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烈風(上)

第二十二章 烈風(上)

第二十二章烈風(上)

洪武元年十一月初一。壬戌。【西元1126年11月16日】

午後的天空。鉛雲密布。濃重的層雲沉甸甸的壓了下來,將群峰山頭掩埋。冬日的太陽本就黯淡,再被鉛雲所遮擋,天色便如同入夜。

來自極北冰原的寒流,越過廣闊的草原,從燕山的峰谷呼嘯穿過。檀州密雲通往古北口的山道,正處在風口間。峰谷中的烈風嗚嗚嘯叫,如是鬼哭狼嚎。山上的脫落的枝葉早被捲走,如今飛舞在烈風中的,卻是數不清的石子和沙礫。

車馬行人,頂風而行。霜刀風劍,切割在人們的臉上身上,捲走所有的熱量,就如墜冰窟之中。飛砂走石,劈頭蓋臉的打來,在頭盔上梆梆的敲著鼓點。

虎翼一軍團的官兵們,就在山谷中,與這天地之威奮力的搏鬥著。裹緊身上的披風,將頭盔盔沿拉下,再用圍巾護住口鼻,只留了一雙眯起的眼睛。冒著風沙艱難前進。

距離古北口十二里的老王谷,是山道中一處寬闊的谷地。在舊時,也是酒店、茶肆密集的勝地,那些無力在關口下的鎮子中置辦下一間門面的商販,便都在聚集在老王谷處,做些零散生意。

虎翼一軍團的軍團長林慮已經將指揮所設立在關口外四里處的楊無敵廟,但古北關口之下,周轉餘地極小。三千人的小營,都施展不開手腳,遑論兩萬人的軍團。所以本陣大營卻設立在老王谷中。

比起前線的擁擠,老王谷就寬鬆了不少。幾重木柵,將三里長的山谷前後遮斷,劃出了一片營地。谷底的潮里河已經封凍,一排排營帳就在潮里河邊紮起,按照編製三五成群,中間還隔出了防火帶,以防火燒連營的下場。

潮里河中,不時能看見炊事兵鑿開兩尺厚的冰層,垂下桶去打水。而當值的官兵,則排著隊在營地中前後巡視。不當值的士兵則在帳中或是埋頭苦睡,或是看書或是賭博,只要不得命令,他們便不能隨便出帳。

谷地兩側的山峰高峻陡峭,難以攀爬。但一軍團的官兵們,還是在山壁上找到幾個洞穴、平台,放置了瞭望哨。哨兵們舉著望遠鏡,梭巡山峰谷壑。防備敵軍的偷襲。這幾天,靠著他們的用心,已經發現了好幾支關口守軍派出來的小分隊。在營柵外掛起的首級,有大半是他們的功勞。

大營靠南的一處空地,如今豎起了四五架三丈高的風車。風車上的四片風葉,被穿梭在谷中的烈風,吹得疾速旋轉。轉動的風車帶動起齒輪和皮帶,將動力傳送到輜重隊帶上來的鋸床上。圓鋸轉得飛快,漫天飛舞的沙礫中又多了木屑在飄飛。

後方勤物的輜重指揮,不僅僅是運送糧草,還負責工兵、工匠的任務。整修道路,修理兵甲,打造器具,都是他們的工作。從山頭上砍伐下的樹木,枝葉被折下作柴草,而樹榦則被拖到這裡,一條條鋸解開來。上好的木板用來造攻城器具,質地稍差的,則被拖去修路。

燕山山道難行,半月前雨雪中的急行軍,將還未凍結的道路踩得稀爛。如今山道冰封。重載的大車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損壞極快。尤其是幾段損壞嚴重的路面上,甚至塌陷了半邊入河中。從輜重營地中拖出去的木板,便被墊在道路崩塌處,直接修成了棧道模樣。

各營的輜重隊中,有著職銜的匠師為數不少。走進營地,放眼望去,總能看到幾個身上配帶銅製或錫制的匠師徽章的技術士官。雖然不比那些擁有金質或銀質徽章的大工程師和工程師,但他們這些匠師,若是在外面工坊中,普遍都能拿到數百貫的年資。

