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副CP
昭陽長公主一生未嫁。
她生於天家,歷經盛世,曾經有金殿之上指當朝狀元為婿的經歷,也有在成親不滿兩年便與駙馬和離的坎坷,從此再無婚配,亦無子女。
世人皆談,「長公主以女子身份參政入仕,此生嫁予大殷國朝」,已是一樁奇言妙事,他們認為昭陽公主孟摘月,以及在皇太後身邊養育數年的內相——衛家長孫媳曇夫人,這兩位是大殷最光彩耀目的兩顆珍珠,也是眾人認為的、董太后的精神延續。
在經過董靈鷲的多年澤被遺惠,他們似乎已經逐漸接受了時代當中出現的女性傑出者。在孟誠的放任和包容,孟摘月的果決強幹之下,當權者主導的風向漸漸變化,對女子的要求從溫婉賢淑如當朝皇后,分支出了第二種培養方法,那麼就是如同太后、公主一般,精明能幹。
對於前者,上千年的古老審美和規範已經形成了一套流程,只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知書達理相夫教子,就能夠得到溫婉賢淑的評價。但對於後者,人們對她們的期待往往更強烈,要求更嚴苛,必須要比同樣的男人高出幾倍的程度,才會被認可。
不過,能夠得到認可,這已經是連董靈鷲掌權之初都無法得到的了。這種改變有律法因素、政治關聯、它的形成如此脆弱,根基毫不穩固,可能在某一天,一個封建專斷的皇帝登基,就會將一切打回原形。
但此時此刻,世人必須接受她們。就如同衛家接受他們這個思想獨立、堪稱「叛逆」的長房繼承人的夫人一樣。
與有夫婿的曇夫人不同,長公主一生都在被眾人試探猜疑,她沒有掌權時,以此抨擊、批判,她站穩腳跟后,又以此討好、拉攏。每年都會有人送來年輕俊俏的少年,驗看過身體和尺寸,甚至教授了一些房中稀奇古怪的花樣兒,送到公主府去,希望長公主的手指縫裡能稍微漏一點縫隙下來,就可以賺得前程與金銀。
孟摘月對此事煩不勝煩,後來也就根本不曾出面處理,代為處理的是另一個人。
是在惠寧六年年中,孟誠從御前調進公主府的許祥許秉筆,他卸了御前秉筆的職務,全權輔佐公主殿下。表面上是一種貶謫,但那時候,孟摘月身邊所接觸到的權力和政事已經今非昔比,公主府都知太監,從一個空有皇家恩澤的頭銜,漸漸轉化出了實際的權利,並且作為皇帝和公主之間溝通最密切的橋樑。
這些俊俏少年就是他處理的,基本都原物送還,不曾開封。小部分在公主府留了兩天,也沒能爬上金枝玉葉的床。
嗯,倒不是許祥不大度。
恰恰相反,他的大度簡直讓孟摘月要找母后告狀的程度。
惠寧七年年末,小雪紛紛,快到了小年的時候,在大理寺與老師商議事情、並糾查一樁案子的公主殿下回到府中,先是洗漱更衣,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剛想著倒頭就睡,撩開被子一看——嚯!
好大一個活人,肌肉緊實,年輕英俊,主要是——還綁得嚴嚴實實的!
孟摘月腦子裡嗡得一聲,第一反應就是有大臣看不慣她要害她,嚇得退後幾步,撞到了身後的香爐架。
香爐架被碰響,外間伺候的人不由得問了一句。
孟摘月趕緊回:「沒事沒事。」然後想了想,突然醒悟外人怎麼可能把手伸到公主府來,立刻反應過來是許子騫故態復萌,於是問,「許都知呢,把他找來。」
外頭的人應了一聲,不多時,屏風外響起不疾不徐地輕叩聲,許祥清冷中自然而然帶著一點疏離感的聲音響起:「殿下?」
孟摘月把隔斷內外的屏風推開,跟許祥面對著面,她雖然不高,但生在皇家的氣勢卻很壓人,磨著齒根,恨不得從他身上咬下來一口似的,又惱又無奈地說:「這床是不能要了,竟然還躺除了你我之外的人,你趕緊叫人把床劈了當柴火燒。」
許祥怔了一下,居然毫無異色,順著道:「是。奴婢讓人換一架拔步床來。」
說罷拍了拍手,兩個小太監從門外進來,將又沒獲寵的男人連同旁邊的床褥捲起來,原封不動地撤了下去,正要抬床時,孟摘月沒好氣地說:「算了算了,換一床新被褥。」
太監撤了出去,幾個侍女將被褥抱進來,正在整理,坐在小桌前的孟摘月突然抬腳,繡鞋的鞋尖輕輕踢了許子騫一下,說:「你去。」
許祥看了看她,垂下眼帘應聲,然後讓侍女們退下,親自挽袖鋪床,掛好床帳、整理被褥。
他一邊整理,孟摘月一邊從他身後欣賞這截如雪松般的身段,絲毫沒有內侍的傴僂和畏縮之色,雖然已學會了溫順低頭,但他沉澱在詩書教養里的端正恭肅還很濃郁,就像是一根繃緊的琴弦、一隻被扯著的風箏,幾乎無法鬆懈下去。
許子騫一邊鋪床,孟摘月看了會兒,突然就不生氣了,一邊玩著茶杯,一邊問:「誰送來的?是那幾個想買官兒沒有門路的紈絝子弟,還是你的賢惠病又犯了,在外頭選來的?」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再繼續,但沒有立刻回答。
孟摘月道:「你看你,現在我問什麼你都不答了,這麼有脾氣,還裝大度幹什麼呀。」
她把自己說開心了,倒了杯茶喝,溫熱的茶剛入口,就聽許子騫緩緩開口:「是陛下。」
「咳……咳咳咳……」孟摘月一下子嗆到,掏出手帕掩唇咳嗽,然後難以置信地說,「皇兄又犯病啦?他不是最討厭我胡鬧嗎?」
許祥又安靜了片刻,似乎在考慮怎麼說出口。他將帳幔掛在床架上,床畔的地坪上安了兩個腳凳,說:「陛下說,奴婢太不知足了,這麼多年,也該讓殿下享受享受別的男人了。」
孟摘月先是覺得離譜,然後仔細想了想,送到她這裡來的男寵面首,都是許祥作為公主府都知一手拒了,處理得乾乾淨淨滴水不漏,在別人不知情的眼裡,說許都知做事認真、替主子的清名考慮,但在皇兄這種知情的人眼裡,這不就是嫉妒之心大起,吃了一翁醋嗎?
