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雙重生]榆X菀(1)
長久的黑暗之後,唐榆猛地驚醒。
遍體鱗傷帶來的劇痛似乎仍持續了一陣,他雙眸大睜地喘著粗氣,張惶不安地張望四周,忽地發覺:他又看得見了。
他不由呼吸一滯,一種詭異的感覺驅使著他低下頭仔細端詳手掌——那原本已筋骨寸斷的手上,竟然尋不到半分受傷的痕迹。
他啞了啞,又遲疑著將衣袖挽上去。一寸、兩寸,胳膊上也沒見到任何斑駁的傷痕,就好像在詔獄苦熬的數日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唐榆腦中懵得愈發厲害,再度環顧四周,環境雖然陌生,卻讓人安心。
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房中傢具簡單卻乾淨。床尾兩步遠的地方有一扇窗,透過窗紙,他依稀看得出外面的天色已然半亮了,再望向另一側的窗戶,那邊似是樓中走廊,外面人來人往。
怎麼回事?
阿菀呢?
他眼底驀地一栗,連忙下了地,踩上鞋子就往外走。
他本以為自己死了,出現在這個地方,只怕是秦菀做了什麼傻事將他救出來。一旦東窗事發,她不知又要有多大的麻煩。
房門倏然被打開,正打算抬手叩門的唐夫人不由一愣。
正要往外走的唐榆也愣住,他盯著面前的婦人愕然兩息,不可置通道:「娘?!」
「睡醒了?」唐夫人打量他兩眼,覺得他神情古怪,卻也沒太放在心上,道,「我正打算叫你。快收拾收拾,咱們得早點啟程。京里出大事了……」她說著掃了眼左右,小心地放輕了聲音,「陛下駕崩,新君繼位。你爹雖只是調職回京理當沒什麼影響,卻也怕節外生枝,趕緊回去心裡踏實。」
陛下駕崩?新君繼位?!
唐榆越聽越惶感了。
齊軒死了?似乎只能是這樣。可理當已故去多年的母親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讓他覺得事情或許別有可能。
唐榆略作思索,狀似隨意地試探:「不知新君是?」
「還能是誰?」唐夫人好笑地看著他,「自然是太子。」
唐榆:"......"
這個答案於他而言,就跟沒說一樣。
唐夫人愈發覺得他古怪,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覺得不燙才鬆了口氣,道:「可是沒睡好?還是做噩夢了?」
「……沒睡好。」唐榆敷衍道。
唐夫人一喟:「那你緩上一緩,喝盞茶醒一醒神,便下來用膳吧。用完膳咱們就走,你在馬車上再睡一睡。」
「好……」唐榆怔怔地答道。
唐夫人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就下了樓。唐榆回到房中,闔上門,後背貼在門板上,好半天都回不過勁兒來。
到底怎麼回事?
這是地府嗎?
不像啊!
他直想得頭疼,按住太陽穴緩了半晌,也不知該怎麼辦,只得先見機行事。於是他便先去梳洗,更衣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又覺出了些別的異樣。
腰下幾寸的地方,好像多了什麼東西。
隔著一條加棉的中褲,他屏息凝神,遲疑了半晌后,試探著伸手碰了一下。
更為真切的感覺令他倒吸了口氣,他心跳都快了起來,於是伸手挑開褲腰,往裡面看了一眼。
這回,唐榆整個人都傻了。
這份獃滯在他腦後蔓延了許久,然後,一重又一重的震驚繼續衝擊過來。
他所住的地方是間官驛,一樓的大廳是吃飯的地方。他下了樓,又見到了剛才已有過「一面之緣」的母親,除此之外還有母親適才提及過的父親,但除了他們,桌邊還坐了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見他下樓,歡歡喜喜地喚了聲:「哥!」
唐榆神情恍惚,緩了半晌才依稀想起來,他原本是有個妹妹,叫唐怡。
唐家落罪之時,這個妹妹本不必死,只需和他一起沒入宮中為奴。只是那時她還太小了,才兩歲多,入獄沒幾天就生了疾病,又幾日後就斷了氣,根本沒機會長大成人。
一張木案四四方方,唐家父母與唐怡各坐了一邊,還留了一邊便是他的。
唐榆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坐下來,面前放著碗牛肉麵。他一壁挑面一壁不動聲色地打量三人,父親好似在想什麼心事,母親正給妹妹夾菜,一切都十分平和,平和得讓他不適應。
唐夫人給女兒夾完了菜,又忙著照應兒子。見他只沉默地吃面,就端起桌上的白瓷碟子,將裡頭的荷包蛋夾給他一個,口中道:「好好多吃些,吃飽了一會兒睡得舒服。」
話音未落,便見唐榆眼眶一紅,淚水驀然湧出,濺落進面碗里。
「榆兒?!」唐夫人嚇壞了,僵了僵,忙問,「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
旁邊的唐怡也愣住,手裡的筷子怔怔放下,盯著他啞然:「哥,出什麼事了?」
母女兩個的接連發問連帶著唐宏也拉回神思,不解地打量兒子:「好好的,哭什麼?」
唐榆剋制不住,眼淚涌得更狠了,緣故卻說不得。他只得將嘴裡那口面硬吞下去,哽咽道:「想到先帝駕崩,心中悲痛……」
「……」唐宏神情複雜,「你也沒見過先帝幾面,何至於……」
先帝駕崩,他這個正經在朝為官的都沒哭。
唐夫人橫了丈夫一眼,引著他的視線一掃左右旁的住客,意思是在這種地方要謹言慎行。接著便摸出帕子塞給唐榆,口中嘆道:「先帝仁善,榆兒近來又常讀先帝的文章,難過也是難免的。」
她明面上雖這麼說著,目光卻也在不住地打量唐榆。唐榆只得用衣袖抹淚以作遮掩,自己心裡也清楚,他現下這副樣子看起來的確很古怪。
於是趁著用膳,唐榆好歹把自己哄好了。
爹娘妹妹都在,這是好事,哭什麼哭。
可是,阿菀呢?
