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投名狀
我是誰?這是哪裡?
這個問題困撓了我半年。
我叫聶彪,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生人,總參下面某個部門裡小小的校官。在我還是尉官時,我的工作就是給某些老頭上電腦課,升到校官了,我的工作也換成了整天坐在辦公室里喝著茶,看著報紙,再順手在其他人送過來的文件上籤上大名,然後等著下班就是。結婚又離婚——老婆跟個有錢的款爺跑了——家裡還有一個正上中學的兒子,如果沒有戰爭,再過幾年,我將轉業,到地方當個什麼科長或者處長之類混吃等死。如果有戰爭,上戰場也輪不到我,除非某國軍方認為我那單位是什麼重要軍事部門,來幾顆精確制導導彈,不然我的工作只是每天增多了簽字的時間。
不要笑話咱沒什麼出息,咱也也是軍人家庭出身,從小就做過元帥夢,當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時,咱報考了南京軍事通信學院,順利進入軍人這職業。可是進來了,咱才知道這元帥不是你努力一下就能當上的,對絕大多數人而言,哪怕你過勞死,你離元帥還遠著呢!
學習,開會;開會,學習。大會、小會,精神、指示,杯子里的開水就這麼漸漸涼了下來。開頭,很多頭腦靈活的打報告申請轉業,到地方去馳騁商場了,我也想過把大款癮,遞交了申請卻被政治部主任以人才的名義強留下來。後來,老婆離了,我也自認年紀大了,沒了闖勁,不想闖蕩江湖了,這時候同樣還是那政治部主任卻又動員我轉業:部隊不是養閑人的地方,要質量建軍,就要精簡……
開玩笑!以前要轉業時,不讓我轉,現在想紮根軍隊了,卻又要我轉業。我現在才是個少校,轉業到地方能幹什麼?當給人跑腿的科員嗎?
我記得,那些天每天我都泡在主任家裡,主任吃什麼,咱也吃什麼,主任喝什麼,咱也決不退縮。當然,主任要睡覺了,咱可沒那麼厚臉皮留宿,只要過了凌晨兩點,咱肯定離開主任家……老人家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評級時,我是男兒有淚就輕彈,只因已到轉業時。
然後?然後有天我拿著茅台找主任,跟他對支了兩瓶,主任的臉是喝得紅光煥發了,我只覺得自己腦袋發漲,然後就倒了,再然後我就不知道我是誰,在哪裡了。
看看我身上這套衣服:黃色軟檐帽,黃色防雪衣,大頭鞋。這些都沒什麼,只是軟檐帽正面縫著個黃色五角星,在後面還有兩塊破屁簾,黃色防雪衣紅色的領章上還有顆黃色星星。這他娘不是日本兵軍服嗎?老子堂堂中國軍人,怎麼會穿這破玩意?
肩上背著三八大蓋——不必懷疑,一個軍人要是分不清楚三八步槍與九五槍族,那他可以找塊豆腐撞死了。腰間皮帶上還拴著子彈盒。
光看這胳膊、腿和肚子,這就不是個坐辦公室應有的體型,找個有水的地方照照。這是有著仁丹鬍子黃瓜臉的傢伙還是我嗎?
這山,這水,這打扮,難道我穿越了?而且穿越成日本兵?老天!這玩笑也未免開的太大了點吧?我是不想轉業,可您也不必讓我去當個鬼子兵啊?
