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母親
「阿娘,咱們為何這麼晚,還要來找謝…太傅——」前頭領路的僕從提著兩盞風燈,引著一名婦人徐徐向南苑走來。稚子被婦人緊緊的攏在身側,頂著巨大困意極為好奇的仰頭問道。婦人抿唇不語,心下不知作何解釋,只做不曾聽見,掌間用力握了握提在臂間的食盒。冗長的廊道靜寂的可怕,她不由加快了腳步、埋頭跟上前方的步伐。更深露重,寒風呼嘯,可南苑寢間內的窗牖卻獨辟出一隙,孟清禾探出身來遠遠瞧著那姿麗端莊的婦人,正拿著她的五官一一往謝殊身上比對。「果然夫君還是肖似謝相更多一些,不過想來憐姬當初在利州必是位遠近聞名的美人兒,如此身段不知甩出了馮氏多遠……」兵部侍郎曹文斌一向得先帝重用,手中統御驍騎營、外加上京郊的民兵衙役,在百姓口中頗為忠厚正直,除了好美色這點為人詬病外,其餘皆是無可摘指。畢竟太過完美無缺的人容易遭到君主忌憚,曹家門第家世不大顯赫,甚至相比之於寧遠侯府都差上那麼一截。「這個曹侍郎倒是頗為有趣,官不大,膽兒卻是不小,你說容將軍會留他性命么?」謝殊坐在案前不置一詞,任由孟清禾再多的言語激將,仍舊是絲毫不為所動。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半晌之久,直至槅門外傳來小廝的通稟聲,才稍稍有所緩解。憐姬當年作為謝相外室,又是歌姬出身,即便後來謝殊被放到姚氏膝下,承了相府嫡子的名頭,她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被承認過,是謝錚衡的房裡人。「曹夫人深夜至此,是要伸冤還是敘舊?」孟清禾絲毫不避諱就著謝殊手邊的玫瑰椅坐下,素手搭上男人寬大的掌心,順著他骨節分明的長指緩緩游移至冷白的手背。憐姬離開相府在京郊另立的別莊后,早已改頭換面,在外重新操持起了舊業。如今的她即便身為侍郎夫人,卻也一直行事低調,平日呆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恃卑賤低微,連京中尋常夫人小姐賞花遊玩的茶會,也是借口推脫著稱病居多。「謝…大人…」憐姬抿了抿唇,極為艱澀的開了口。「何事?」謝殊抬眸,輕斂下臉上的沉鬱,聲音是慣常不悲不喜的威嚴,好似在對著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是兵部尚書曹文斌的事,進宮面聖了一遭,無故失蹤了數日,想來孤兒寡母擔憂也在情理之中,不若改日夫人攜幼子親往容將軍府上問問,或者亦可提前備好棺槨……」孟清禾起身行至憐姬身側,語態恣意、沒有分毫遮掩的和盤突出,她端著大娘子的姿態,可唇畔間說出的話,著實叫人不寒而慄。「瑜娘——不可妄言!」謝殊終是沒有忍住,下意識開口截斷了她接下去即將出口的話。憐姬如今被旁人喚作『虞氏』,曹侍郎初見不知她姓甚名誰,抬為貴妾時擇了一房小門小戶的遠親,給她更為良籍。虞氏側臉與謝殊生得極為相似,這是一處不近看便難以發現的細節,柔暢的曲弧勾勒出儒雅氣態並不是源自謝錚衡的刻板嚴肅,反倒是因著承襲了眼前的婦人容貌,而額外添點上的亮色。孟清禾恭敬的退至一旁,引他們寡母幼子相繼落座。「太傅,我與柳明霄是同窗,您現在不來太學,他很記掛著您。」曹郅怯怯的從母親身後探出頭來,他還未到束髮的年紀,垂髫髻發上系掛著如意結、平安扣、響鈴一類,看上去倒像個年畫上的福娃娃。孟清禾上前蹲下身去,湊近牽了牽他的小手,屈指單撥了一下他發尾系著的響鈴,復又轉頭將盈盈美目望向謝殊。「清硯,若我們日後有了孩子,這類小飾件兒也要叫母親早早的安排上……可母親現下隨父親去了幽州養身子,嫡姐今夜在謝府受辱,馮氏定也不願與我們走的太過親近……」她極為自然的流露出頗為苦惱的神情,單手托腮食指戳在下巴上,一下下的叩著。「要是少夫人不嫌棄……臣婦可以代勞!」虞氏垂著眸並起繡鞋腳尖,不敢抬眼看圈椅上的人,哪怕與之血脈相連,此刻亦只能小心翼翼的試探著討好。孟清禾勾唇,噙著笑意從懷中掏出帕子來為她拭淚,虞氏掌心內冒著涔涔冷汗,湊近似乎可以感受到她微顫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