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眼前的女子有一張和凰女一模一樣的面容。
眉眼明艷,朱唇玉面,就連束髮方式都一般無二。
唯一不同的是她一身翠裙,並不似凰女那斑斕。
但是對於龍女來說,她位列仙班,早已可以覺察靈魂,之前能夠一眼認準了風鸞就是凰女,現在自然可以看出眼前這個是個冒牌貨。
正因如此,越發讓龍女氣不打一處來。
在她看來,眼前這個就是個入了魔的梧桐樹妖,渾身上下的妖氣和魔氣根本掩蓋不住,整個小島都淪陷了不少,就連穩定龍宮的至寶靈珠都遭了殃,光是這些就已經讓龍女惱怒。
結果現在對方居然還敢用她最喜歡的師姐的臉?
簡直豈有此理!
於是龍女二話不說便提起了手上的雙刺,直接飛掠到了梧桐樹妖面前,開口就是一串聽不懂的龍族語言。
龍吟之聲很是高亢,但是鳳鸞聽不懂其中的意思。
於是她便轉頭對著幽霄問道:「她在說什麼?」
幽霄與龍女相處甚久,自然也掌握了第二門語言,但此時他卻沒有立刻回答,猶豫片刻才輕聲道:「師姐還是別問了。」
「為何?」
「仙女不能聽這些的。」
風鸞:……哦。
而龍女幾乎是高亢的嗓音卻沒有讓梧桐樹妖有任何反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的雙目無光,臉上一片茫然,對於龍女的話毫無所覺。
這讓龍女也有些困惑,但很快怒氣更勝,轉成了人言:「你說話!」
梧桐樹妖依然不語,一旁的楹花妖已經開口:「她說不出的。」
龍女微愣:「這是何意?」
楹花妖微抿嘴唇,輕輕動了動手腕。
風鸞看到了他臉上的哀求,便鬆了紅綢。
楹花妖道了謝,輕輕甩了甩衣袖,與樹榦連著的身子猛地增長,橫生出一截樹枝,將花妖送到了梧桐樹妖身邊。
樹妖似有所覺,伸手去摸。
楹花妖攏住了她的雙手,萬分珍重的把她攬入懷中,小心翼翼地輕撫她的手臂,然後才對著龍女道:被魔氣吞噬了身子,鬼火入體,灼傷了身體和靈魄,讓她說不出,看不見,也聽不到了。」
說完,楹花妖便手鬆開,便見樹妖剛剛被紅綢灼傷的地方已經恢復如常。
可是楹花妖的臉色卻是越發蒼白,即使用手捂了嘴,依然擋不住接連不斷的咳嗽。
名的樹妖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他的模樣,但卻能從對方起伏不斷的胸口感覺到對方的難受,登時便記了起來,嘴裡發出了模模糊糊的「啊啊」聲響,纖細的手臂緊緊地抱住了楹花妖。
想要幫他,卻什麼都做不了緊抿嘴唇,看著像是要哭出來。
楹花妖努力穩定住自己,隨後便去撫她的背脊,讓她安心。
看到這一切的龍女表情分外複雜。
一方面,她依然覺得這倆不是好人,污了靈珠,還拿走了凰女的容顏。
可另一方面,她的天性純善又讓她覺得這倆妖精實在是太慘了點,即使只是寥寥幾語,都能聽得出他們的凄苦。