一身冷汗。
幸好,有人在四處吆喝著找人了,幾個穿著和我同樣軍服的人找個叫柱子的傢伙,一直到人家拉著我的胳膊,我才知道那個叫柱子的就是有著仁丹胡,黃瓜臉的我。
不管是上帝還是菩薩惡作劇一把,對現在一無所知的我裝扮成個少言寡語的傻瓜,我怎麼知道那個叫柱子的說的哪國話?口頭語是什麼?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那些人肩上也扛著三八大蓋,要是發覺我不是死鬼柱子,我不認為我一個可以頂他們幾個。
被那些人帶了回去,一臉痴獃狀的我在一群人面前,挨了一個比我個子還矮半頭的傢伙好一頓大嘴巴,一把打嘴裡還惡狠狠地罵著「八嘎」。
那傢伙沒什麼力氣,不過我卻不能還手,連狀況都搞不懂,還還什麼手?就算那個嚷嚷著「八嘎」的是該死的日本鬼子,可我現在身上不一樣披著鬼子皮?我還手,被那傢伙支使周圍圍觀的士兵殺了,給中國人知道了只會說「狗咬狗,一嘴毛」,又不會說我是條中華漢子。好漢不吃眼前虧,逞能的傢伙總是死的最快,這道理我十年前就懂。於是很猥瑣的我讓那傢伙打了個痛快,那傢伙打夠癮了,又讓周圍圍觀的十來個傢伙圍著我好一通痛打,黃瓜臉都給打成了豬頭臉,這才把我丟進一個小黑屋,不管我的死活了。
我冤啊!比竇娥還冤!可再冤,我也只能裝受氣的媳婦。
小黑屋總有出來的時候,一出來我就被那些找我的人拉去營房,還真是鬼子窩!附近全是鬼子兵,也有穿著鬼子軍服,一口一個太君的。
兩個小時后,我又回去了:離開小黑屋十五分鐘后,東張西望的我擋了一個太君道,於是一頓好打,再進小黑屋。等我再出來,說中國話的傢伙都知道軍營里多了一個傻子。
不說話的假傻子,真傻就要讓太君給莊稼當肥料了。
話是不說,可我有耳朵,我會聽。聽了半年,我才搞清楚基本情況。
柱子,也就是我,大名:張二柱——這名字忒土!不過好歹還是中國名字。柱子是濱江省巴彥縣人,他父親在民國初年留學日本,九一八事變后柱子的父親仗著他會日本話,又在日本生活過,幹上了一份他以為很有前途的工作:在家鄉給鬼子當翻譯,也就是俗稱為漢奸。
很明顯,柱子父親混的很有出息。三二年八月,張甲洲指揮的東北工農義勇軍江北騎兵獨立師會同才洪猷的黑龍江省抗日救國軍攻入巴彥縣,在殺了幾個真鬼子同時,順帶砍了些漢奸的腦袋,其中就有柱子他爹的人頭。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雖然柱子缺少語言細胞,學了半天也學不會日語,可這不阻礙他加入偽滿洲國軍隊,去找那些砍他爹人頭的義勇軍報仇。如柱子所願,在追剿抗日義勇軍的戰鬥中,柱子殺了不少義勇軍戰士,他的「壯舉」博得了日本主子的歡心,七七事變后,關內需要大量兵力,日軍兵力不足,在動員朝鮮人同時,也抽調部分偽滿洲國軍士兵加入到日軍行列里,張二柱雖然聽不懂日本話,卻也以聽話、敢打,被日本主子拉進了關東軍。
天殺的!死的又不是我老爸,憑什麼叫我披上這身鬼子皮?什麼人不好當,偏偏要當一個雙手沾滿愛國志士鮮血的漢奸……
這性質絕對不是轉不轉業可以比擬的。我發誓,哪怕敵人用上美人計,咱在將計就計后,也要堅決離開這支漢奸隊伍。
但我能離開嗎?離開後去哪裡?
隱姓埋名?現在是一九三八年,七七事變已經過去一年,大河上下,大江南北,何處不是狼煙四起,血光衝天,日軍一大特色就是喜歡屠殺,進城屠城,進村屠村,哪裡是可以安全隱居之所喲!去國外嗎?您倒是告訴我,如何從這噶嗒偷渡到國外去!是靠兩條腿去蘇聯避難呢?還是游過太平洋,到美國開餐館?那種明顯不現實的事情提都別提!而且我還是軍人,與過世的父親一樣,是共和國軍人,和平時期喝茶看報,無所事事也就算了,戰時咱就當逃兵?這顯然會讓人鄙視,就算別人不知道咱是什麼人,咱自己心裡也過不去不是?