他隱約猜到她的日子或許也不一樣了,卻不好貿然探問,只得先忍了,待慢慢摸清狀況再說。
.
待到啟程趕路時,唐榆趁著在馬車上補覺的工夫,閉著眼睛理清了些思路。
首先,眼前的一切雖然還是大魏,卻顯然不是他曾生活的那個「大魏」了,因為一則故去的父母妹妹不能復生,二則,他被割了的那個東西也沒道理「春風吹又生」。
可同時,他在宮裡的那些年也不當是一場夢。那一切都太過真實,萬般細節都歷歷在目,做夢不會是那樣的。
那麼,現下的他應該還算是「投胎了」?只是與他設想的投胎不大一樣。
他又推測了一番當下的年紀與年份。若唐怡活下來了,那唐怡十二三的時候他該是十八.九。他十八.九的時候……在上輩子也正是先帝駕崩、新君繼位之時。
那也就是說,現下駕崩的這位「先帝」,並非齊軒,而是齊軒的父親?
理出這些眉目,唐榆心底安穩了些。
唐家的馬車在翌日傍晚入了京,唐宏外放為官三年,妻子兒女都隨著出去了,唐府便也空了三年。
是以唐宏雖托京中友人幫忙先一步拾掇了一番,一家人回府後也仍是忙碌了一陣。
唐府的門楣並沒有多高,府里連小廝帶婢女再算上廚子,攏共也就二十餘個下人。所以這般大張旗鼓地忙碌的時候,做主人的也難免有許多事要親自動動手,等到收拾妥當的時候,人人都已累得眼皮打架。
於是一家四口癱在正廳的椅子上喝了半晌的茶,唐夫人哈欠連天,叮囑唐榆和唐怡道:「一會兒都早些睡,莫要再耽擱了。明日得去秦府問個安,遲了不好。」
猝不及防的兩個字令唐榆手中的茶盞陡然一顫,他抬眸,剋制著情緒問:「去秦府問安?」
「是啊。」唐夫人點頭,「秦丞相到底是你爹爹的老師,縱使三載未見,禮數也不能缺了。」
……秦家,也還在?!
唐榆深深吸氣,聽到自己連呼吸都在顫。一股驚喜呼之欲出,難以抑制,他唯恐再讓家人覺得奇怪,只得先起了身,向父母一揖,作勢打著哈欠道:「那兒子先回去睡了。」
「去吧。」唐宏擺擺手,任由他去,唐怡見狀也起了身,乖巧地福了福:「女兒也告退。」
唐榆狀似平靜地回到房中,在小廝的服侍下簡單盥洗了一番。上了床,卻幾乎一整夜都無法入睡。
這不是昔年在宮中值夜時那種心神緊繃以致睡不著,他只是翻來覆去地在想:秦家還在,那秦菀呢?
她是不是還是秦家孫小姐,如今該是十四五歲?
想來應該是的。
只是……她是不是不認識他了?
他心裡有那麼一點僥倖的期盼,期盼她和他一樣,是「投胎」過來的,仍舊記得那些過往。
但轉念想想,他又覺得,她什麼都不知道更好。
被滅門的滋味太苦了,他寧可她從未經歷過那些,就當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在丞相府無憂無慮地長大。他隱約還記得那時在丞相府里讀書的情形,記得秦家長輩們都很寵她,若她能一直那樣眾星捧月般的活著,他便是這輩子與她只能有點頭之交也心滿意足。
他告訴自己,他只要她過得好就夠了。
他從來不想讓她為難。上輩子他們都那麼艱難,他便是這樣想的;現下的日子變得好過了,他們都重新有了家人,他更不該去攪擾她的生活。
更何況,他還有機會見到她呢,兩家甚至還有些交情,若說得不要臉一點,這回他們大概也能算是青梅竹馬了。
上一世他咽氣的時候,最後的一個念頭無非就是在期待下輩子還能看一看她。
這輩子變成這樣,算是他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