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子駕前(全)
桓飛緊跟在李肅的身後,心神卻早已落在眼前的未央宮。
未央宮,較之長樂宮稍小,但建築本身的壯麗宏偉遠勝前者。華台殿宇,雕檐灰牆,甚至連地面也鋪以平整的條磚。
整座宮殿在無數松明火炬的照耀下,莊嚴中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帝皇氣勢。
桓飛嘆了口氣,漢朝,雖然是繼暴秦一統六國后,中華大地上第一個強盛朝代。但卻也是宮闈之爭最烈、內亂迭起的朝代。想來,自高祖劉邦死後,呂后殺戚氏,除其子趙王該是拉開了漢朝宮闈之爭的序幕。
是了,就在這未央宮中,曾經上演過多少慘劇啊,劉邦死前,下旨非劉姓不得封王,本意是想節制外姓勢力,鞏固劉氏皇權,但卻不曾料造就出舍皇族外更大勢力:外戚。雖然外戚集團中也出了如衛青、霍去病這樣的衛國英雄,但更多只是的爭權逐利的小人。每一次宮闈之亂,較之宮中嬪妃之間爭寵的那點血腥,外戚爭權奪利造成的民間所流之血何止千百倍。
遠的不說,何進起身屠家,不過一個屠夫,其妹入宮為貴人,生下劉辯而成為皇后,何進搖身一變,步步高升就成為漢朝的大將軍,天下兵權皆歸其手。
何皇后爭寵,不過鳩殺一個靈帝所寵信的王美人。外戚何進斬草除根,所殺王氏外戚何止其千百倍。
本來天下盡在何氏手中,結果因為一個突發的十常侍之變,幾經波折,董卓掌權,竟然將諾大的漢朝生生分裂,形成了天下大亂、諸侯混戰的局面。
漢朝,氣數是盡了吧。
桓飛抬頭看了一眼繁星點點的夜空,長出口氣,看看四周無人,低聲問李肅道:「匈奴去卑也來了么?」
李肅應了一聲,道:「正坐在貴賓台呢,陪他坐的還有其他西邊的一些胡、羌部族的使者,大多是依附匈奴的小部。」
「小部?不是前些時日大軍西征大勝,怎麼會沒有帶些依附部落的人質來呢?」桓飛思維有些接近這些古人了,既然大勝,理應有接受降伏部落的人質啊。
李肅搖頭道:「問題是由於李傕等人前些日在西邊對羌胡殺戮太重,雖然鎮壓了民變,但卻生生的把民心給推給了西涼太守馬騰,聽說馬騰得到并州刺史韓遂之助開始大舉集結兵馬,兵鋒有東來的跡象,看來西邊還有仗要打,不過這也有好處,至少董卓親信將領都會被牽制在那,於我們爭取時間大為有利。」
桓飛嘆口氣,歷史上,馬騰會進攻長安,但那是董卓死後的事了。說實在的,他現在越來越沒有把握確定歷史會否按原來的軌跡發生。
兩人聊一會的工夫,轉個彎,眼前豁然開闊。
逾百個巨型青銅燭台被安放在眼前的寬大廣場中,每個燭台上至少點著數十支粗若兒臂的巨燭,將整個廣場照的燈火通明,亮若白晝。
廣場中至少排下千餘席,數千人把酒言談,鐘鼎琴瑟互鳴,綵衣羅袖飄飛。好盛大的排場。
跟隨李肅步向董卓所在的高台途中,桓飛身邊這百餘支巨型燭台所深深吸引,心道這就是火燭了,秦漢之前,古人沒有燈,各國夜間有事,只有燃火為明,後來也不知是哪位發明了燈,把設置在屋內小巧的燈盞叫做「庭燎」,豎立在門外大型的叫做「火燭」。
就見這些燭台各成花飾,鳥形、羊形、雁足看得桓飛是眼花繚亂。
雖然天下風雨飄搖,但今夜的宮中盛宴確仍不乏皇家奢靡氣派,看著這數千支巨燭,就可見一斑了。漢代雖然已經普遍用動、植物的油脂來作為照明燃料,使燈光的照明效果大為改進,但成燭卻和燈油的成本絕對是天差地別。
在宋代發明柏蠟制燭之前,蠟燭只能以動物油脂來製作,所以價格昂貴非一般民眾所能負擔。所以點蠟燭及以蠟燭點燈在中國古代都被視為浪費奢侈的行為。
這數千支巨燭恐怕花費不下百金,桓飛不由暗嘆浮華奢侈。
未多久,兩人已登上高台,漸漸引起場中眾人的注目。