軍人,他的價值就體現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怕死?怕死還當什麼兵!百姓出錢養活你,那是要你見困難就上,而不是為了養群蛀蟲!曾經混日子混的除了血壓高,血脂高,其他就沒什麼的身體內,有股力量開始蘇醒,那是多少年沒有的感覺了?好象小孩出生后,曾經的激情就隨著鍋碗瓢盆小孩哭鬧不知所蹤,現在,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隱姓埋名只在腦海里一閃,就被軍人的使命感驅逐的無隱無蹤。
不逃避,那就只有「起義」,回到自己人戰鬥行列中了。
起義有三種選擇,其一是投奔現在的「國軍」,也就是在「蔣委員長」領導下的國民革命軍。不過這國民革命軍抗戰時會戰打了不少,可每次都是日軍要進攻哪裡,國軍就要保衛哪裡,那些會戰大多都是被迫打的,作為正規軍,國軍的會戰可以總結為:正面頂牛,側翼被突破,然後勝利轉進。投奔這樣的軍隊?去死守和守死嗎?再考慮到抗戰一結束,蔣委員長就要軍政統一中國,統一來,統一去,最後統一到去幾個海島每年吆喝兩聲「光復大陸」去了。
這樣的軍隊實在不是好選擇。而且共和國的軍人去國軍隊伍里混?只要頭腦稍微正常的,就不會做出這種選擇。
其一是投奔各路雜牌軍,只是那些雜牌軍連委員長的御林軍都鬥不過,更不是什麼好選擇,去那裡也只能混著等待四九年前再次起義。
最後一條就是投奔延安。這個倒很合我的胃口,八路軍、新四軍都是以後解放了全中國的人民解放軍的前身,去那裡等於回娘家,而且還能見到偉人,想想都讓人激動啊!
也只能想想。
我是誰?我不是共和國總參下面部門的小軍官聶彪,我現在是日軍關東軍下一名來自「滿洲」的士兵,手頭沾了抗聯戰士鮮血,所有人都叫我柱子,大名張二柱的鐵杆漢奸。
一個手上沾了烈士鮮血的漢奸,跑到**那裡哭著喊著「我錯了,我現在改正了,收留我吧,讓我當八路軍吧,讓我跟著你們混吧」,誰相信你?人家又憑什麼相信你?好,就算人家相信你真的反正了,咱明白**——以前咱也是**員——**講究只要老實坦白,認真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那就既往不咎,人家要我坦白咱在東北都參加了那些與抗聯的戰鬥,手上沾了多少抗聯戰士鮮血,我怎麼坦白?那些戰鬥是張二柱打的,人是他殺的,又不是我,也沒人告訴我什麼時間在什麼地點殺了什麼人,我現在就是想坦白也無從坦白啊!不坦白是嗎?有意隱瞞歷史罪行?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得,一從嚴,咱的行為就夠得著挨槍子罪名了。
槍斃一個身上背著血債的漢奸需要理由嗎?
這該死的張二柱,這該死的狗漢奸!他給我留下多少麻煩!你當漢奸就當漢奸好了,只要不與人民為敵,咱還好說咱是白皮紅心,加入敵寇那是為了時刻等著反正,只要好好自我批判,態度要誠懇,感情要真摯,該流淚咱就流,該嚎啕咱決不嗚咽,那咱至少也給人留下一個「可以改造好的」印象不是?只要以後戰場上好好表現,咱的道路雖然曲折,可前途還是光明的。可現在……
跑,一定要跑!要跑就朝延安跑!只是,就咱身上背負著這些血債,要是不立下什麼大功作為投名狀,估計跑到延安下場也好不了。
是刺殺日酋華北軍司令寺內壽一?還是刺探日軍絕密軍事情報?
以我現在的身份,刺殺個軍曹還有指望,至於將官,咱看都看不到,也就不用談刺殺了。至於絕密軍事情報,不用刺探,我也知道珍珠港事變、一號作戰,這些是夠絕密了,可珍珠港是四一年,一號作戰是在四四年,現在是什麼時候?三八年,這些計劃連影子都還沒有,我說了有誰相信?!人家問一句「你怎麼知道這些未來事情?」難道要我告訴他們:「相信我,沒錯的,這些都是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我怎麼知道?我是穿越回來的未來人,也能說是靈魂附體,歷史書上講述過的」。
如果這樣講,我想,沒什麼人介意把我這個巫師送上火刑架或者關入豬籠。
無神論者會相信靈魂?說出來誰信你!
不過這樣說,我是聶彪嗎?我真的來自二十一世紀,離婚有小孩,並且還當了共和國軍官?我不是做夢自欺欺人?一個無神論者穿越歷史回到抗戰年間?幻覺,一定是幻覺!
