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八月十五,中秋宮宴。
魏夫人被接入宮中,由王皇后安頓,她身懷有孕,王皇後作為她的表姐,對這個妹妹甚為關照,讓她也參與進了宮闈夜宴當中。
這是闔家團圓之日,只是這樣的團圓日子,並不屬於鄭玉衡。
董靈鷲在夜宴上吃了兩盅酒,王皇后陪坐在側。她一面聽兒媳給她講著京中的逸聞趣事,一面招了招手,悄聲跟瑞雪道:「他在哪兒呢?」
李瑞雪自然知道這「他」是指何人,恭謹低語:「在園子里跟宣都知說話。」
董靈鷲點了點頭。
因皇帝也在,鄭玉衡主動沒有跟隨陪侍,而是跟宣靖雲到福德殿外的錦芳園停留,不知是否是在賞月。
小鄭太醫如此懂事,反而讓董靈鷲心中生出點惦念來。她摩挲轉動著手裡的紅珊瑚珠串,想著小太醫回去又該委屈了——他的家世背景,董靈鷲早就調查過,在很久以前便已經摸了個底兒掉,連那位繼夫人的幾次陰私手段都沒有逃過她的慧眼。
太後娘娘的枝蔓根植於皇城當中,十幾載深耕不敗,想要調查官員們的夫妻夜話都是手到擒來,何況是那些並不怎麼高妙的陰謀算計。
只是董靈鷲沒有立即將證據交給鄭節。
以她對人性的把握,若是真要自己蒙蔽自己、自己欺騙自己,那麼再鐵證如山的局面,都能尋到一個不相信的借口,達不到致命的效果。
董靈鷲在等待一個有效的時機。
一開始,她對鄭玉衡的家世背景雖然了解,卻也只是微微點頭,不作評價,因她見過天底下太多的苦命人,對尋常的苦難難免生出司空見慣的麻木。
但時至今日,董靈鷲卻忍不住在這時候問一問他在哪裡,有沒有人陪著?
王婉柔見她有些分心,小心問道:「母后?您是不是思念父皇了。」
董靈鷲道:「何以見得?」
王婉柔說:「這是父皇不在的第一個中秋。」
王皇后坐在董靈鷲的左側身畔,一眾嬪御皆在此,而小皇帝則在右手御座上,跟太後娘娘稍微分開一段距離。
兩人提及先皇,連孟誠都轉過頭來。
董靈鷲笑嘆一聲,語氣中稍帶疲倦:「是啊,他在之時,宮宴操辦都是哀家經手,這些瑣碎庶務,真是令人煩不勝煩。在主持中饋的這一類事務上,母后不如你。」
王婉柔受寵若驚,眼眸一亮,倚靠過去試探地貼著董靈鷲的手臂。她衣飾上的鸞鳳紋路與太後娘娘身上的玄底金章華服印在一處,華光熠熠,迷亂人眼。
她乖巧道:「母后太過譽了,兒臣還有許多不周到的事,需要母后教誨提點,要不是母后允准,兒臣還不能將表妹接到宮裡來,仔細照看呢。」
董靈鷲便又誇獎了她幾句,將這個話題糊弄了過去。王皇后倒是很開心,露出十足地小女兒嬌態,雖然舉止還很規矩小心,但神情卻藏不住變化,跟董靈鷲積極地彙報工作,探討後宮事宜。
董靈鷲隨她的話點頭,偶爾說上那麼一兩句。
一旁洗耳恭聽的小皇帝沒聽到什麼有用的,看著他結髮妻子靠在母後身邊,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他有點兒莫名其妙地想:「皇后對朕都沒這麼嬌嬌柔柔的吧?」
孟誠百思不得其解,琢磨不出個結果來。不是說天底下婆媳都是冤家么?怎麼母後跟王姐姐相處得如此和睦,他演練了一身左右逢源、來回安慰的好男人技巧,竟然無處抒發?
