柳明霄小小的身子十分靈活地踩著腳凳下了軒車,方才與謝太傅獨處的氣氛太過壓抑,以至他迫不及待的跑了出來,亟需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哇—好冷!」小傢伙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小臉紅撲撲的望向身後,披著大氅緩緩下來的謝殊,猛地奔了過去,一個旋身藏進了他的厚絨下擺里。到底是寶安縣主的兒子,恭親王一脈在朝堂威名顯赫,雖不在權臣之列,亦是皇家貴客。柳明霄自幼隨性慣了,即便到了他人府上,也不會過於拘謹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