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副CP
在孟摘月的監督之下,許子騫倒是沒做出什麼令人詫異的極端舉動來。
他這個人的性格似乎有缺陷。公主殿下握著筆,對著面前的公文發了會兒呆,神遊天外地想到此處,琢磨著思索。
但他的缺陷並沒有攻擊性,那是一種向內壓抑、向內克制的缺點,他的思維方式跟健康的正常人有區別,他並沒有自我虐待的嗜好,但總是會因為自卑或者別的什麼考量,陷入到一種需要自我虐待的情況里……
這也算是一種瘋魔,在宮中夾縫裡生存的宦官,如果不能像宣靖雲那樣圓滑,能包容得下自己的身份,就不免會落到這樣的境遇里,尤其是許祥是其中較為嚴重的一個,他什麼都不敢奢求,甚至他如今活著的每一天,都當作對董太後知遇之恩、對她垂憐之情的報答,以此為恩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只有依靠這樣的想法才能活下去。
孟摘月輕輕地嘆了口氣,心想,他這麼一個俊美又能幹的人,怎麼就不能自信些呢?要是許子騫能把她的自信學到一半兒,她也不用這麼煞費苦心了。
對自己向來自信的長公主撂下筆,收攏了一下案上的公文,還沒從桌案里走出來,就見到一個侍女從外頭行禮進來,將一本宮中遞出來的書信送到她手上。
「又是什麼事啊?」孟摘月很享受她皇兄時而與她商量政務,不愛專斷這一點,她只是表面假裝不耐煩,手上還是把信拆開,快樂地當皇兄的智囊團。
但她才看了一行,唇邊的笑意就僵住了。
侍女此時回道:「宮裡的消息,說陛下聽了公主勤勉努力,從不花天酒地的消息,大為讚賞,所以賞賜了一班番邦進貢給大殷的樂伎舞伎,供公主取樂。」
孟摘月:「……一班?」
「是。」侍女道,「是前些時日隨著番邦朝貢隊伍進京的,一共有兩班,全是女子那班給太後娘娘留下了,因皇太后陛下說聖上這幾年不曾選秀,宮裡冷清,這樣有些人氣兒,也不讓皇後娘娘、麗妃娘娘深宮無趣……」
「全是女子那班?」孟摘月抓住重點,「那這個……」
「這班都是些異邦男子。」侍女小心看了一眼長公主的臉色,解釋道,「這兩班本是……這是外面的番邦蠻族,聽說太後娘娘的威名,特意送來討好太后和陛下的。他們荒僻之族,也不分男女、不顧禮節,只知道太后積威,就送了來。」
「那、那怎麼給我了啊!」要是前十七歲遇見這種好事,孟摘月肯定笑得轉圈圈,但她家裡現今有個許子騫,此人又最是多心,最容易多想,她防著對方「賢惠」還來不及,怎麼又生出這事?
侍女的聲音更低了,默默道:「陛下特意交代了此事,聖人說……母后……母後身邊有那個……那個人,那位大人豈能容得下一群年輕的異族郎君在娘娘眼底下蹦躂,所以撒嬌難纏,想盡辦法,就把人給……給弄出來了。」
孟摘月腦海中一片空白——鄭玉衡!你這個叛徒,我們的一起挨罵聯盟完了!
比起吃醋來,可沒有誰比這位鄭大人還會吃醋,分明母后就不會對那幫異族男子怎麼樣,他還像防賊似的防著別人。
孟摘月拍著胸脯,順了口氣,把這筆賬先算到小鄭大人頭上,又問:「那人呢?」
侍女道:「已經領進府中,陛下說許都知伺候的好,讓他調/教著人,再給殿下取樂。」
她皇兄總是這樣,太放縱荒唐,他不喜歡,要阻止,太克己復禮、鍾情一個身份卑微的太監,他就更不喜歡,又要添亂。
孟摘月聽了,放下書信,連忙道:「快帶我去見他。」
她拉了一下侍女,兩人剛走出房門,孟摘月腳步一頓,又扭頭多問一句:「他接旨領人的時候,可有不高興?」
公主府侍女愣了一下:「……沒有啊。」
孟摘月抱著她的胳膊,不甘心地道:「真沒有?你再想想。」
侍女茫然了一會兒,回憶一下那場景,還是說:「許都知盡心盡責,對主子您絕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滿。他就跟往常一樣,沒什麼區別。」
孟摘月的腳步停了。
她攥著自己的袖口,對旁人,她尚可以端莊識禮、不計較小節,偏偏對他就不行,於是又湧上一股彆扭勁兒來,心煩地踹了一下門框,力氣用大了,又踹得發疼,小臉皺了一下,再跺跺腳:「不去了!讓他教吧,我看他能教出個什麼東西來!你們許都知自己在床上就跟塊兒木頭似的,他能會什麼!」
侍女臉一紅,捂住耳朵小聲道:「公主,這是我能聽的嗎?」
孟摘月回過神來,又羞又惱地瞪了她一眼,掉頭回去了。
……
望月園。
望月園是公主府的後園,這裡養著前些年陛下和太后賞賜的一些活物,如那匹通體雪白的御馬,幾個會雜耍的猴子,還有能夠銜旗穿繩的鳥雀兒。