就聽鍾樂聲中一個陰陰柔柔的聲音道:「宣騎都尉李肅、偏將軍李樂上殿覲見!」李肅當先行幾步跪下施禮:「臣騎都尉李肅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桓飛聞言全身一震,萬歲?難道上面坐的難道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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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看去,在十餘支巨燭照耀之下,高台最上撐有一頂玄黃華蓋,華蓋之下設有兩席,下首席坐的正是董卓,在他身後還站著李儒。而正中一席,端坐著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縱然是身上那件寬大的綉金黑氅也蓋不住他瘦小單薄的身體,更滑稽的是瘦小的他居然頂著一頂高大的冕旒珠冠。
面似珠玉,眸黑赤白,甚是清秀,眼中神光清澈,容貌倒隱隱與劉辯有幾分相似。這就是名流千古的漢獻帝劉協了。
看著這個年幼的皇帝,大漢帝國名義上的統治者。桓飛倒真的有些感慨。這為歷史上漢朝著名的末代皇帝一生不得意,雖然有著成為名君的資質,卻一輩子被排斥在權利之外,做了一輩子的「安樂」王。
劉協字伯和,是劉辯同父異母兄弟,生母就是被遭何皇后嫉妒而被鳩殺的王美人。當時董太后憫其喪母的身世,將之收養在宮中。劉協雖然年幼,卻知道在保護他的脆弱羽翼之上就是殺母仇人無時不刻的陰謀暗算。
他自幼聰明伶俐,能言乖巧,較之木衲,資質愚魯的劉辯更討董太后與靈帝的歡心,甚至與殺母仇人之子,異母兄長劉辯的關係也相當的好。靈帝病篤時,在董太后與中常侍下軍校尉蹇碩的建議下,已有意改詔立他為太子。
但世事難料,中平六年(公元一**年)四月靈帝駕崩之後,由於司馬潘隱突然倒入何進陣營,使計劃生變,何進引軍入宮,引何顒、荀攸、鄭泰等大臣三十餘員就在靈帝柩前,扶立太子辯即皇帝位。
木以成舟,中常侍下軍校尉蹇碩被下獄賜死,不久,董太后被何氏逐離洛陽,並賜死於河間驛庭,驃騎將軍董重下獄后自殺身亡,幾乎在一夜之間,劉協頭上本已脆弱的保護傘被頃刻粉碎,他被軟禁在王府之內,何氏要清除他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整整兩個月,屠刀終究沒有落下,期間到不是何氏一族法外開恩,而是已成大漢天子的劉辯成了他這位苦命兄弟新的保護人。時刻將他這個兄弟帶在自己的視線之內,在他的力議之下,何氏暫且放過這個無依無靠的孤獨小王爺。
不過好景不長,是年七月,十常侍之亂,先是中常侍張讓、段珪殺何進,司隸校尉袁紹勒兵收殺偽司隸校尉樊陵、河南尹許相及諸閹人,無論少長皆斬殺。張讓、段珪等劫少帝、陳留王走小平津[注]。屈指算來,當時劉辯是十四、五歲,而這位劉協只有九歲。
就是這位九歲的孩童。扶持著劉辯在黑夜中逐熒光奔行數里,避過了亂兵。等覓得民家時,劉辯生性木衲,不善言辭,都是陳留王侃侃而談,尋的車馬。
當董卓接駕的時候,也是這九歲的童子以言撫慰董卓,自初至終,並無失語。但是這份膽略和口才,足可見其帝王才智的一斑。
兩年多了,桓飛暗道,劉協今年應該是十一歲了。仔細看了看,十一歲,理應是稚氣未脫的年歲,但在劉協臉上絲毫沒有任何痕迹。微皺的雙眉似乎揭示著他滿腔的心事。
這個時代的人多早熟,十四歲就可婚嫁,何況是帝王之家,再加上大起大落,日夜擔驚受怕,生活在殺母仇人之側的經歷,劉協除了身材樣貌之外,氣質已完全是一個老成的青年。