不過他們大半是在軍中所培養,從隨軍技術學校教練出來。軍中的工匠人數,並不比外部開辦的學校少多少,而水平也不遜色。但台灣的私家工坊,不敢挖趙瑜的牆角。同時有了職銜的軍中工匠,一般都能直接升做技術士官,所拿到的薪資也有上百貫之多。

小風車呼呼急轉,鋸木聲不絕於耳,打鐵聲叮叮作響,還有車輪發出的吱吱呀呀聲。輜重營地,總是大營中最熱鬧的一處。不過,如果掀開從前線退下來的士兵營帳,從中爆出來的聲響,也不遜於輜重營地。

「豹子!豹子!豹子!」

「幺!幺!幺!」

營帳之中熱火朝天,駐紮在帳內的三十多人,有一多半圍著一個反放下來的頭盔,大聲叫著,隆冬時節,帳內又沒生火。但人人汗流浹背。頭盔中,六個骰子滴溜溜的旋轉,每一隻眼珠都隨著骰子在轉動。

「啊……」

不知最後轉出了什麼點,一群人突然齊聲哀嘆,倒是做莊的一個士兵哈哈笑起,從參賭的袍澤手中,毫不客氣的將權充籌碼的小短棍一根根拿過來。莊家面前堆滿了小棍,抬手抓起頭盔中的骰子,大聲笑問:「還來不來?」

「再來!」輸紅了眼的賭徒一起叫道。

這是間長達四丈半,寬達兩丈的大營帳,滿滿當當的住進了一個排的兵力。兩排床鋪平鋪在地上,下面墊了麥稈或高粱稈。張大牛就躺在最靠帳門的鋪位上——這是排正固定的位置——就著帳門門帘透進來的光線,翻看著幾封家中寄來的書信。

張大牛有老婆孩子,性格又穩重,卻不好賭。而且左腿上還綁著的石膏繃帶,也讓他擠不進去。前日關牆被飛火雷炸塌,副二營趁機殺入關城。不過高處山頭的古北口要塞炮火不絕,而飛火雷中填充的火棉易於自燃,危險性很大,所以數量有限。幾番使用便已告竭,不得不靠著工兵爆破來推進。在磚石廢墟上每進一步都是困難重重。張大牛便是從被炸塌的關牆上一腳踏空后,不意摔斷了左腿,被抬了下來。

不過這也是他的幸運。由於他這個排正受傷,他的這個排也傷兵不少,故而被交換回後方。而就在一個時辰后,從北方趕來的女真援軍,便衝進了關城。幾天中,由於不停的攻城,副二營的戰力損耗嚴重,又在即將攻破寨防的時候,遭到敵方援軍的痛擊,官兵們慌亂之下,損失慘重。竟被逐出了關牆。

以舊東海軍的標準,這完全可以說是慘敗!

就算副二營的都指親自指揮最為精銳的營部都,將殺出關來的一千女真鐵騎又殺了回去,但戰事卻是實打實的不順。屢攻不克,頓兵城下半個月之久,兵力傷亡上千。自成軍以來,損失以此戰為大。

不過張大牛也很清楚,以三千疲兵攻打天下知名的雄關險隘,能一步步攻到最後的要塞之下,已是難得。就算被敵方援軍逐出關城,也是因為兵力不濟。真正犯錯的,應該是輕敵疏忽的軍團長才是。

如今林軍團長已經親領軍團主力上來替換了第二副營,以正營的戰力,關中守軍的性命,也就到了倒計時的階段。

………………

古北口。

關上關下,都有火炮轟轟作響。一顆顆鐵球在空中尖嘯著,畫出美麗的弧線,落到敵軍陣地。

十幾日來,攻守雙方的火炮不知發射了多少次。直到此時,還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世界的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熱兵器的交鋒,就在古北口內外展開。

聽著關中要塞上,比起十天前仍然不見稀疏的炮聲,張希均很是詫異:「都這麼些天了,炮彈還這麼密。女真人剛造炮沒多久,質量肯定不如我們,怎麼打了那麼多炮,也不見有炮自毀的?」

