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朝聖
客房裡,烏行雪倏然睜眼。
他有些詫異,自己剛剛居然真的睡著了。
滿鵲都的人幾乎都聽說過,他夜裡睡覺有個怪癖——常人都是越安靜越好,他卻不行。安靜了他整宿都睡不著,他喜歡吵鬧。
他曾經跟府上的老管家玩笑說:「索性養個小戲班,讓他們在旁敲鑼打鼓地唱,那我一定能睡到天光大亮。」
老管家聽得臉色鐵青,說「外人不安全」,然後給他在窗外花樹上綁了交錯的護花鈴,養了各種鳥雀,一落枝頭就能響。
結果這裡既沒戲班子,也沒鳥雀。還有個「隨行牢頭」一聲不吭地杵在屋裡,而他居然睡著了。
「蕭復暄。」
烏行雪翻身坐起,聽見了細碎的鈴鐺響。他差點不知今夕何夕,以為自己回了鵲都。
不過鵲都沒有鎖鏈聲。
烏行雪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手腕上系著一根極細的銀絲,上面掛著一枚不知哪來的銀鈴。
絲線另一端,扣的是蕭復暄的手指。
這不就是他府上那種護花鈴?
這是把他當花呢,還是把他當鳥?
烏行雪勾著絲線抬起頭,正要問問給他綁鈴鐺的人,卻見對方低著頭倚牆抱劍,一點生息都沒有。
這是……
***
這是神識離體。
入夜之後,床上的人一睡著,蕭復暄就把神識放出去了。
桃花洲的夜色很深,蒙著水上特有的霧。
花家的巡視弟子提著燈四處走著。
「剪花堂旁邊留了幾個師兄弟?」
「兩個,多了家主不高興。」
「唔,醫梧生先生那兒呢?」
「那邊多一些,十二個。」
「先生要到明天午時才出關,你跟新來的師弟交代沒?這期間,發生任何事先生都不會出關,一出來就前功盡棄了。叫他們無論如何不要打擾。」
「交代過了。」
他們輕聲說著話,與蕭復暄的神識擦身而過,卻無人察覺。
蕭復暄就這麼穿過人群,朝一片竹林深處走。
他對整個桃花洲並不陌生,什麼方位有什麼,他也都還記得。
竹林深處是書閣,家主花照亭自用的那棟。書閣院內沒有守衛,倒是有幾個洒掃弟子拎著燈和水桶,吭哧吭哧地忙著。
蕭復暄掃量一眼,沒多停留,轉頭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穿過一條無人長廊時,忽然有道模糊聲音問:「你在找東西?」
夜色深濃,長廊寂靜。這聲音在蕭復暄聽來,應該出現得很突兀。但他連眸光都沒動一下,依然往前走,像是早已習慣。
「這桃花洲能有什麼好東西。」那聲音咕噥了一句,依然模糊極了。
蕭復暄還是未答,掠過廊橋花·徑,徑直進了一座深院。
那深院門上寫著「剪花堂」三字,是花家家主花照亭的住處。
院里沒有一個弟子,安安靜靜。屋裡卻亮著燈火。花照亭還沒睡,正提著一個細嘴銅壺,往牆角的那排花缸里澆水。
他比小弟子們要敏感許多。
蕭復暄神識進門時,他忽然直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良久之後才猶豫著收回視線,然後搖頭自嘲道:「疑神疑鬼。」
而蕭復暄已經掠過他整個院子,正要出門。
「看來不在這裡。」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一貫敏感的花照亭這次卻一無所覺,彷彿只有蕭復暄自己能聽見。
他腳步不停,去往第三個地方去。
那聲音納悶地問著。「你究竟在找什麼?」
它似乎也不在意蕭復暄會不會回答,只自顧自地說著:「噢——我知道。」
「我知道你在找什麼了。」
「可找到了又怎樣?」
一直不回答的蕭復暄終於剎步。
他垂眸掃了一眼腰間,那裡掛著一枚小小的銀絲錦袋。他手指撥開袋口,露出白玉神像的一角。
正是他棺槨里的那尊。
那錦袋明明很小,卻能裝下那尊巴掌大的神像。
蕭復暄看了一會兒,把袋口完全封緊。之後,那道模糊不清的聲音便再沒有出現。
他沉默著站了一會兒,又抬了步。
這次他去了禁地桃花林,那裡陰氣濃重,霧瘴重重。有專門的守衛弟子沿著林地外圍站了一圈,嚴防死守。
但對他這抹神識來說,構不成絲毫阻礙。
***
蕭復暄探了一圈,一無所獲。
離開林地時,他忽然感覺自己無名指動了動,像是被隔空輕拽了幾下,伴著細碎的鈴鐺響。
這是他離開房間前繫上的線,另一端扣著烏行雪。
如此一來,若是有什麼事,他能及時回去。
但這絲線拽得有一搭沒一搭的,又不像有事,倒像是鬧人玩。
蕭復暄垂眸看著那根無名指,正要抬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