兩種不同的心情讓龍女萬分複雜,又惱自己心軟,又憐他們不幸。
最終只能氣呼呼地甩了甩手,轉身回到了幽霄身邊扯著他的袖子不講話。
幽霄像是早就料到自家娘子會是這般反應,臉上有笑意一閃而過,但卻沒說什麼,只管由著她折磨自己的袖口,同時用自己的指尖去勾住了龍女的手指,輕輕捏了捏。
龍女瞪了他一眼,嘟囔了句:「幹嘛呀。」可到底沒有推開他。
而風鸞卻是對著楹花妖招了招手。
花妖面露遲疑,到底畏懼於風鸞的修為,還是擁落到了她面前。
風鸞細細打量她片刻,然後便對著她伸出了手。
相較於龍女,風少宗主並沒有因為楹花妖的話有多少觸動。
並非是她心無善念,而是因為風鸞見過的凄慘事情太多了。
諾大的修真界,有人榮耀,就有人苦楚,個中因由不一而足。
她並非全知全能,沒有辦法去挨個拯救。
如今靠近梧桐樹妖,也僅僅是想要看看楹花妖所言是否屬實,也探一探她的身子狀況。
可還沒等風鸞的指尖碰到她的額頭,剛剛還一動不動突然抬起了臉。
瑰麗的臉上先是露出疑惑,隨後便是大喜過望。
眼睛依然瞧不見東西,但她的雙手卻直直的奔向了風鸞,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這讓龍女嚇了一跳,生怕自家師姐被坑害,作勢就要衝上去:「你要做什麼!」
結果卻發沒有任何傷人之舉,反倒把整張臉都貼在了風鸞的掌心。
總是茫然著的面容此時一片喜色,朱唇輕啟,發出了嗚咽的聲響,明明笑得眉眼彎彎,可雙眼中卻落下了串串血淚。
可憐,又有些可怖。
龍女被此番變化嚇了一跳,幽霄卻覺得另有隱情,忙攔住了龍女不讓她上前。
楹花妖則是震驚道:「之前從未見如此親近他人,莫非……莫非仙子以前認?」
風鸞一時無言。
作為風鸞,她篤定自己從未見過梧桐樹妖。
但若是作為凰女,是否相識就是未解之謎了。
畢竟風鸞徹底沒了那段記憶,此時也無法給出確定的答案。
與此同時,四周圍的魔氣越發濃重。
這讓風鸞眉尖微蹙,低聲道:「她雖然身有魔氣,但我剛剛探過,她並非入魔,而是有魔氣入體無法散去,」隨後,風鸞抬頭,環視片刻道,「而且此地原本有靈珠鎮壓,無論如何都不會這樣厲害。」
楹花妖聞言,眼神遊移,欲言又止。
龍女擔憂:「師姐,你真的要去嗎……」
風鸞回道:「萬事總有因有果,倒不如與她一同去看看,弄弄清楚才好。」
說著,風鸞豎起雙指夾起一片符咒,微微搖晃,黃符燃盡,四周圍的魔氣便被隔絕開來。
龍女想了想,到底還是拉著幽霄準備跟了上去。
而幽霄則是看向了楹花妖:「你怎麼辦?」
臉色蒼白又無比瘦弱的男妖輕聲道:「我有辦法。」
說著,他的身子重新回到了樹榦之上。
還沒等幽霄反應,便看到整顆楹花樹都開始搖晃。
很快,粗壯的樹榦就從泥土裡被拔|了|出|來,靈活的就像是雙腿一般邁著步子往前走。
楹花妖則是依然柔弱的模樣,淺淺一笑:「我們走吧。」
幽霄:……
所以自己想的沒錯,紅火楹,是真的,會長腿跑掉的!
