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白頭
御殿夜間因宮人引火燭不慎而走了水,大火蔓延的極快,轉瞬火苗便已竄到了雕檐高梁,廊木傾倒發出巨大的聲響,驚動了值守巡邏的侍從趕來提水撲救。熊熊火光照亮了皇城的半面宮闈,殿下一片喧囂,匆忙的腳步聲夾雜著宮女宦侍的哭喊亂作一團,檐柱上高掛的宮燈將拂未落,被琉璃瓦頂迸濺出來的點點火星灼毀吞噬。謝太後端坐高位,垂眸望著那案前的一道罪己詔,心下百感交集,閉目凝思片刻,終還是命福順公公前去司衣坊取來了那套新制的龍袍。「國不可一日無主,去請謝大人和容將軍前來吧!」傅翊的屍體未入棺槨,停放在大殿中央,他靜靜躺在明黃的輿架上,尚未徹底僵硬下來的身體肌理分明,好似只是睡著了一般。謝嫣然身著素縞跪在一側,眼底沾染著污濁的沉沉死氣,她眼神空洞,動作僵直的拿起帕子擦凈傅翊臉上的黑灰,夫妻一場,算作全了他的最後一點體面。傅翊樣貌生得極好,面如冠玉、顏如舜華,若是生在尋常官宦人家,定是個風度翩翩、芝蘭玉樹的世家公子。「陛下是為了救我,沖入火場,吸食了過多嗆人熏氣黑灰窒息而亡的。」謝嫣然平靜的凝望著輿架上一動不動的男人,一字一句再無甚多少悲喜。「貴妃想要如何?」謝太后睨了眼殿下跪伏的那一抹素白,霎時間覺得尤為刺目。昨日傅翊只是給了她一封罪己詔,御殿便在當夜走水,此事實在過於蹊蹺。「姑母,臣妾只求餘生常伴青燈古佛,遠離京城的皇權之爭。」謝元昭到底非是鐵石心腸,謝嫣然是為庶出,又入宮做過貴妃,即便逃過殉葬這條路勉強保下性命,也免不得要被謝家重新送出去作拉攏權貴之用。「哀家允了,嫣然忘了這裡的一切吧。」福順公公立在一側,正欲上前安撫,抬眼便見門口出現了三道男影,傅珵領著謝殊與容景衍齊齊走入了內殿。「時至新歲,帝王駕崩,那真是巧極了。」容景衍肩鎧上的冷芒一晃,邁步至棺槨旁的輿架上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全然沒有身為臣子應有的恭敬禮數。「沉煜,不可無禮,他現下還是承著天命的帝王。」謝殊冷冷提醒了一句,深邃的眸光又迅速移至謝太後身旁的新制龍袍上,金絲銀綉幅面上的五爪金龍栩栩如生,那是為誰準備的,不言而喻。「哀家手裡只有一封罪己詔,若強行扶持端王上位,恐要引得群臣非議。」眼下八方諸侯蠢蠢欲動,傅翊雖是傀儡皇帝,到底象徵著大義之名,能夠壓得下環伺的諸侯亂黨。謝太后揉著眉心,為難的看了一眼身為攝政大臣的謝殊,沒想到就連自己養在身邊的孩子也暗藏著的不臣之心,可以想見,他們母子的前路有多方艱難。「姑母不必為此憂心,臣與沉煜皆與端王情同手足,定會竭盡全力穩住朝綱。」謝殊拱手作揖,姿態謙卑,內心不自覺的生出一股煩悶,腦海中率先思索的竟是該如何同孟清禾解釋此事同自己無關。「清硯,此番我欲出兵平定隴西內亂,那些氏族門閥早有不臣之心,平日里沒少暗中給我們使絆子,若是叫這些個鼠輩鑽了空子,便真是得不償失了。」容景衍眸中戾氣橫生,綾華的封地靠近隴西右郡,那裡物阜民豐,安逸的日子過慣了,難免就會動些不該有的妄念。「哀家不關心這些前朝的瑣事,皇帝大行乃是天家大儀,眼下只這一份罪己詔……」謝元昭揉著額角打斷容景衍的話頭,失神的看著傅翊那副冰冷的軀體,消息已然在宮闈封鎖,尋常宮人也只以為冬夜乾燥,宮殿走水此等往年總會發生的慣事而已。傅翊稱病不管朝政許久,但無論如何,新歲第一日帝君總要登上兆京城樓,接受萬民朝拜,這也是大燕皇室不可避免的舊俗。「端王此時登基恐會落人口舌,依臣拙見,需得再緩上一段時日。」謝殊遲疑了片刻,終是給自己尋了個由頭,擱置下傅珵坐上龍椅的打算。新帝登基昭告天下,普天同慶,他必然是瞞不過孟清禾的。「罷了,秘密發喪吧,也好讓皇帝入土為安。」太后意味深長的望了謝殊一眼,又差了福順公公全權辦理此事,骨灰牌位暫放在京郊的小寺院里供奉著,待到日後時機成熟再遷回皇陵安置。***謝嫣然前腳剛踏出壽康宮,桂生那頭已然打點過了天牢的值守獄卒,就要領她過去探視被謝殊囚在其中的國師白菡霜。天牢內值守的侍從皆是謝殊親自挑選的心腹,若非桂生磨破嘴皮,又借著貴妃是謝殊親妹一事上百般周旋,能用銀錢疏通侍衛長鬆口通融,已是十分不易。「主子離京可是已經下定了決心?打算何時啟程?邊陲小城不比兆京,流年不利多有匪窛出沒,您需得多備些銀錢,添置幾個護院以防萬一。」桂生眼角濕潤,一壁托撫著謝嫣然的纖纖玉手,一壁舉著火把,主僕二人緩緩行在幽暗的地牢之中。「桂生,抱歉了,要留你一個人在這皇城裡,我私下已特別與福順公公打過招呼,他是太后近前得寵的大宦,又是少有的宅心仁厚、寬和待人,你日後跟著他必定飛黃騰達,前途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