就見劉協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平身之類的話,但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轉頭看向左首下坐的董卓。那眼神,桓飛似乎看出了一絲無奈。
董卓沒有起身,只是對下首的李儒點了點頭,李儒會意,對下跪的李肅、桓飛兩人道:「你等起身吧。」
看著桓飛與李肅兩人站起身之後,李儒又突然道:「李騎都尉先行退下吧,李樂偏將軍請留步。」
李肅與桓飛愕然,均不知發生何事。臨走時,李肅饒有深意的看了桓飛一眼,意思讓他多加小心,別在李儒面前露出馬腳。
看著李儒陰沉的臉色,桓飛不由暗自揣測李儒接下來的問話,卻聽董卓嘿了一聲,飲下一杯酒,淡淡道:「李樂,你倒真是好本事啊!」
桓飛不知董卓此話何意,含糊的應付著:「全仗皇上與太師的洪福。」
「被兩倍的敵人持毒刃伏擊,居然還能將之殺退!李樂,你的本事還真是層出不窮啊!」董卓放下酒爵,堆滿脂肪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笑意。
桓飛吃不準董卓話中之意,但似乎是沒有什麼敵意的味道,當下道:「這是將士用命,末將不敢居功!」
這時有一名瘦弱的青衣小宮娥抱著酒樽,走上高台,給董卓面前的酒爵註上了酒。然後又抱著沉重的青銅酒樽小心翼翼的走下台階。
桓飛看見她年紀不過十四歲,膚色黑黑的,始終低著頭,神情緊張的抱著酒樽。當步下高台的時候,桓飛似乎能明顯感受到她神情有些放鬆,腳步也虛浮了些。
桓飛感覺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奇怪在什麼地方。卻聽董卓在上面說道:「李樂,今次虧你奮戰,才讓那些刺客沒有得逞,城陽侯的三個兒子才能揀回條命。嘿嘿,看你好象對這個宮女很有興趣嘛,好吧,就把她賜給你好了。」
末了一句,把桓飛嚇了一跳,什麼?把這個小宮女送給自己?開什麼玩笑?正要出言推辭,卻聽天子劉協已經失聲道:「太師,小玉是朕的貼身使女!不能離開朕的。」
董卓眉頭一皺,轉回頭看向劉協,「行賞必罰,乃是整軍之道。李樂將軍武勇,挫退倍於己之刺客賊眾,得此勇將,實乃我大漢社稷幸盛。陛下若吝惜身邊一小小使女,豈是為明君之道。」話說的甚是不客氣。
「可是!可是!小玉不能離開朕!朕不會讓小玉離開朕的,太師。」劉協的臉色有些漲紅,似乎很是激動。末了卻變成了哀求的口氣。
歷來這劉協對自己言聽計從,今日居然會為一個使女的去留與自己爭辯,董卓不由有些惱怒,一摔手中的酒爵站了起來:「陛下,陛下乃堂堂大漢天子,豈能為一鄙賤使女折腰?哪裡還有點天子威儀?即如此,來人,將這蠱惑陛下的妖女拿下,當庭仗斃!」
青衣女子早已委頓在地,被幾個如狼似虎湧上的鐵甲羽林軍輕輕易易的就架了起來。一旁早有人持出碗口粗的五色棍棒。
桓飛眉頭大皺,眼看要出人命,急忙上前奏道:「末將請陛下開恩,將此女賜於微臣。臣將不敢役使,自當好生供養。」轉過頭看向董卓道:「太師,今日是良辰佳日,不宜見刀兵血光,請太師收回成命!」
劉協見到使女小玉被鐵甲羽林軍押下,早已方寸大亂,急道:「准,准,太師,朕願將小玉獻出,請太師收回成命!」
董卓冷哼一聲,不做一聲,倒是李儒邊上斡旋道:「太師,今日的確是不宜見刀兵血光,既然陛下肯了,不如太師就應允了吧。」
董卓這才臉色稍緩,揮揮手。幾個鐵甲羽林軍才鬆開那個使女,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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