而風鸞並沒有因為後面的動靜而回頭,她把所有關注都放在身上。
樹妖生了一張與凰女一模一樣的面孔,但任誰都能看出兩人的不同。
凰女明艷嬌俏,周身的貴氣根本遮掩不住,就算是在畫中,也依然能感覺到蓬勃的活力。
但是那雙已經看不見東西的眼睛里依然留著乾淨清澈,這也是風鸞願意隨她走一趟的原因。
隨著越來越深入島內,四周圍就越發黑了起來。
濃濃的魔氣猶如實質,幾乎遮天蔽日。
即使是風鸞都有些窺探不清,但對本就盲了卻造不成任何阻礙。
她靈巧地躲過了樹枝,輕快的跳過了已經沒了水的小溪,從拉著風鸞,變成挽著她的手臂。
縱然口不能言,卻依然會時不時的指著四周圍。
風鸞不解,便轉頭去看楹花妖,然後就聽對方低聲解釋:「這小島沒有被魔氣籠罩的時候,景色甚美雖看不到,但她能感覺到陽光和星辰,給仙子指的都是能感覺到日月之力的地方。」
風鸞眸子微動,重新看向。
對著那張愉悅的笑臉,她到底還是軟了心。
指尖輕輕撫摸著樹妖的粉腮,哪怕知道對方聽不見,風鸞依然道:「介紹的很好,你選了個好地方。」
不多時,她停下了腳步。
風鸞便也跟著停下,抬眼朝著前面看去。
那是一棵樹,除了紅火楹之外,第二棵還有綠色的樹。
它和島上的其他樹木屬於同一物種,區別僅僅是它要高大許多。
樹冠鬱鬱蔥蔥,樹榦十分粗壯。
而在最底下有著一個樹洞,約莫有一人多高。
裡面黑漆漆一片,龍女拿出了照明的珍珠才將洞內照亮。
擺設很簡單,一張榻,一張桌,一把椅。
最顯眼的便是榻上安然沉睡的嬰兒。
風鸞走上前去細細打量。
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生得白嫩,玉雪可愛,兩個小手胖嘟嘟的,握起來時指節有小肉坑,此時正放在臉頰旁邊,攥著拳頭,睡得很是安逸。
可是風鸞卻能看出這孩子的異樣。
他沒有呼吸,沒有生機,甚至連人都不算。
因為她體內有魔氣,風鸞無法傳音,自然不知道她想說什麼,但大約也能猜到是想讓自己救救這孩子。
風鸞側身坐在榻上,雙手抱起孩童。
指尖在他身上輕輕劃過,很快便停在了圓鼓鼓的小肚子上。
稍一用力,便有東西飄了出來。
很快,一顆珠子落在了風鸞掌心。
一旁的龍女倒吸一口冷氣,連聲道:「師姐師姐,這就是靈珠,能夠護衛龍宮的靈珠。」
風鸞則是低頭看向了懷中孩童。
本來白嫩可愛的小娃娃此時已經成了一截枯木,完全沒有孩子的模樣。
顯然,這是有人用了法術,借用靈珠之力生生偽裝出來的傀儡。
此時楹花樹在外面,花妖只有半個身子探進來,依然是單薄消瘦的模樣,卻硬挺直了腰板。
感覺到風鸞的眼神后也沒有辯駁,甚至不需要提問,就主動說道:「這是我做的。」
龍女頗為不解。
她本以為有人竊走靈珠是為了行不軌之事,畢竟這珠子裡面的靈力足以掀翻半個東海。
卻沒想到,就只是捏了個假娃娃騙人?