「青銅火炮不容易炸膛,」張希均的頂頭上司來自舊年的野戰營,見多識廣,「我們的熟鐵炮工藝出色,而金人的青銅炮質地優良,要等著炸膛,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但只要金虜火炮不停,要想攻下古北口,就不知要費上多少氣力。」

「自古雄關險隘,被攻下的少。被放棄得多。若關中守軍上下一心,那便就是金城湯池一般。如今頓兵城下半月,也是因為金虜一心死守。而且這裡的關牆也實在太麻煩了!」

張希均看著關牆廢墟上的一片碎石瓦礫,心有戚戚焉的點著頭。

古北口的城牆外牆,不是東京開封那種用磨得方方正正的長條青石或是大型城磚壘砌起來的牆體,接縫處還要用糯米汁黏合。卻都是就地取材,外牆用的是小塊的片石壘積而成。

這樣的牆體,用火藥很容易炸塌。但炸塌之後,遍地的碎石對進攻一方的阻隔,並不比城牆完好時差上多少。尤其是古北口關口狹窄,兵力展開不易。而關城內,卻有著廣闊的腹地。當攻城一方一步一滑踩著瓦礫艱難的翻上城牆時,就會受到優勢守軍從四面八方射過來的箭雨打擊。

而處在高處的要塞炮台,又不斷用火炮向攻城的人群中轟擊。雖然金人炮兵的射術和準頭都不值一提,但只要炮彈落到關牆廢墟上,那隨之飛濺起的碎石,比一顆顆單獨的炮彈還要危險。

虎翼一軍裝備的野戰炮不論從威力還是射程都遠遠勝過女真人的火炮,但火炮陣地的高低差異,和關牆對守軍的掩護,卻將兩者的表現一體拉平。

直到前幾天,軍團長林慮遣人攀上兩側的山峰,設置了瞭望哨,才順利的引導自軍的火炮準確的對準關內的目標。但為了攀上山峰,在山林中與女真人游哨廝殺慘烈,損傷卻是為數不少。

「列陣而戰,金人絕非敵手,但在樹林中單兵廝殺,卻讓金人拉平了與我們的差距。」

楊無敵廟中,一軍團的軍團長林慮畢恭畢敬的戰著。在他面前,一張娃娃臉面沉如水。趙武當日排出三隊人馬,分別攻向太行山的居庸關、紫荊關,和燕山的古北口。如今太行兩關皆控制在手,只有古北口戰事不順。趙武遂將後方事務丟給了副手,自己帶了親兵趕到了前線。

「本帥不想聽解釋,總結要到戰後去做。本帥只想問你,古北口什麼時候能拿下來!?」

趙武領軍十數載,手上血債無數,數百萬條冤魂打造的積威,讓林慮這名宿將也是不寒而慄。只見他低著頭,小心的回話:「回大將軍的話,雖然關中金虜人數眾多,又各個拚死。不過這幾天,末將已經一步步的將他們的防線逐個擊破。如今已經點選起幾隊精銳,等夜間突入關中,只要在關城內布置下陣地,守住金虜的反撲,讓他們士氣頓挫。攻下關城也便指日可待。」

趙武低頭看著關城沙盤,斟酌著:「那山上要塞內的火炮怎麼處置?」

林慮立刻答道:「關城有幾處是他們的射擊死角。陣地布置在那裡,不需要擔心會遭到火炮覆蓋。」

趙武點點頭,算是認同了林慮的計劃,口氣也鬆了下來,「今次一場惡戰,雖是損傷頗大,但對我軍也是個鍛煉,天下從無一帆風順的好事,多點挫折更利於日後的成長。『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嘛……」

「末將明白!」

…………

洪武元年十一月初四。

遼陽。

「隆冬進兵?」完顏宗弼驚叫起來,猛地跳起,「南朝君臣是瘋了不成?!」

宗望的聲音很低沉,還有些嘶啞:「他們瘋沒瘋我不知道,但古北口是千真萬確正在被攻打。若不是蒲家奴叔叔早有準備,說不定南蠻子的龍騎兵已經往大定府殺過去了。不過現在收到的消息,是蒲家奴叔叔趕在出援前發來的,是半個月前的情報,如今的戰局如何,卻也是讓人憂心!」