可這又是真實的,掐再多次大腿,它還是很痛。
我彷徨了。
這實在是讓人頭痛的事情。如何準備投名狀,我想了足足有半年,一直到我所在的日軍入關,我還沒確定自己能幹什麼,有什麼大事可以讓延安相信我。到了北平我在想,到了山西我還在想,到了運城駐地我不想了:投名狀就在身邊擺著。
那天我跟著軍曹來到新的駐地,駐地很闊氣,進去的路口還有崗亭,兩個戴著大蓋帽,穿著長靴子,左臂還纏著條白箍的憲兵像兩具泥菩薩擺在那裡。過了崗亭,馬路兩旁全是簡易平房,一排排一列列很是整齊,馬路上時不時能看到憲兵走過。
憲兵很常見,但這麼多憲兵卻難得遇到了。
這是哪裡?
念頭還在盤旋,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平直跑道出現在眼前,跑道邊上的停機坪上,停著一溜的飛機,大大小小五十餘架日本飛機!如果我真的是穿越者,而不是幻想家的話,其中將近一半應該是中島97乙式戰鬥機。
老天!難道我成了鑽進鐵扇公主肚子里的孫猴子?!
很快,我所在日軍在一片平房前停了下來:那些聽的懂日本話的同鄉轉述軍官講話,說是從這天開始,天空的安全有帝國飛機保證,而地面的安全,就要由我混進來的這支軍隊負責。
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飛機?時間一長,從日本老兵那裡得知原由。
原因很簡單,我以前也知道,只是這些天光考慮投名狀,腦子成了糨糊,忘記罷了。
自七七事變后,日軍封鎖了中國海岸線,從西方大量進口飛機的渠道為之斷絕,同時英法又出於自身考慮,拒絕中國購買飛機的請求,這時位於中國西北的蘭州,就成了蘇聯援華戰略物資的集散地,從阿拉木圖和外貝加爾過來的援華飛機都在蘭州降落,在這裡加油、檢查后,再飛往各抗日前線。
日本方面自然明白蘭州的重要性,七七事變爆發四個月後,日軍就對蘭州進行了轟炸。日本人要掐中國的脖子,中國人當然不肯乖乖送死,為了保護好這個重要基地,不光中國空軍,在蘭州還駐紮了一支蘇聯空軍志願隊,在中蘇空軍攔截下,日軍幾次轟炸機編隊轟炸,最終都落了個無功而返,不光無功,沒有戰鬥機護航的轟炸機倒讓中蘇空軍干下來幾架。
日本人哪是肯吃虧的主?為了報仇,整個第一飛行團都拉到這裡來了。連最新研製出來,剛剛列入軍隊的中島97式戰鬥機都拉了過來,準備給那些轟炸機護航。
張二柱恢復正常了,看到軍曹立馬來個九十度鞠躬,對所有的日本兵,哪怕是最小的二等兵,也一口一個「太君」。嘴裡吐著髒話,該偷雞就偷雞,該摸狗就摸狗,出去禍害百姓時,張二柱跑的比誰都積極,搶了東西勝利凱旋時,張二柱又走在最後。也不能太後面,附近有八路軍游擊隊活動,一個人離大部隊太遠,有被抓俘虜的危險。
太君要吃東西,張二柱很積極的跑去飯店,搶了吃的就走,太君要吃水果,張二柱馬上去水果攤拿了水果就走,要錢?