於是龍女低聲問道:「為什麼啊?」
事已至此,楹花妖也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索性伸出手,指天立誓,確保自己接下去所言非虛,然後才道:「她是梧桐樹妖,卻喜歡了個凡人男子,我勸過她,但卻不頂用,兩人成親后也算過了段和美日子,但在她有孕之後有所疏忽,被男人發覺了異樣,他覺得是有邪祟附體,就找了道士來作法。」
說到這裡,風鸞幾人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他們均在修真界中行走,可也多少知道一些凡人對妖怪精靈的芥蒂。
其中固然有精怪害人的因由,但更多的是因為本能的芥蒂和恐懼,事情發展到如此,多半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然後就聽楹花妖接著道:「卻沒想到那道士是個入了魔的,心也存著歹意,盯上修鍊多年的精魄,說是驅除邪祟,實際上是用了邪術想要把她煉化懷著身孕,抵擋不過,只能向那男人坦言自己是梧桐樹妖,求他莫要讓道士得逞。」
龍女隱約猜到後續,可她還是問了句:「然後呢?」
楹花妖嘆了口氣:「可那男人太怕了,完全不顧往日情分,竟是讓道士直接和孩子一同除去才能心安。」
此話一出,龍女就說了一句龍語。
鳳鸞聽不懂,但大概也能猜出這是一句仙女不能聽的話。
她輕輕搖頭,並未評價,只是低頭看向了正趴在自己膝上。
樹妖聽不到,看不到,所以此時她的臉上依然帶著笑,下巴撐在手背上,一雙眼睛
楹花妖瞧出這幾人都是站這邊的,不由得鬆了口氣,底氣也足了很多,接著道:「我帶拚命逃出來,走之前也殺了那狗男人還有鬼道士,但是鬼火已經入身子,魔氣難以散出,卻不能醫治,這才導致眼睛耳朵嘴巴都出了問題。」
龍女不解:「這又是為何?」
楹花妖輕聲回道:「若是貿然逼出,恐怕會傷了孩子,她不得不生熬過去。」
這讓龍女十分動容,到底都是為人母者,自然明白其中的愛子之心,疼惜更甚,氣惱也更甚。
風鸞一邊輕發頂,一邊道:「那孩兒誕下,不就可以治傷了嗎?」
楹花妖回道:「還是不行傷重,順利生下孩子本就不易,那之後還要耗費很多精神。」
「做什麼?」
「把那孩子種下,每天澆水,盼著他成活。」
幽霄:……
龍女:……
原本挺感動的,可畫風莫名起了變化。
只有風鸞覺得此事合情合理,畢竟自己就有一個沒事兒自己種自己的半妖徒兒青梧。
同屬草本植物的楹花妖也覺得理所應當,面不改色的接著道:「待種了多年,嬰孩終於成活,也化成了人的模樣,偏偏又碰上了魔修想要奪走她的肉身。」
風鸞蹙眉:「你可知道魔修的模樣?」
楹花妖搖頭:「魔氣遮蔽,看不真切,不過那是個用毒的女修,綠油油的,瞧著怪異。」
這般形容風鸞只能想到上虛宗的那個蕤姬。
如今已然魂飛魄散,便也追究不到什麼了。
楹花妖看,眼中帶著柔和,聲音卻有著嘆息:「那時候她為了養育孩兒,已經氣息微弱,我也無力抵擋魔修,只能帶著她逃到這島上,可是途中遺失了孩子,我想去尋,偏她傷重昏迷,若是離了我,怕是最後半點生機都沒了,我就只能與她留在這島上,她昏迷多年,知道十年前才醒來,神志也不太清醒,前陣子非要找自己的孩子,日日哭鬧不休,我才偷了靈珠幻化了個嬰孩哄她。」
說罷,楹花妖對著龍女遙遙行了一禮,是為賠罪。
卻沒發覺風鸞突然抬起了頭。
十年,這數字對她而言有些特殊,正是在十年前她才被鳳王點醒了凰女靈魄。
加是梧桐樹妖,難免令人多想。
龍女則是關心另一樁事:「那她又為什麼長了一張我師姐的臉?」
楹花妖行了一禮:「此事怪我,她醒來后傷勢並未好上太多,周身皮膚都已經被鬼火燒了,日日都難熬非常,正巧她一直珍藏的畫軸生出了蓬勃靈氣,我便自作主張將此畫製成了畫皮,取下來附在身上,這才讓她有所好轉。」
說著,楹花妖指了指桌上的木盒。
幽霄上前打開盒子,將裡面的畫軸取出。
待展開后,果然發現上面空餘背景,中間有個人形的空白,而畫軸上殘留著的正是仙人才會有的靈力。
龍女眨眨眼,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錯愕地看向了風鸞。