宗弼當年南下攻遼時,曾走過古北口,對當地的地理還有些記憶,燕山的高山深壑,古北關口的塞防重重,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古北口重關險要,山道又是崎嶇,守軍還有火炮助陣,再加上是隆冬,天時地利皆在我處,應該不成問題!」

「希望如此!」宗望也去過古北口,同樣深悉地理,古北口如今的戰事就是日後遼陽城防的預演,「若是依仗古北口的險關都擋不住南朝野戰軍團的攻擊,那遼陽恐怕也守不住多久……」

「二哥,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就憑著遼陽城內外上百門重炮,就算古北口守不住,遼陽也一樣能守住。」

「兀朮,你……」宗望正要說些什麼,卻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捂著嘴,彎下了腰,咳得撕心裂肺,彷彿將五臟六腑都咳了出來。只等咳聲稍緩,他一手抓過几上的茶盞,將裡面的熱茶一飲而盡,喉嚨中呼哧作響,好半天才恢復過來。

「二哥,你沒事罷?」宗弼憂心的看著宗望。

「我沒事!」宗望搖搖頭,聲音嘶啞難聽。他黝黑的臉上泛起的病態的紅暈,讓他的話沒有任何說服力,「這半月身體是有些不爽利,不過也沒什麼。歇歇就好了。」

完顏宗弼臉上的憂色難掩,但也,「二哥,中京道如今被趙武強攻,大同那裡只隔著一道太行山,應該比我們更早收到消息。粘罕他會有什麼反應?」

「粘罕不是蠢貨。有他在,」宗望雖是與宗翰不合,但對宗翰的才智卻有著毫不動搖的信心。他深信,當宗翰聽到中京路被趙武強攻的時候,必然會做出最正確的反應。

不過宗弼的信心卻不如宗望那般充足:「但就是因為粘罕重兵在外,所以蒲家奴叔叔才要死保中京路。不然,完全可以退一步,不與趙武硬拼。二哥,還是請五叔下令讓粘罕回來。如今我大金兵力分散,互不支援,沒有單獨進攻的實力,只有死守的份。但若是遼東多了粘罕的十萬兵馬,也就有了進攻的能力。就算防守,也不會捉襟見肘了。」

宗望搖頭苦笑:「若粘罕真的退回遼東來,那大金可就真的完了!沒有河東路對南朝的牽制,趙瑜只需讓陳伍堅守遼西,他可以輕鬆舉兵攻擊關中。趙構那廢物還有党項的蠢貨在後牽制,如何會是趙瑜的對手。等趙瑜解決了趙構,再回頭來,他的數十萬大軍完全能將我們趕回白山黑水。」

宗弼皺眉深思,宗望則繼續說著,「兀朮,這幾年我讀了不少漢人的史書,自覺學問大漲。如今的天下局勢,有些與千年前的三國類似,不過是南北顛倒了個。趙瑜勢力最強,如同曹魏,而我們軍力強盛,人丁稀少,如蜀漢,至於趙構,那便是東吳。東吳曾偷襲荊州,讓劉備和關羽、張飛一等蜀漢君臣盡數飲恨。但諸葛亮任了蜀漢宰相后,卻還要與東吳談和聯手。不是他們之間仇怨不深,而是因為有曹魏在。如今,如果我們與趙構不能聯起手來,那日後便是被各個擊破的結果。」

宗弼點頭受教,心中卻有著些隱隱的不安,眼前最大的問題是中京路被趙武狂攻,他二哥為何說起這些不搭界的話,「二哥,那如今該怎麼辦。遼陽還能調得出兵去支援嗎?」

「陳伍與我們對峙在遼西一線。如今已是隆冬,他們進兵不易。完全可以調出兩個萬人隊。粘罕,這次就由你來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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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國征服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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