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劉老爺的兒子名叫劉潺,年十七,今歲院試得了秀才,現下也在縣學進學。
劉潺性子有些內向,不大愛跟人講話,常常孤來獨往。鄧愚明曾因其容貌不揚,拒絕自家閨女嫁他為妻。
為此,劉老爺沒少記恨鄧愚明,他家兒子將來是要中舉的,他鄧愚明這會兒瞧不上,以後給他兒子提鞋都不配。
只是一心沉浸在兒子中舉美夢中的劉老爺怎麼也沒想到,兒子有一天會栽在蒙真手上。
這事還得從五日前說起,那日兒子散學歸家,有些反常。往日兒子下學回來都是先在屋裡背會兒書寫會兒文章,雖說人那日也確實在背書,不過背的不是儒經,劉老爺細聽,怎麼全是道道道。
劉老爺平素管教兒子甚嚴,兒子讀的什麼書他一概知曉,歷朝歷代多尊崇儒術,科舉考試科目多與儒學相關。劉潺自小便愛讀書,經史子集無所不通,可還從未聽說過兒子讀什麼道學。
劉老爺納悶,推門進去,見兒子手裡舉著本《道德經》。劉老爺也是個讀過書的人,諸子百家不是沒聽過,他不明白好端端的兒子怎麼讀起老子來。
問其原因,兒子說今日路過一家書坊,正好想要買本書,便走了進去,卻被一旁的《道德經》所吸引,因著好奇,便買回家來了。
劉老爺只當兒子心血來潮,一時好奇才翻看的《道德經》,便也沒在意,此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可誰想到兒子自那日之後,一發不可收拾,短短几天時間,屋裡的書從老子到莊子,甚至元始天尊,在一眾儒學中尤為顯眼,劉老爺這才發現兒子並非一時心血來潮,怎麼看都像是著了什麼道。
他將兒子叫到跟前,問他最近怎麼了,以前他從不接觸道學這東西,這幾日為何陷在了裡面,定是受了誰人的蠱惑。
劉潺知瞞他不住,便將學里蒙真講道的事說了。說起來這劉潺也是個痴人,不過是聽蒙真講了一場道,便深陷其中,對道家文化心嚮往之,每日下學歸家都抱著老莊細細品讀,愛不釋手。
劉老爺聽了兒子的話,頓時氣急,那個蒙真一把年紀了,去學校讀書便也罷了,沒人阻得了。可好端端的他在縣學里講什麼道,盡誤人子弟,將他好生生的一個兒子帶陰溝里去了。
劉老爺認為兒子沉迷道學全然是蒙真之過,若非他在學里講道,他兒子怎會沉迷其中無可自拔。
帶著滿肚子火氣,劉老爺衝到蒙真家裡來,一見面就將人數落一頓。
蒙真聽罷原由,覺得這劉老爺莫名其妙,被氣沖昏了頭腦,他在學里攏共講了兩場道,第二場是一些個好道的學生主動要求他講的,他見學生們興緻滿滿,心下頗喜,便應承了。
如今卻叫劉老爺說成誤人子弟,這鍋他可不背。而且儒道並不完全衝突,兩者是可以互相參透的,他講了兩場道,也沒見哪個學生混沌不分。
劉老爺這樣完全是睡覺不著怪枕頭,劉潺自小接受的儒家熏陶,儒家思想在他腦子裡可謂是根深蒂固,怎可能會因為他的一場道法就棄儒從道。
蒙真沒個好氣:「讀老莊有什麼不好,寧靜致遠,不為行物所役,心性得以好的修鍊,精神層面更高人一層。」
劉老爺卻急得不行:「我的蒙老哥,你說這麼深奧幹嘛,我只想我的兒子好好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光耀我家門楣,讀那些老莊有何用,科考又不考。而且,我家裡兒子只這麼一個,萬一哪天他想不開遁入道門,這要我們如何是活……」
劉老爺也是急火攻心,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蒙真認為他完全是杞人憂天,道門講求緣法,哪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入的。
就拿他自己來說,小時候因緣際會,得一道人點化,道人慾收他為徒,帶他回道門修鍊,可惜給他父母一棍子打走了。
父母要他讀書科舉,奈何他對儒學不感興趣,對道學倒是嚮往不已,十六歲那年,道人又來到他家裡,當時他正科場失意,又逢家遭變故,想也不想便跟著道人遁入道門去了。
可劉潺好生生的,不過聽了兩場道法,哪能就想不開遁入道門。
蒙真與劉老爺道:「你怎麼不問問你兒子的想法,聽他怎麼說,向我哭訴有何用,我也幫不了你。」
「可是事情就是因你而起啊,你若不在學校講道,我兒子又怎會聽了去,沒聽自然也就不會對道學感興趣,更不會陷於其中不可自拔。」
劉老爺到現在還認為他兒子對道學的痴迷是因蒙真而起,蒙真被劉老爺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冤賴,也有些著惱:「我講道是我的自由,聽不聽是他們的自由,我並沒有強迫誰,怎麼倒怪罪起我的不是來。」