而且皇兄的性格,她又不是不知道。既怕自己花天酒地荒唐淫穢,又覺得全天下都配不上妹妹,所以才這麼糾結擰巴,矛盾重重。
孟摘月這麼一聽,也知道誤會了他,但還是有點不高興:「他說了你就干啊,你怎麼就不知道當面答應下來,背後把人送走呢。」
許子騫道:「這有失陛下待奴婢之心,若是被聖上發現,平白生出猜疑,又要生事。」
孟摘月一邊覺得他想得周到,一邊又為他這個不吃醋的德行覺得煩心。她支著下頷看了對方一會兒,又說:「所以我親口說了不要,才好把人送走,對吧?你可真是……給我把枕頭放齊一點,那個引枕都歪了。」
許祥抬眼看去,見到自己擺得端端正正的一個鴛鴦金絲繡花引枕。他重新拿起,沒有看出哪裡不齊,問:「你想放哪邊?」
「左邊。」她說。
許祥就將兩個枕頭換了位置,才撂下手起身,就感覺到身後忽然貼上一個柔軟芬芳的身軀,一雙手從后摟住他的腰,手心剛捧過熱茶,這時候透過衣衫,往裡頭滲進去一片發燙的熱。
孟摘月洗漱過不久,發梢還未乾,長發掃落下來垂到他身上,有一種絨絨的癢意。她的手先是環住這截腰,然後任性地扯著他倒進剛鋪平的錦被之間。
許子騫被她按著肩膀,想動也不能動,但能感覺到一股椒蘭的香氣湧入進來,她按著他的腰帶。
「公主……」
「你應該叫我盈盈妹妹呀。」孟摘月帶著輕快的笑意,揶揄著說,「你不是上回答應我,叫我盈盈妹妹嗎?」
是什麼時候答應的?許祥默然又局促地想。上一次,他有這麼放肆嗎?
孟摘月一隻手扣著他的肩膀,她的手十分纖柔,指甲瑩潤,上面塗著鮮艷的蔻丹。她一緊張、一激動,指甲就會稍微扣進他的肌膚里,在這片疏於反應、有些冷冰冰的軀體上,留下一個又一個鮮紅的指甲印兒。
公主靠近過來,她凝視著這張俊美的臉龐。他的眉目其實十分俊朗,但眼帘總是垂下來,眼睫擋住眸光里的一切,這樣冷靜和內斂,彷彿一件沒有感情溫度的器具,只知尊卑與分寸。
她把落在對方腰上的手挪回來,勾著他的下頷,扳正,說:「這不是你的職責么,許子騫,你掌刑獄斷案,威風八面,被人叫玉面閻王的時候,那股霸道上哪裡去了?」
他稍微抬起眼,與孟摘月皎皎的眼光對了一瞬,然後又很快移開。
孟摘月注意到他微微移動的喉結,她知道這是許子騫感到緊張的表現,他有時候其實有一些很細微、很難留意的反應,這都是自我抑制下的反應,幾乎如同一種天性被埋葬的遺迹。
她明明知道許子騫緊張到不好意思開口了,但還是故意地拖了個長音:「哦——不說話,你不願意,你厭倦我了,我就說嘛,強取豪奪怎麼會有好下場,我耽誤你做內廠的督主、耽誤你的大好前程了——」
她話說到一半,許祥抬起手虛虛地攏住她的手腕,指腹貼在她柔膩雪白的腕上,低聲說:「不是的……殿下。奴婢不是……」
孟摘月瞪了他一眼,兇巴巴道:「你是誰的奴婢,在我榻上不許這麼叫自己,這是公主府的規矩,你忘啦?」
許祥當即住口。
但她還是很難伺候地抬起下巴,說:「我要懲罰你,我要把你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