「老子在城裡下館子都不要錢,吃你個爛果子還要錢?!」
於是太君眼中,上等兵張二柱良心大大滴好。同樣來自巴彥的同僚們也欣慰的看到張二柱不再傻裡傻氣了。
凌晨四點,萬籟俱靜,一條光柱從左到右掃過跑道,掃過停機坪,光柱掃過時,可以看到停機坪上停著一架架大大小小的飛機。
「看到沒有?停在最前面的就是我跟你說的中島九七乙,等下我們就搶那架。探照燈兩分鐘掃過一次,遊動哨十分鐘經過一次這裡。」
「知道,都已經趴大半天了,我們真要搶架飛機?」
「別說話,快低頭!」
一道光柱從頭頂掠過,朝其他地方照過去。
我抬起頭,心有餘悸看著停機坪,遊動哨剛轉身朝另外一邊走去,在飛機前十米的地方還站著一個正在打瞌睡的固定哨,我還知道距離這固定哨不足五米的草叢裡,趴著一個暗哨,不過那暗哨與固定哨一樣,現在正打著瞌睡。
凌晨四點是人最犯困的時候,機場是很重要,可機場外拉了電網,機場外沿著電網有巡邏隊巡邏,在電網與跑道之間草坪下還埋了不少地雷,再加上塔台與炮樓上的探照燈,跑道上的遊動哨,除非人變成老鼠,不然如何能威脅到這些寶貝飛機?哨兵也是人,在自以為安全的地方,自然也會鬆弛下來。何況剛下過雪的地方,神經都要凍僵,更容易迷糊。
我輕出口濁氣,用蚊子叫一樣的聲音小聲埋怨:「差點被你嚇死。」
在我旁邊趴著的孟戎良無辜的眨巴眨巴眼睛,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分外明亮。
孟戎良是山東廚師,燒的一手地道魯菜,他是被日本人抓到機場當大廚的。與我一樣,孟戎良當年對那些日本兵必恭必敬,「太君」喊的比誰嗓門都大,態度更恭敬,那張笑臉那副模樣,讓人看了就會想到北京的哈巴犬,可背地裡沒人的時候,他看著所謂「太君」的背影,眼裡卻冷得像把刀。
算他運氣好,也算我運氣好,他的「兩面派」表情讓我,而不是別人注意到了,換了別人,孟戎良會被拖去喂狗,而我,卻很高興能在狼巢虎穴里找到同路人。
把孟戎良拉入我的計劃里,這實在太冒險,可我一個人又如何能夠成事?要辦成事,至少需要一個幫手,我在這裡又舉目無親,實在不知道該相信誰……
事實證明,點破孟戎良不臣之心,不光是冒險,簡直是千鈞一髮!孟戎良答應跟我一起干時,他告訴我,當我漫不經心告訴他,自己看穿他的真面目時,他差點一時衝動殺了我!
他有本錢殺了我的,聽孟戎良自我介紹,他是山東滄州人,滄州是什麼地方?那裡可是武術之鄉!而孟戎良就是滄州教頭佟忠義的弟子,擅使一種叫「苗刀」的雙手刀法,因為殺了勾結鬼子,為禍鄉里的漢奸,不得不逃離家鄉,誰想隱姓埋名裝廚師時,卻又被鬼子抓了壯丁。
難怪孟戎良切的一手好菜!以前在軍隊就知道特種部隊里的那些武林高手是招惹不得的,沒想到在這裡卻讓我碰上這麼一位主,這麼個人物,就算每天鍛煉的我,給上三個對他而言估計也是小菜一疊。我當時只覺後腦勺冰涼冰涼,對自己能從生死線走下來,自覺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有了幫手,接下來就是自己研究行動方案了。根據觀察,運城機場停了鬼子一個飛行團的飛機,其中戰鬥機二十四架,偵察機九架,輕型轟炸機十八架。自忻口戰役中,陽明堡機場被八路軍偷襲,日軍損失二十四架飛機后,日軍對機場的地面保護給予了特別關注,像運城這種大的空軍基地,不光機場內駐了憲兵,還從東北調來一隊關東軍保護——而我就在這支關東軍內混日子。在機場外炮樓挨著炮樓,一個大隊的鬼子兵就駐在距離機場不到一公里的村子里。距離機場不遠的運城縣城裡,還有牛島實常中將指揮的第二十師團。這是一個兩旅團制的甲種師團,只要機場這邊有點風吹草動,城裡的日軍將在第一時間趕來。
這樣的防禦力度足夠讓日軍頭頭腦腦自誇為銅牆鐵壁了,要知道,日軍常常吹噓一個大隊的鬼子兵,能頂正規華軍一個師,運城這裡有華軍正規部隊嗎?沒有,既然沒有,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看起來唯一能對運城機場構成威脅的,只能從天上而來。在得到蘇聯援助后,華軍空軍部隊活動漸漸頻繁起來,華軍空軍不光轟炸了日本佔領的機場,他們甚至還用飛機對東京發起過轟炸!雖然是用紙彈,可那也讓帝國陸軍航空兵在世界面前丟盡了臉面。
