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認真審案子的陛下,和平時的「大恩人」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
不如說,其實是差了許多。
許是因為對著百姓,公開庭審,蕭晟煜雖貴為皇帝,卻並不十分拿捏架子,就連一身著裝也是威嚴但又不會過分正式,並非他那套最繁複正式的明黃色龍袍配上冠冕。
紀芙薇撐著下巴,坐在窗檯前,一雙眼睛里盛著溫柔的顏色,像是窗外的天空映在了她的眼睛里,但她腦子裡還想著之前見著的不一樣的陛下。
她穿了一條天縹色的蜀錦厚絨長裙,上面是鸞鳥銜金枝的綉紋,小襖外頭再罩了一件厚厚的大麾,窗戶微微開了些,卻並不覺得寒涼。
至少現在,她手腳都是暖的。
登聞鼓的案子久久不能有結果,事情似乎是有些麻煩,可能是牽扯到了不少,尤其是關於侵佔百姓良田的事情。
前後調查、取證,再在永平府當地查看情況,事關好些官員的烏紗帽,而幹了類似事情的也不僅僅只有陳家旁支。
紀芙薇有快一周的時間沒見著蕭晟煜了。
她便只能回憶回憶之前見著的他認真辦公的樣子,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十分耀眼,連她自己的心情都跟著好了起來。
像是浸泡在蜂蜜水裡,甜滋滋的,暖洋洋的。
陛下好似頭頂的朝陽,他的光一直照耀著、溫暖著她,叫她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起來。
「主子,該用膳了。」
「來了。」她道,「都擺上吧。」
冬天菜冷得快,她不願意多折騰,只吩咐他們差不多時候就去廚房點菜,到點就拿過來,一取回來就擺上。
紀芙薇才上了桌,就見著了她最想吃的那道菜。
「是冬筍炒肉啊。」
早上想來的時候,不知道是犯的什麼勁兒,突然就嘴饞了。
沒頭沒尾的,紀芙薇突然就想吃筍,明明她窗前外頭也沒有竹子,更沒有養過什麼吃竹子的奇獸,可就是一下嘴饞得緊。
先前她隨口一提,說想要吃筍,還想喝筍湯,沒想到當天就給安排上了。
冬筍炒臘肉、菌菇炒青菜、豆腐燉肉糜、蘿蔔辣燉羊腿肉、清炒鹿蹄筋、板栗紅燒肉,老鴨冬筍党參湯、當歸甲魚湯,另外還有幾道甜品和水果。
米飯有北邊兒的圓軟米也有南邊兒的長粒米,不喜歡的話還有臉盤子大小的做得特別鬆軟的白面饅頭。
「竟然還有綠葉菜,可真不容易。」紀芙薇坐了下來。
「主子喜歡吃蔬菜,皇莊的人自然會上心,廚房平時準備的時候都會多安排安排,」天冬笑道,「還有主子自個兒種的。」
「那可好。」紀芙薇笑了。
「說來也巧,因著主子也在種菜,皇莊的人便更加上心,說是搭了暖棚來,今年冬天已經收了一茬又種了一茬了。」
天冬想叫她高興高興,便有意撿著好事情說。
「聽說,再試驗試驗,這暖棚種菜的法子就能往其他地方的莊子上推廣推廣,雖不一定能惠及每一家,但總歸能使人在冬天多一些期待,蔬菜就是好的。」
這暖棚種菜的法子是前朝搗鼓后流傳下來的,但因為種種原因到了本朝應用已經沒有那麼廣了,首要原因就是現今的天比前前朝的天要冷得多,但這反而也體現出暖棚搭起來的厲害。
不一定是暖棚,據說還有專門的鋪稻草暖種護地等的方法,陛下一直看重農業,到了今年也算是出了些喜人的成果。
在天冬嘴裡,那自然是要與自家主子扯上些干係,這就叫做「好運」。
「晚上時候準備個肉糜燉蛋吧,撒些香油,但黃酒和醬油的味道不要太重。」紀芙薇吃著吃著就已經尋思起下一頓了,「不用兩個大湯了,我一個人用一道湯就夠了,也別太補,我怕吃著不舒服。」
「奴婢記著了。」天冬認真應下。
前段時間,紀芙薇換了日常喝的葯。
她自己也隱約能感覺身體好了一些,雖不一定好多少,但至少到了冬天不至於渾身發冷到睡不著覺。
每天三次喝葯,食物補著,再有推拿針灸,每晚還會藥草泡腳,被窩都是湯婆子時刻熱著,不管什麼時候入睡,她都是暖暖和和的,半夜也有值守的婢女幫她把溫冷了的手爐一類小物換成熱的,連散了突然熱氣凍醒的情況都沒有。
紀芙薇明顯感覺自己過得舒服了不少,從沒有這麼輕鬆自在過,她以前冬天那都是一日日一晚晚熬過去的。
當然,還有個很明顯的點是,她月信來得規律多了,再不是要麼來個半個月,要麼幾個月沒有消息的模樣。