小皇帝飲了杯酒,剛清了清喉嚨,想提醒皇后應該坐到他這邊,哪有妻子不坐在夫君身邊的?可孟誠話還沒出口,一旁就貼上來一片柔膩的鶯聲燕語。
他轉過視線,見到膚白如雪、體態豐盈的麗妃湊上前來,分明是中秋時節,她偏穿得單薄,溫暖的手臂自然而然地貼過來,嬌聲曼語:「陛下,妾為陛下斟酒。」
孟誠:「……」
她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剛拿起酒盞,才倒了半杯,就腳步一滑,哎呀一聲倒進了孟誠懷裡,一面連連請罪,一面說:「陛下,妾不小心倒進您懷裡,皇後娘娘不會生氣吧?」
孟誠咬了咬牙:「……」你別太過分。
孟誠閉上眼,在心裡勸告自己,麗妃是甘尚書的嫡親孫女,甘尚書是在朝幾十年的老臣,有位比宰輔的身份,萬萬不能讓老尚書憂心後宮事。
他勸完了自己,伸手扶起麗妃,道:「皇后大度,自然不會與愛妃計較。」
麗妃從小被寵著,小時又養在甘尚書膝下,隔輩格外親,她也是沒吃過苦,特別會作天作地,一點兒也讀不懂皇帝的臉色,靠著他的臂膀,一邊遞酒,滿是甜蜜地道:「陛下,您喝了妾的酒,皇後娘娘不會吃醋吧。」
孟誠焦頭爛額地喝了杯酒,扭頭一看——他那皇后別說吃醋了,看都沒往這邊兒看一眼。
他道:「……皇后,賢良淑德……」
「那就是妾不夠賢良了。」麗妃泫然欲泣,「您不疼妾,皇後娘娘、太後娘娘也素來不疼妾的……」
一提到董靈鷲,王婉柔倒是回過神來,她轉頭看了一眼麗妃,因為她演得實在太拙劣,甚至都不讓人生氣,只讓人覺得很好笑、好笑到了有點蠢得可愛的地步。
但王皇后還是板著臉訓斥道:「不許胡言亂語,說得什麼話?麗妃,過來給太後娘娘請安。」
麗妃趴在孟誠身邊,說實在的,她心裡有點畏懼,但轉頭看了看下面一眾眼神期待的嬪御,又想起自己誓要破除王皇后滔天專寵的承諾,於是暗下決心,慢吞吞地、費勁兒地挪了過來。
董靈鷲看了她一眼,想到當初給誠兒選太子側妃的時候,因為麗妃甘韻兒相貌出挑,人又單純沒有心機,加上老尚書的身份,才入了東府、成為側妃。
麗妃其實沒有怎麼見過董靈鷲。
太後娘娘的慈寧宮從早繁忙到晚上,就算接見宮闈妃嬪,也只是接見皇后而已。她連王皇后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就更懶得見其餘的人。前幾次相見,除了最初的相看物色之外,大多是在千秋宴、和各類宮宴上。
各種節宴上,除了今日,麗妃都沒有上前這麼用力地爭過寵,而是安分地坐著,自然就沒有跟她對話的機會。
麗妃不敢直視她,怯怯地道:「妾給太後娘娘請安。」
董靈鷲笑道:「哀家素來不疼你的?」
麗妃抹了抹淚,乾脆直接撒嬌賣可憐:「妾也想見娘娘,為娘娘盡一盡孝心。可是妾不如皇後娘娘,能時時見著您……」
董靈鷲險些被她逗笑,轉頭跟王婉柔耳語道:「她一直這樣嗎?」
王皇后悄聲:「陛下去一趟就安分三天。」
董靈鷲驚訝道:「三天?」
王皇後點頭,說:「她因心機淺,妃嬪有些什麼事都跟她說,麗妃老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她覺得陛下不能雨露均沾是兒臣的錯,所以……」
董靈鷲不由得沉默了一會兒,重複了一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這八個字跟眼前的嬌氣小姑娘可不符啊。