但這些東西是填不滿望月園的,所以府上曾經養著的一班小戲子也住在這裡過,後來公主殿下政務忙碌,很久不曾尋歡作樂,就讓人遣散了戲班,如今重新住進來的,就是那一班全是異族男人的歌舞伎。
這都是外邦王族精心挑選出來的,年齡小的大概只有十五歲,最大也不過二十上下。一個個長得頗有風情……用風情來形容男人,似乎有些過分了,但又確實如此。
許子騫奉旨教誨他們,此刻就在園中,身旁的內侍代他講述規矩。其中一個身段柔軟,髮絲是淺黃色的異族少年,用生澀的大殷官話問道:「許大人。」
「不敢。」宦官是不可稱大人的,許子騫謹守此禮,「喚我都知即可。」
「都知,」少年才十六歲左右,比許祥矮,但倒是比孟摘月高一些,他是舞伎,身段極柔軟,眉眼裡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澀,「我們什麼時候見公主啊?」
許祥注視著他琉璃似的碧青眼睛,半晌又將目光移開,面無表情地道:「待你懂得了公主府的規矩。」
「許都知,說不定公主就喜歡我們這樣野……野性牲口的呢!」
許祥淡漠無波地糾正:「野性難馴。」
對方似乎不在乎自己官話學得不好,但他、以及他們這一班人,在族內的時候被千叮嚀萬囑咐,要討好大殷最位高權重的幾個人,最好是能吹吹枕邊風,這樣部落就能獲得無盡的好處。他們雖然沒能伺候得上太後娘娘,但公主殿下也是實權人物,所以他們並不感覺到失望。
恰恰相反,他們大多數人都很期待侍寢的一天,那不僅代表著被達官貴人賞識,還代表著部落可能會有更多的牛羊牲口、更多的糧食和貿易路線,遠在天邊的族內人就能過得更好。
這個叫阿贊松拾的少年就是裡面最有姿色的那個。
松拾不想學規矩,他只想早點見到公主,最好早點能跟她滾上一張床,要是能蠱惑住她,讓大殷的公主殿下生個孩子,那麼部落往後幾十年的安穩說不定都有著落了,血濃於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許都知,」他知道這是個太監,也沒想過許祥跟公主有別的關係,「求求你了,我一定好好表現,不讓殿下責怪你。」
許祥垂下眼帘,接過內侍倒的茶,轉頭看了一眼另一邊的樂伎,道:「繼續練,這首用你們樂器改得《胡笳十八拍》,要在一個月後殿下的生辰前練會。」
隨後轉頭看了看松拾,將他從頭到腳地掃視了一遍。
按照他的標準,此人實在不算「良家婦男」,不僅別有用心,目的不純,而且長得貌若好女——長得太漂亮並不在他的選擇範圍里,因為「娶妻娶賢」,「納婿」也應如此,他不希望孟摘月太過於寵愛一個男人。
許祥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容貌也很出眾。
阿贊松拾穿著外邦的衣服,此刻天還很冷,衣服上圍著一團絨絨,從肩膀上繞過來,他的手腕腳腕都帶著環,上面刻著圖騰,像是對野獸的標記。
許祥審視過後,淡淡地道:「好好學規矩、練舞蹈,早晚會見到公主的。」
說罷,就收回了視線,不再看他。
小內侍陪著許祥離開,兩人走過鵝卵石路,踏上長廊。他仔細覷著許都知的反應,見他面無表情,並沒有展現出任何一絲焦急或者痛苦,好像他跟公主默認的關係不存在似的。
但許祥的手一直收攏著,掩在袖中,指骨蜷起,像是在走鋼絲一般緊繃。
他走路越來越快,小內侍險些跟不上,在後面觀察著他的神情,邊趕邊扯住他的衣擺:「等一下,都知、都知大人——」
許祥停步看他。
「走、走錯了……」小內侍緊張地說,「這是通往殿下卧房的路,咱們要去公中看賬本,籌備生日宴給各方的請柬和回的禮……」
許祥站在原地停了一瞬,看了看前方熟悉的草木,隨後才轉過身,道:「怎麼不提醒我。」
小內侍低下頭,乾巴巴地道:「奴婢……奴婢都叫了您三聲了啊……您在想什麼呢?」
許祥:「……沒什麼。」
他抬手捏了一下喉嚨,強烈的不舒服的感覺從方才一直延續到現在,他的隱忍、壓制、抗拒,以及在抗拒后的強迫自己服從,已經讓他心理上的反應,演變成生理上的了。
就在剛才,他跟阿贊松拾對話的時候,見到那個男人,就會想起他如何花言巧語地取悅公主,想到他會跳舞,想到他年輕、他能夠帶給公主正常的房中生活,而不是跟他……
在這種幾乎可怖的恐懼和羞愧之下,他差一點就無法說出話來。所以他飛快地逃離了那個場景,否則他可能很快就會陷入到心理作用而帶來的短暫失聲。
這是不體面,不周全的。
因為她的垂憐而想要獨佔她,感到吃醋,害怕失寵。
對他來說,這是在妨礙她的快樂,是一種不忠誠的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