不會肚子疼到下不了床,也不會一直出血彷彿就要死去,紀芙薇自己覺得自己放鬆了很多,好似她和她的身體終於互相理解,於是互相都變好了。
吃完散散步,紀芙薇就該準備午睡了。
都說貓冬貓冬,也不知道是她進步了還是怎麼的,最近她做作業的速度都快了不少,仍是恩人蕭晟煜主要負責,不過他還另外找了個很厲害的女夫子,在他沒有功夫的時候,由女夫子來指點和教導她的功課。
「我想陛下了。」
她心裡嘀咕著,閉上了眼睛。
醒過來的時候,紀芙薇只覺得渾身骨頭都是鬆軟的,懶散中透著股愜意和舒心。
「陛下回來過嗎?」
「沒有。」
紀芙薇不多說了,這就在婢女的幫助下起身穿衣,重新洗漱上妝。
「方才你們在說些什麼?」她問,「好似有些熱鬧?」
「辛夷尋上法子,可算是能關照她家中姊妹了。」
「嗯?」紀芙薇發出一點鼻音。
「都是主子心善,原她姐姐小產了一次,身體沒大好,但那樓里媽媽不讓請大夫,也不讓她多休息,想逼她出去接客……是主子心善支了銀錢去,才算是請去了大夫,和那媽媽談妥了。」
辛夷在宮裡那麼多年,又不是個笨的,好歹也攢了些錢,但關鍵是她請不到肯去青樓給妓.女們看病的大夫。
紀芙薇無意中聽說后,順口便幫了,給她支了個地方,最要緊的是她有那個面子請大夫,這才讓辛夷的姐姐躲過一劫,不然若是小產沒養好又接客,怕是更要折損壽數了。
「唉,」她嘆了一聲,「是個好事。」
「那主子如何嘆氣呢?」
「只是世間女子不易。」
說完,紀芙薇瞧著鏡子里的人,露出了一點怔怔的神色來。
是了,這份苦她其實也是受過的,或者說夢裡的她受過,她本該也是這般的命運的。
外室和那青樓女子,其實也差不多,不過是接待一人或是多人的區別,但若是混出些名堂來的名妓,其實也只有幾個恩客。
若是遇上性子暴虐的,一樣是要大受苦頭。
「為什麼這樣的地方不能取締了去呢?」她忍不住想,「青樓這樣的地方,根本不見任何的好處,對女子尤其不公,滿是殘害折磨……」
紀芙薇知道這樣的想法未免有些驚人,但卻並不是沒有來由的。
她一早便是不喜那些煙花柳巷之地的,她甚至知道蕭晟煜也不喜歡,只是其根基之深,難於想象,才叫他努力許久,也不過是將將讓著曾經擺在明面上的勢頭,變成藏在私底下的不太見得了人的東西。
紀芙薇於是又想到了辛夷和她的姊妹家人們。
他們是因為丈夫或是父親獲罪,受了牽連才被並罰的,固然可能是他們受了隱藏的恩惠,譬如家裡當官的貪污被抓,那實際上享用到了贓款的大概率是全家人一道的。
可為什麼男子沒有罰入青樓的,女子就得去做那皮肉營生呢?
而且大家都知道這是見不得人的「生意」。
青樓女子贖身的不多,完好地生育的也不多,生下來的孩子更多是沒有身份的,養大的可能性都很小,或是成了那等棄兒乞丐。
若說是為了叫女人們多生育,也犯不上這樣的法子,尋了理由讓她們改嫁或是為奴亦可,侍奉一群並不缺錢的老爺們玩樂卻顯得非常沒有必要。
紀芙薇心裡隱隱約約有個想法,但實在是太模糊了,太渺小了,她很快便想不下去,和婢女們說話去了。
天冬告訴了她一個新消息。
「陳家將那外室和外室子記入陳世子的後院了。」
「都曉得了?」紀芙薇驚訝。
「可不是呢。」
「雖說案子還沒有個明確結果,」天冬說,「但大家都覺得那陳世子在牢里要不好了,一個準備科舉的公子哥,居然關了快一周時間了,閱卷的大人們是瘋了不成,哪裡能叫他取中呢?」
「而且,現在百姓都傳,陛下英明,絕不姑息,所以陳世子若是被罰得狠了,怕是陳家要斷苗。」
陳世子沒有嫡親的兄弟了,他昌平侯府世子的位置還在手上,昌平侯府的爵位也不能沒有繼承人。
但他剛剛成親,或者說是成親當天被抓了,連洞房都沒成,新娘子不可能有孕——這是大眾眼裡的看法,實際上如何他們心裡都清楚,現在卻沒辦法叫紀花梧肚子里的那個「合理」起來——可不就是只能夠指望旁的了。
這下,那外室子反倒顯得分外珍貴了。
「紀花梧可去看過她那牢里的夫君了?」
「沒有呢,」天冬回答,「陳世子夫人不僅沒去見過人,還找著紀家的人要鬧和離,說是陳家騙婚。」
紀芙薇沒忍住,輕嗤了一聲,但想想這好像又很正常。
「不過,陳家不會放手的吧?」
「可不是呢。」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好一對據說恩愛難移、一往情深的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