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風流債
在經過一系列波折后,改歷之事終於塵埃落定,朱祁鈺已讓人將樣歷送往經廠刊印,等待頒歷大典之時頒行天下。
解決了這件事,朱祁鈺將視線重新投向了良鄉的瓦剌餘孽。
如果戰事順利的話,虜賊進犯京師將以慘敗而告終。
若也先在下月朔日前退出關外,皇帝朱祁鈺首次向天下頒歷,還能順帶將此事昭告天下,這絕對是他即位以來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用一句「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來定義也不為過。
噠噠噠……
次日清晨,天邊剛現出一絲魚肚白,就有一匹快馬奔向兵部。
此時上值的官吏並不多,見馬上騎士一身甲胄,不停揮動馬鞭抽打馬匹,就知道是有十萬火急的軍情稟報。
在眾人的注視下,這馬行至兵部,騎士便一躍而下,對門口軍士道:「快替本將軍跟大司馬通稟一聲,就說石總兵有重要軍情稟報!」
門口軍士不敢耽擱,連忙進兵部去找于謙。
最近一些時日,于謙一直宿在兵部值房,便於第一時間掌握軍情動向。
在軍士通稟后,不到片刻于謙就風風火火走了出來。
「大司馬,這是石總兵的軍報。」
騎士躬身一禮,將手中軍報呈上。
這個騎士于謙認識,他乃是負責守衛德勝門的守將張晏,現在親自來送這份軍報,足以說明此事之緊要。
快速將軍報內容瀏覽了一遍,于謙心臟跟著怦怦直跳,一時間都分不清是激動還是擔憂。
據明軍偵騎探知,良鄉瓦剌大營已空空如也,十有八九是連夜去奇襲居庸關了!
早在兩天前,薛瑞就提出了這個可能性,當時于謙也覺得有可能,為了防止意外發生,他不得不採取更為穩妥的辦法,決定將黃兒庄的三萬明軍調去居庸關。
當時于謙跟石亨等人商議時,有不少人覺得此事過於荒唐,這良鄉虜賊已是秋後螞蚱,怎麼敢冒這麼大的兇險,去襲擊天下第一雄關?
對於謙的擔憂,
石亨卻深以為然,如今虜賊敗勢已現,恐怕撐不了多久,這次也先損失慘重,恐怕很不甘心,搞不好會緊急跳牆。
這個時候,必須採用最穩妥的辦法,寧願放瓦剌從紫荊關安然撤退,也不能大意丟了居庸關。
因此,總督京師防務的于謙和提督京營兵馬總兵官石亨達成了一致,決定調遣黃兒庄埋伏的楊洪部三萬兵馬北上,進駐居庸關。
為了防止消息走漏,讓也先有了防備,于謙對與會的官員將領都下了封口令,讓楊洪隱藏行蹤,沿長城一線前往居庸關。
到現在,楊洪部已經走了一天半。
虜賊雖以騎兵為主,但經曆數次敗仗,馬匹損失不少,而且還有不少傷殘部署,恐怕進軍速度大大減緩。
這一增一減,楊洪部這三萬步騎絕對比瓦剌更早到達居庸關!
「多虧了薛瑞,要不是他提醒,居庸關危矣!」
到此時,于謙也不得不佩服,薛瑞這半大少年竟然考慮的如此周詳,也先所有的決策,幾乎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事到如今,京師這邊只能靜待居庸關傳來消息,虜賊餘孽究竟會是什麼下場,最遲明日便能見分曉。
將軍報收入袖中,于謙當即讓人備馬,火速進宮將此事告知了朱祁鈺。
于謙調三萬兵馬北上,這事朱祁鈺自然得知,如今他的擔憂果然應驗,讓朱祁鈺不禁生出一種慶幸之感。
「於愛卿運籌帷幄,將那虜賊玩弄於股掌之中,實在令朕佩服!」朱祁鈺放下軍報,不由感慨道。
于謙苦笑道:「陛下言重了,此事多虧了薛瑞,要不是他提醒微臣,恐怕此事就要麻煩了。」
「這是文玉看出來的?」
朱祁鈺不禁又是一驚,這少年三番四次幫朝廷出主意,而且次次都算的很准,虜賊落到這個境地,幾乎有一半是因為他。
難道,他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
將這個想法壓下,朱祁鈺換了袞服,升座上朝。
等散朝後,朱祁鈺轉道向西,去了長樂宮。
長樂宮是朱祁鈺生母吳氏的寢宮,在朱祁鈺登基后,吳氏母憑子貴,和宣宗皇后孫氏並尊為皇太后,從此走上了人生巔峰。
朱祁鈺每當有心事時,便會到吳太后這裡來坐坐。
到了長樂宮,朱祁鈺先請了安,這才坐到鳳榻上和母后說話。
吳氏和兒子說了一會話,察覺到他心中藏了事,不由問道:「吾兒可是在擔憂戰事?」