為了徹底消除空中的威脅,日軍要將蘇聯援華中轉站蘭州炸成廢墟,為了保護轟炸蘭州的出擊機場,日軍將最新裝備軍隊的中島97乙式戰鬥機也部署在運城機場。按照測試,這種戰鬥機比華軍最新式的I-16戰鬥機還要先進。
於是,不管是地面上的陸軍,還是要到天上去的飛行員,大家都覺得一切太平,就等著轟炸蘭州后,大喊「班哉」了。
今天,天一亮日軍機群就要出發,去轟炸蘭州,昨天傍晚起駐在機場的地勤已經給每一架飛機裝滿了油料,所有的機槍都加滿了彈藥,炸彈已經搬到飛機上,飛行員就守在飛機下睡覺,等待起飛的命令……而這,就是我的機會。
晚上我裝做吃壞了肚子,不斷跑茅房,折騰的同住一起的日本兵不勝其煩,最後忍無可忍下,把我反鎖在茅房裡,說是讓我拉個夠,等天亮了再放我出來。而這正是我盼望著,他們不關,我自己也要借上茅房的機會溜之大吉,現在,只要從窗台上翻出去就是。
到伙房找到孟戎良,倆人拿著廚房裡穿著的白大褂,偷偷潛伏到停機坪旁邊,悄悄守侯著時機到來,現在,是時候了。
事到臨頭,孟戎良又有些膽怯了:「柱子,你真會開飛機嗎?」
「廢話,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我要不會開飛機,咱還琢磨個球!直接逃出去找國軍就是。」我撇撇嘴,盡量做出不在乎狀,事實上我很害怕,害怕的褲子里的雙腿都在顫抖,可開弓沒有回頭箭,是死是活現在都要上了:「記著,按照說好的,等下你對付潛伏哨,我去幹掉明哨,動作要狠、猛、輕!絕不能給日本人發現的機會,幹掉哨兵后我扮明哨,等探照燈過去了,咱在把飛機下的飛行員做掉,然後就……」
「開飛機跑了?」
「就是這樣。相信我,就跟我干,不相信我,咱在回去睡大覺。」
我緊張地看著孟戎良,沒他幫忙,我一個人什麼也幹不了,現在將決定權交給他,我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只見孟戎良舔舔嘴唇,看著遠處的飛機,終於還是點了頭。
我心中的石頭也算放了下來。
說話的工夫,探照燈又掃了過來,倆人急忙不在言語,低下頭等著探照燈從頭頂掃過。
等雪白的光線從身上披著的白大褂上掃過,我爬了起來,壓低聲說出:「走!」朝自己那正在打瞌睡的目標撲去。眼角的餘光看到孟戎良迅如獵豹,面頰剛感到一陣微風,他已經衝到前面,跑的那麼急,卻未帶起絲毫聲音,這不能不讓我佩服,練沒練過武就是不一樣!
他快,我也不能慢,也不敢慢,探照燈兩分鐘就要掃過一次,要是兩分鐘內無法解決哨兵,那我只能成為烈士了。
我還不想當烈士,所以我必須不能犯任何錯誤。
將孟戎良送給我,他自製的匕首抽出,匕首是用上好的精鋼打造,握在手中,一片冰涼,很懷疑造匕首的鋼材以前是孟戎良殺過漢奸的大刀,不過他不說,我也沒問,具體是不是,那只有天曉得了。
近了,更近了!低著頭,踮著腳尖,我總覺得自己踩在雪地上發出的聲音能驚動整個機場,這感覺實在讓人不好受,幸好,那個個子比我矮半頭的哨兵低著腦袋沒動靜。
就要站在哨兵身後了!這時那哨兵像聽到什麼聲音,一個激靈,頭猛地抬了起來。
或許他聽到我從背後接近的腳步聲,雖然那聲音很是輕微,但距離很近還是能聽到。或許他什麼也沒聽到,只是哨兵的責任感讓他打盹片刻就驚醒了,只要沒人驚動,他很快又會繼續迷糊,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就站在他身後,左手捂住他下巴,猛朝左邊一扳,右手握著的匕首用力向哨兵腦袋被我扳到左邊,脖子右邊暴露出的頸動脈刺了進去,順勢再朝前一轉……
哨兵一聲不吭耷拉下腦袋,沒法不耷拉,匕首那一轉讓他半個脖子開了天窗,氣管、血管全被割斷,想發出聲音他也發不出來,只幾秒鐘,哨兵就不再動彈。