劉老爺聽出了蒙真話里的不耐,忙賠了個笑臉:「蒙老爺,我也是一時氣急,才對你出言不遜,你不要往心上去,待我回去了好好說教說教那逆子,不行就將他那些道經給燒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讀老莊。只是劉某今日斗膽一求,蒙老爺以後別在學里講道了行不行,至少別對著我兒子……」
「那劉老爺以後別吃飯了行不行!」蒙真一句給懟回去,劉老爺面上多少掛不住,說,「蒙老爺這話可就不妥了,我好心好意求蒙老爺,蒙老爺不留情面便也算了,怎麼還懟起人來,咱們各退讓一步不好嗎?」
蒙真道:「我無錯,何以退讓。」
劉老爺被氣的直接起身走人,這蒙真未免太過不知好歹,他都那麼低聲下氣求他了,他還是不肯退讓一步。
劉老爺抬腿往門外走時,正好與從外面回來的濛鴻撞個正著。濛鴻見他面色不大好,便問:「劉叔,這是怎麼了?」
劉老爺沒個好氣,哼一聲,氣呼呼走掉了。濛鴻不明所以,走到蒙真跟前,先是倒了杯茶水喝下,才說:「爹,那人咋回事,您氣他了?」
蒙真倒是神色如常,只將他學里講道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濛鴻聽了大笑不止,蒙真瞪他一眼:「你笑什麼。」
濛鴻笑道:「我笑那人拉不出屎怪茅坑,自己的兒子自己管教不好,倒怪罪到爹的頭上,你說可笑不可笑。」
蒙真哼一聲,何止可笑,他還覺得有些可氣,轉眼見濛鴻依舊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便說:「你別笑了,你今天回來這麼早,那邊事完了嗎?」
濛鴻停了笑,說:「王秀才的娘後天下葬,那邊暫時沒我什麼事了,我便先回來了,後天過去就行。」轉念又想到他爹在學里講道被人找上門的事,不禁又想笑。
「他家那兒子不過聽爹講了兩場道便痴迷其中,可見爹講的好啊,我跟爹相處這麼久,竟不知爹還會講道。道是什麼,爹也給我講講唄。」
蒙真道:「你去把《道德經》抄寫五遍,就知道道是什麼了。」又讓他抄書,濛鴻討了個沒趣,便不吭聲了。
忽然不知怎麼想起來一句話,不知是夢裡夢見的,還是他爹曾親口說過,「你爹我從天上來,將來還回天上去。」
濛鴻一時驚悸,莫非蒙真上輩子是個神仙?若真是那樣,那這輩子他穿到一個普通老頭身上確實憋屈,怪不得人非要走科舉這條路,原是除了這條路,無其他路可走。
濛鴻看著他爹,覺不出是心酸還是無奈,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回事,又發什麼呆。」
蒙真斥說了一句,濛鴻這才回過神,笑了笑道:「沒什麼爹,我去看下嫂子,有些事要給她說下。」
濛鴻從他爹屋裡出來,抬頭天上看了看,暮色稀薄,天邊白茫茫,禁不住想,這世上真有神仙?
那不是傳說中才有的嗎?
*
翌日,蒙真來到學里,剛放下書篋坐下,一學生來到他跟前,作了一揖:「您好,我叫劉潺,曾聽您講過兩場道,很是喜歡。而您卻因我之故,受我父親責難,潺心裡著實過意不去,在此向您說聲抱歉。」
原來這學生就是劉潺,雖說來學里一個多月了,蒙真依舊沒認全與他同處一室的這批秀才,而這個劉潺平日里又是個不愛說話的,在學里毫無存在感,若不是人自我介紹,蒙真還真不知他是誰。
劉潺向蒙真道完歉之後,緊接著又說:「我已經向我父親保證過了,以後再不碰道學方面的書,您放心,他再不會去找您麻煩。」
蒙真倒不怕劉老爺來找麻煩,他只是覺得有些可惜,習道何錯之有,就因為家裡人不允許,劉潺便放棄不學了。
「倒也不是不再習了,」隔了一會兒,劉潺才又慢吞吞說,「只是不想讓家裡人擔心煩憂,我暫時妥協了,家裡時候我不碰老莊,來到學里我還是可以看的,您講的道法通徹易懂,我聽了受益匪淺,很希望以後還能聽您講解。」
小夥子態度極好,蒙真也早已忘了昨日的不快,說:「沒事,現下當務之急是好好讀書,你能平衡好自己就好。」
至於還想聽他講道什麼的,蒙真卻不打算講了,與劉潺和學里所有的學生一樣,他現下的當務之急也是好好讀書,讀與科舉考試相關的書。
只是這樣的日子過了還沒幾天,其他課室的學生突然找上來,問他最近怎麼沒再講道了,可不可以再為他們講一次。
蒙真抬眼,對上這一雙雙渴切的眼睛,一時竟有些語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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