紅衣女修顯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卻沒有說什麼,而是先攏緊了懷中。
然後才反應過來要去摸自己的孩兒,風鸞雙指輕拈,根本不用靈珠,襁褓中的枯木已經重新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還多了些溫熱。
風鸞這才看向楹花妖,一字一頓道:可曾說過她是從何處來?」
楹花妖連忙點頭:「說起過的,她原本是丹穴山中的梧桐樹,在凰女點化下成了精,一直跟在凰女身邊,還為凰女做了棲息之所,但後來不知為何,凰女說自己命不久矣,便放了她自由,她這才下了山。」
說完這些,樹洞內突然沒了聲音,真真落針可聞。
最終,還是風鸞的一聲嘆息打破了寂靜。
擁著懷中的女妖,看著她的嬌艷容顏,風鸞終於明白她為何對自己親近,也終於明白為何她與凰女有著一樣的面孔。
只因她是凰女的梧桐,傳言中被凰女燒毀,如今看來這只是搪塞鳳王的借口,實際上是凰女知道自己即將涅槃,其中兇險頗多,這才放了梧桐自由來去。
但卻沒想到凰女撐了下來,重活一世成了風鸞。
梧桐卻沒有那麼幸運,遇人不淑,諸多坎坷,如今連性命都堪憂。
即使各人命途與他人無關,可風鸞卻想要護她。
鳳凰護著梧桐,天經地義。
拿定了主意,風鸞便輕聲道:「十年前是我靈魄復甦之時,這畫軸只怕也是因此才有了效力。」
此話一出,楹花妖臉色頓變:「你……您是,凰女?」
風鸞頷首,並未看他,依然瞧著的側臉,聲音輕緩:「雖說用畫做成畫皮能遮蔽她的病容,但卻不能根治,縱然止住了一時之苦,但卻不是長久之事。」
說著,風鸞起身,打橫抱在懷中。
而風鸞已經朝著樹洞外走去,留下一句:「只楹花妖跟我去便是。」
龍女腳步頓住,看著外面越發濃郁的魔氣,面露遲疑。
一旁的幽霄則是對著她搖搖頭,輕聲道:「師姐有自己的打算,你我聽著便是。」
龍女這才止了心思,捧著照明的珍珠留在了樹洞內。
與此同時,風鸞已經來到了洞外開闊處,抬頭望了望漫天濃霧。
這其中的魔氣,怨氣,全都是來自,想要驅散也只能由她來。
於是風鸞盤膝而坐,放到了自己面前。
不反應,她便伸出手,將一點靈氣的天靈灌入。
那裡是命門,楹花妖緊張得冷汗津津。
風鸞卻很平靜,淡淡開口:「此番只是為了讓她止了疼,若非如此,只怕等下要難熬了。」
說罷,她將裝著蛋的木盒放在一旁,輕輕拍了拍,隨後就對伸出手。
下一秒。就直接撕破了她身上的畫皮!
倒是楹花妖嚇得一縮。
實在是風鸞撕人畫皮的動作太過爽利霸氣,皮肉分離的聲音又太嚇人,花妖會怕也正常。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勁。
如果說之只是被鬼火灼了皮肉,燒的皮開肉綻,那現在就是腐爛一片,泛黑泛紅,不剩幾片肉粉色,比厲鬼還要恐怖,只瞧一眼都覺得肉皮發麻。
楹花妖愣在當場,嘴唇快被他自己咬出血,聲音喃喃:「怎麼……怎麼會如此?」
風鸞面不改色,只管繼續把剩下的畫皮撕了,同時嘴裡道:「這畫皮有靈力沒錯,已經被逼著存了魔氣,即使心思堅定沒有入魔,可這身子已經碰不得正物,被紅綢沾一下尚且受傷,更何況是被這身皮裹著,縱然看上去是好了,也不疼了,但內里卻是腐蝕更甚。」
這句話不算長,卻字字敲在楹花妖心上。
他終於知道風鸞為什麼不讓龍女和龍王跟著,皆是因為早就料如今的情況,定然是不宜見人了,便想要給姑娘留下最後一絲顏面。
同時,楹花妖也知道自己是好心辦了壞事。
光是現在的模樣,只怕沒有風鸞今日前來,以後便會越來越壞。
男妖自責到咬破了嘴唇,趴伏在地上,身子顫顫,連話都說不出。
可是風鸞卻道:「若是沒有你照顧,她也撐不到現在,你不必太過自責。」
楹花妖依然哽咽難當,過了好一會兒才嗚咽道:「求……求求凰女,救救她。」
風鸞垂下眼帘,輕聲道:「我會的。」
楹花妖鬆了口氣,幾乎喜極而泣,喃喃自語:「多謝凰女,是啊,她跟在您身邊那麼久,關係自然親厚的。」
風鸞已經將最後一絲畫皮撕掉,聞言輕嘆:「不僅如此,還是因為你是我宗的靈物,你在意的,我也會回護。」
楹花妖身子微頓。
「我宗」?