「這到沒有,那虜賊倒行逆施,已是死路一條,兒臣並不擔憂。」朱祁鈺勉強笑了起來。
「那你為何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跟娘說話也吞吞吐吐的?」吳氏略有些好奇的看著朱祁鈺。
「母后勿怪,兒臣只是心裡有一事,不知該如何處置……」
「若是涉及政事,那娘就不能置喙了。」
後宮不得干政,這是太祖皇帝立下的規矩,吳氏雖是太后之尊,卻也不想向孫氏一樣,落得個干預政事的名聲。
朱祁鈺搖搖頭:「倒不是政事,兒臣為難的是,有臣子立下了潑天的功勞,兒臣卻不知該如何嘉獎,若是不賞的話,又恐寒了臣子之心,是以多日來一直為此事勞神。」
「吾兒說的可是那薛瑞?」
吳氏心中有了猜測,當即問了出來。
「母后怎麼知道是他?」
朱祁鈺真是被驚到了,他可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此事,就連身邊最信任的成敬都沒說過,吳氏深居內宮,也很少打聽朝堂之事,不成想她竟一語中的,實在太令他不敢置信。
「為娘身在宮中,又不是聾子,那薛瑞所作所為,這宮中早已傳遍了,為娘豈能不知?」
吳氏微笑道:「以為娘所想,他立下這麼多功勞,又因身份和年齡限制,吾兒又無法向其他官員一樣施恩,所以心中才會如此憂慮,對也不對?」
「確如母后所言。」
朱祁鈺苦笑道:「那薛瑞如今才十四歲,土木堡以來立下的軍功就足以封侯,其他大大小小的功勞,就算讓他做個四五品官都沒問題,可難就難在,太祖定下規矩,命欽天監官生不得轉遷他職,而欽天監監正才正五品,總不能直接拔擢他為監正吧?」
「這倒也是,以十四歲之齡執掌一部,這恐怕是國朝近百年來未有之事,吾兒要是開此先例,恐怕朝野上下都不會答應,再者,封爵也不符合祖宗定下的規矩,若不然,將他的功勞記下,等日後再酬其功?」吳氏說出了自己想法。
「這恐怕不妥。」
朱祁鈺略一思考,還是搖頭道:「如今薛瑞之功,恐怕朝野上下都知道,若兒臣不予以重賞,非但會寒了有功之士的心,更會讓天下人以為兒臣刻薄寡恩,非明君之相。」
吳氏聞言,一時也沒有好主意,便讓人傳膳,先讓兒子填飽肚子再說。
吃過午膳,吳氏親自沖泡了一盞清茶,遞到朱祁鈺手中。
朱祁鈺想這事,端著茶杯在鼻尖輕嗅。
嗅著嗅著,朱祁鈺的注意力被盞中茶水吸引。
「母后,這莫非是六安瓜片?」
朱祁鈺抿了一口茶水,略有些好奇的問道。
吳氏點點頭,笑道:「不錯,這正是極品六安瓜片,宮外敬獻的。」
「宮外?」
迎著窗外照射進來的日光,朱祁鈺晃蕩著盞中茶湯,發現這茶水清冽,聞起來帶著一股清香,確實是極品的六安瓜片。
不過,這六安瓜片產量極少,只有在清明節前後才會由安徽地方官進貢,專供皇帝和太后、皇后所用。
到這寒冬時節,宮中的六安瓜片幾乎消耗殆盡,剩下的少許以因保存條件有限,變成了失去原本味道的陳茶。
可吳氏剛衝破的這一杯,茶味濃而不苦,香而不澀,茶湯清冽澄澈,漂浮的茶葉新嫩鮮活,和剛採摘製成時的性狀一般無二。
這讓朱祁鈺不禁有些驚訝,下意識問道:「娘,這天寒地凍的,難道還有新茶產出不成?」
「吾兒想差了,這茶也是清明時炒制的,只不過有人用了特殊的保存方法,才能避免這茶變味。」吳氏解釋道。
「這人還真是奇才,娘且說說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兒臣稍後就讓興安去討了這秘方,以後地方敬獻的貢茶,便不擔心無法保存了。」
朱祁鈺不禁高興道。
吳氏猶豫道:「這恐怕有些不妥……」
「這有何不妥,大不了兒臣厚賜於他,想必那人也是願意的。」
朱祁鈺不以為意道。
可等了半天,吳氏卻沒有開口,朱祁鈺意識到其中有些問題,好奇道:「母后在想什麼?」
迎著兒子探尋的目光,吳氏幽幽道:「罷了,罷了,有些事情也該讓你知道了。」
說完,便起身走到牆邊的柜子處,從中取出一封信來。
接過母親手中的信,朱祁鈺一目十行看去。
這信里只說了兩件事,一件就是敬獻六安瓜片之事,另一件,是關於一女子婚配之事。
「母后,這女子究竟是誰,她家要嫁女,為何求您做主?」
朱祁鈺滿頭霧水,越看越覺得奇怪。
「唉……」
吳氏輕嘆一聲,哀怨道:「還不是你父皇欠下的風流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