董靈鷲也被孟誠的後宮成分弄得有些迷惑不解。
她還未表態,麗妃就見到皇後向太後娘娘耳語進言,她生怕自己被抹黑,便率先道:「娘娘,妾也給您抄過佛經祈福,期盼太後福壽安康、延綿益壽。您不能只疼皇后一個人呀。」
董靈鷲朝她招了招手,無奈笑道:「嗯?那哀家也要疼韻兒嗎?」
麗妃甘韻兒臉色一紅,湊上前去,環繞著太后而坐,暗中瞪了王皇后一眼,說起話來嘰嘰喳喳,像個小燕子。
董靈鷲接過王婉柔斟的酒,含笑看著兩人爭執鬥嘴,又跟她們玩笑了幾句,伸手鑒賞著甘韻兒抄得佛經,字跡雖然一般,但看得出一筆一劃甚是用心。
她隨口問這個嘰嘰喳喳的小燕子:「你為什麼不喜歡皇后姐姐呀?」
「當然是因為……」麗妃脫口而出,然後才愣了愣,咬著唇,小心翼翼道,「妾、妾跟皇後娘娘情同姐妹。」
王婉柔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輕哼一聲,低語道:「蠢。」
甘韻兒雖然沒聽到,可看她的口型就猜到了。她登時抱住董靈鷲的胳膊,哭唧唧地道:「娘娘——太後娘娘——她罵我!她總是羞辱妾!」
董靈鷲愣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剛要開口,甘韻兒就鑽到了她懷裡,用一貫單調的撒嬌手段道:「太後娘娘,要是妾來給娘娘敬酒,皇後娘娘不會生氣吧?」
王婉柔:「你——」
「要是娘娘喝了妾敬得酒,皇後娘娘不會吃醋吧!」她飛快地說。
王婉柔氣得玉面微紅,手指顫抖,指著她道:「你不可理喻。」
麗妃眼中含淚,假裝被說得懼怕,小白兔似的看著董靈鷲,掏出手帕擦擦眼角:「您看,娘娘平日里就是這麼凶妾身的。」
董靈鷲:「……」
她突然覺得,孟誠不喜歡他的後宮,好像是有道理的。
她們似乎宮鬥了,又似乎沒宮斗。
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還說呢。」董靈鷲抬起手,指尖戳到麗妃的腦門上,「換個脾氣不好的皇后,你早就被禁足罰俸、或是掌嘴杖責了。」
麗妃縮了縮,又說:「妾……妾跟那些胭脂俗粉、鶯鶯燕燕可不一樣,妾是有骨氣的,就算是貴為天子的陛下,他做得不好了,妾也一樣勸誡。」
王婉柔不陰不陽地道:「是啊,麗妃向來都是這麼勸誡的,本宮不會生氣吧,本宮不會吃醋吧,離了本宮,你就不會勸誡了?」
甘韻兒正要回嘴,一看董靈鷲盯著自己,又忍不住楚楚可憐起來:「娘娘……」
「好了好了。」董靈鷲聽她倆吵得有點腦仁兒疼,「不許吵架,乖乖坐著,她是中宮皇后,你怎可冒犯她,還不道歉?」
麗妃攝於她的權威,也不敢作得過了頭:「妾錯了嘛……妾很敬重皇後娘娘的……」
歌舞昇平,在絲弦停歇的空隙中,另一邊的孟誠摩挲著下頷,神情很難以理解地跟一旁服侍的小內侍道:「那是朕的皇后對吧?」
小內侍諂媚道:「喲,陛下說得哪兒的話呢,那當然是咱們大殷的元配皇后啊!」
孟誠又指指另外一邊,「那是朕的麗妃對吧?」
小內侍忙不迭道:「那就是陛下的麗妃娘娘,千嬌百媚、風華絕代,是後宮中的第一美人兒啊。」
孟誠沉思了一下,喃喃道:「那確實是朕的後宮啊……」
這樣一個花好月圓夜,良辰美景時,她們不來陪著朕,跟母后斟什麼酒、撒什麼嬌?!
作者有話說:
小鄭:讓開讓開都讓開,她是你們的婆婆,但也是我的老婆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