凰女高高在上,和雲清宗又有何關聯?
風鸞無暇多做解釋,只管靠近,將手掌輕輕貼在了她破敗不堪的身子上。
直到源源不斷的靈氣一點點灌入體內,將她的魔氣一點點逼出,她才似有所覺。
總是死寂的耳邊有了風聲。
總是沒有動靜的鼻尖嗅到了海風的潮氣。
而她漆黑一片的世界里,終於出現了點點光芒。
隨著她恢復,島上籠罩著的魔氣也在漸漸消散,陽光終於肆意播撒下來。
卻被一雙手從後面捂住了雙眼,耳邊是輕緩的聲音:「別急,你雙目剛好,直視陽光怕是要受傷,還是慢慢來。」
一則是因為太久沒有聽到聲音,哪怕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都能讓她心懷感念。
二則是因著這聲音和記憶力相差甚遠。
她的主人是凰女,無憂無慮,天真爛漫,聲音都是清脆的。
可這個聲音嫻靜溫潤,雖然同樣悅耳,但明顯是不同的。
但,這氣息,確實是主人沒錯啊……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手抓住了風鸞的指尖,下定了決心后,便回頭去看她。
楹花妖能看到此只有臉面恢復了屬於她自己的清秀面容,雙手依然是腐爛破敗的模樣,但風鸞卻由著她抓著自己,表情比起剛剛更加溫和。
端詳著,打量著。
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像,又不像……」
大概是因為剛剛能說話,她的嗓子就像是漏了個窟窿的破鑼,又啞又悶。
風鸞憐她辛苦,不用她問,就溫聲回道:「凰女……我涅槃了,如今好似重活一世,靈魄依然如初,但模樣和聲音都有所變化,可能你認不出了。」
於是,她笑起來,重新擁住風鸞,聲音裡帶著嬌,也帶著久別重逢后才有的嘆息:「我認得出,我如何能認不出,從我有靈識開始就陪在主人身邊,主人的氣息哪怕我瞎了聾了也是認得出的。」
對此,風鸞毫不懷疑。
剛剛初見時便是看不到也聽不到,僅僅靠著風鸞的碰觸就感覺到了風鸞的靈魄,義無反顧的撲了上來。
她與凰女大概是格外親厚,這才在最艱難的時候依然珍藏著凰女的畫像,這才使得楹花妖給她貼了畫皮。
想到這裡,風鸞回抱住她,一邊輕撫背脊一邊道:「都過去了,你的身子還需要養著,不用多久時候就能痊癒,」聲音微頓,「不如隨我一起去雲清宗,或者去丹穴山,靈氣都要比這裡充足,對你也有好處。」
低頭去看,就看到了自己的雙手。
比起剛剛要好了許多,但依然有著諸多傷口沒有癒合,粉粉的樣子依然奇怪極了。
風鸞急忙要去追,卻發現樹妖並沒有跑遠,而是使用法術,熟練地在地上刨了個坑。
隨後,直直的跳了下去,並且用手攏土,將自己的半截身子給埋了個嚴嚴實實。
……
這一幕著實眼熟,眼熟到讓風鸞止不住聯想。
而相較於之前病到糊塗的模樣,現在要清明很多。
她先是對著楹花妖脆聲喊了句:「楹哥哥,我沒事了!你別哭啦!」然後,就看向風鸞,目光很是堅定,「主人,我想跟你走,但是我還有事情沒了。」
風鸞走過去,蹲下身子,輕握住了她的雙手,幫她掃去掌心的塵土,問道:「想去做什麼?」
顯然,她是記起了過往。