從哨兵身上取下鋼盔步槍,將他輕輕放在雪地上,脫下披在身上的白大褂,鋪在屍體身上,我站在哨兵剛才站著的地方,抬頭向附近潛伏哨位置看去,剛好看到孟戎良抬起頭送給我一個笑臉,很快又把自己腦袋埋了下去:潛伏哨也被解決了!我這時只感到兩腿灌了鉛,後背一片冰涼,要不是知道探照燈馬上又要掃過來,很懷疑我會癱倒在地。
雪白的探照燈光柱從我身上掃過,我身上穿著鬼子軍裝,頭上戴著鬼子鋼盔,手中持著三八大蓋,一切和剛才一樣,當然平安無事。光柱一移開,潛伏哨那裡的孟戎良就動了,手握著匕首朝在我身旁不遠處的飛機奔去,匕首上隱約可見一條血線。
我也將步槍輕輕擱在地上,握著屬於我的匕首貓著腰跟著他跑去,到了飛機邊,孟戎良已經從機腹下鑽了出來,黝黑的臉龐上有著梅花般綻放的血漬。
我沖他豎起大拇指,和他一起將機輪下輪擋抽出,扶著機翼爬上飛機,推開座艙蓋鑽了進去。裡面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以前我參加過航空訓練營,雖然噴氣式咱沒開過,可初教六還是好好玩過的,說起來咱也有一百小時的飛行時間,算是飛行老手了——當然是和現在中國空軍大多數飛行員比較。至於中島,我在各種資料上早已熟悉它,只是沒有見過真傢伙而已。現在,真傢伙就在我屁股底下。
中島97乙的操作系統和初教六大不相同,但螺旋槳飛機與螺旋槳飛機之間沒有太多區別,正如賓士跑車有檔位、剎車、油門,國產的吉利汽車同樣有這些。看著眼前這些電門、按鈕,心裡默默溫習遍以前看過的資料,再過電影一般回想以前是如何駕駛飛機的。我抬起身,衝下面看著我的孟戎良打了個向下的手勢。
孟戎良沖我點下頭,跑到前面……
發動機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夜空下顯得如此洪亮,驚醒了機場所有人。
座下的飛機慢慢滑向跑道,機場上拉響了警報,無數盞探照燈在跑道與停機坪上亂掃,很快,就將我座下的飛機照了進去。
「快!快上飛機!」我沖站在飛機旁邊發愣的孟戎良大喊:「別怕踩壞機翼,快跳上來!」
孟戎良一個縱躍,飛身上了飛機,拉著座艙蓋,一屁股騎在我背後,雙手緊緊摟住我的胸口,我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坐好了!要是害怕閉上眼!」我沖著孟戎良大喊,飛機在跑道上滑行,速度越來越快。旁邊停機坪上,出現了眾多身影,那些不是機場警戒的士兵,他們是飛行人員,很高興見到那些飛行員不知所措看著正在滑行的飛機,揮舞著手,跳著腳沖著我窮吆喝。
座艙內鑽了倆個人,座艙蓋是無法合攏了,隨著滑行速度越來越快,飛機開始劇烈顛簸,迎面吹來的寒風如松針刺臉,孟榮良手上的力氣也更加大,他還有心思大聲問:「那些人在喊什麼?」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叫我們停下來吧!……小心,要離地了!」
無數的燈光將周圍照得雪亮,刺眼的光線讓我連跑道都看不清楚,耳邊傳來清脆的槍聲,接著是連串曳光彈從兩邊撲了過來,沉悶如啄木鳥啄擊空洞的樹榦聲在耳邊回蕩。
「鬼子在打我們,天!菩薩保佑,要沒命了……這下真的完了!」
「別叫了!我們還活著,沒有死!」專心握住操縱桿的我雖然沒見到孟戎良的臉色,可他那顫抖而又慌張的聲調對我造成了多大壓力!我只覺得飛機速度太慢,地面上像是永遠也滑行不完,而面前的曳光彈太多,距離我又太近。
屁股下一沉,人像從半空中墜了下去,我終於鬆了口氣。
「起來啦,起來啦!」孟戎良看著下面掠過的跑道,大叫。
是的,飛機終於拉了起來,大地在後面急速退卻,嘈雜的鼎沸聲沒有了,只有寒風撲面而來的忽忽聲,燈光、曳光彈漸漸遠去,我,聶彪,不,現在該叫張二柱,終於踏上了回娘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