風鸞便撤去了法術,嬰兒重新變成枯木。
風鸞對此沒有半點異議,反倒點頭:「你做得很好。」
其實時隔多年,又是個嬰孩時期就遺失了,想要活著都難。
但風鸞並沒有潑冷水,而是道:「既如此,你且說說那孩子如何尋找,我是否能幫你?」
風鸞不解:「凰女和平安有什麼關係?」
……好吧。
風鸞無奈搖頭,偏在此時,她想起了一件事。
當初自己也是在一個孤島上撿到了個半妖的,他無父無母,被白狼撿到,在狼群中長大。
偏偏,這樣的孩童是有名字的。
叫青梧。
之所以叫這個,那個撫育他的白狼是這樣說的:
「狼族不起名字的,不過他掉到島上的時候,身上有一塊金鎖,上面有花紋。
「金鎖已經被賊寇搶走了,但在那之前,有此這人把金鎖掉到火里,在背後燙了塊疤。」
在後腰上,被燙了兩個倒過來的字,青梧。
於是風鸞重新看向,緩緩開口:「那金鎖上是不是有字?」
「青梧?」
「主人記性真好。」
風鸞久久無言。
人都說世間並無巧合,不過都是機關算盡。
可終究還是有天道垂憐的。
總不會有人一直倒霉坎坷,歷經了苦痛,到底還是能有些甜。
於是,風鸞豎起雙指,昂著頭,由衷道了一聲:「蒼天終究不會辜負。」
風鸞笑了笑:「你也不用到別的地方去找了,只管隨我回宗,我自然會帶著那孩子來見你。」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便是大喜過望:「當真?主人真的找到我的寶貝了?」
風鸞點頭,想告訴她是因為青梧腰上印了金鎖痕迹。
可這樣免不得要被追問為何會被金鎖烙燙,也就引出青梧的童年凄慘,被海寇欺負到連腿都廢了的事情。
雖然早晚要說清,但現失而復得,正是歡喜時候,總不好讓她難過。
於是風鸞沉默片刻,選擇直接拿出玉牌,注入靈力,接通了小青梧。
但是從裡面傳出來的卻是水湄兒柔軟魅人的聲音:「師尊!是師尊吧?師尊,湄兒好想你呀!」
風鸞微愣:「青梧的腰牌怎麼在你這裡?」
水湄兒笑著回道:「他這次沒考好,怕被大師兄罵,就把腰牌給我代為保管,說要是大師兄找他就讓我抵擋一陣。」
「不是要替他隱瞞,怎麼告訴我了?」
「就是……因為我也沒考好呀,要是大師兄知道了,去找他,那就不會找我了。」
風鸞:……
很好,這確實是自家徒弟才會幹的事情。
一旁則是明銳的捕捉到了「青梧」這個關鍵詞,聯繫到剛剛風鸞問他金鎖的事情,很快便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的孩兒。
於是她歡喜的淚水都要冒出來,急忙忙探過頭去,眼巴巴問道:「青,嗯青梧在做什麼?」
水湄兒聽出這不是風鸞的聲音,意識到師尊身邊還有旁人,趕忙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乖巧回道:「他去休息了,騰不出手來。」
風鸞不解:「休息怎麼還要用手?」
水湄兒回道:「他在努力挖坑啊,我要幫忙他不肯,說是自己挖的坑、自己埋自己才最舒服呢。」
風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