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督衛軍官署。
肖橫哈著冷氣從外邊跑進來,轉身將書房的門關了嚴實。
寒風凜冽,今年大寧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王爺真的不多燒點炭火嗎?」肖橫一邊搓著手一邊走進來。
穆彥的書房裡自然已燒了地龍,只是卻並不似其他宮裡那般溫暖如春,這裡的炭加的並沒有那麼多,屋子裡也不過是比外頭稍好些罷了。
穆彥正坐在書案前,將自己手上的白布都拆開來。手腕上的傷血已經止住了,再纏著這些綳布也是多餘。
聽見肖橫的話,他頭都沒抬:「冷些腦子清醒。」
肖橫嘴角抽了抽,決定還是不觸這眉頭,他尋了地方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穆彥也並不管他。兩人說著是上下級的關係,可早年間也曾共事,倒並沒有那麼多講究。
肖橫先喝了口茶,將胃暖了暖,這才道:「有消息了。」
他把茶盞放下,抬頭朝穆彥那邊看去,見那位江寧王好似沒有一點反應,心下暗笑。
「咳,王爺。」肖橫清了清嗓子,倒是鄭重不少,「有永寧公主的消息了,公主已經醒了。」
穆彥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過來。
肖橫忍了忍笑意,又道:「小六機靈,給我打了手勢,我讓小一在咱們官署後頭的園子里挖出來的,做不得假。」
「還有呢?」穆彥自然看到肖橫眼底隱忍的笑意,他錯開視線,又重新去收拾方才上藥用的東西。
肖橫便道:「多了的消息怕也不敢傳,反正公主醒了,大抵是沒事了,也不枉王爺遭了一回罪。」
肖橫說到這,還是感覺牙關打戰。
那影衛閣豈是誰都能去的?聖上說著是把王爺扔在那個地方,可倘若不是他們王爺早年在那裡頭密訓,已經熟悉其中暗器機關,恐怕今日他就要去給王爺收屍了。
聖上若非真的生氣了,只怕也不會專門指派這麼個地方。
王爺的傷才剛好,去影衛閣那密室里走了一圈,恐怕又要修養一段日子,才能好起來。
肖橫現在想到王爺從那出來時渾身是血的模樣還是覺得有些后怕。
「晚上領人按丙字路線巡邏。」穆彥卻沒理會肖橫的「傷春悲秋」,收拾好了東西,便站起身來。
自影衛閣出來時受的傷如今不過剛止了血,行動時仍有疼痛,只是都沒傷在要害,不過是忍忍罷了。
他動了動胳膊和腿,心裡已有了成算。
肖橫卻是聽見「丙字路線」時,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王爺,你才受了傷……」
「有什麼問題嗎?」穆彥看向肖橫。
肖橫愣了一下,突然有點結巴了:「有……也可以沒有。」
「沒有問題就不需要廢話。」
「可是聖上才罰過,王爺這時候冒險,倘若一不小心,命都保不住啊。」
「我為什麼會不小心?」
肖橫一時語塞,頓了一下方道:「平日里自然是不會,但是王爺這才受傷,聖上肯定也盯得緊,這時候冒險,不值啊……」
「值或不值,是我說了算。」穆彥說完,拿起桌上擱著的橫刀藏鋒,便往外走去。
肖橫滿臉郁色,悶聲嘆了口氣。
丙字路線是上次從獵山行宮回來后,王爺花了兩個晚上新制定的巡防線路。
既避開了開平、清正兩司,又能將規定的路線都覆蓋到,更關鍵的是,會路過琢玉宮。
王爺無非是擔心公主,想儘可能地守著她一些。
可射殺陳近坤一事,已讓聖上懷疑起了督衛軍,如今若是再有紕漏,後果不堪設想。
肖橫嘆了口氣,頹喪地從書房裡走了出來。
外頭北風呼嘯,天氣更冷了,可他卻像絲毫沒有感受到一般。
回京這些年,他還是第一次有了一種山雨欲來的緊迫感。
「但願王爺只是說說而已……」肖橫抬頭看天,自語道。
*
在床上坐了一天,看著外頭日光一點點移動,最後慢慢變得昏暗,待屋內的燭火點起來,晏晚才發覺時間過得這般快。
她一直在等,等那個人的消息。
可是除卻小六復命,說已經告訴了肖衛長,直到過了宮門落鎖的時辰,她也再沒收到其他的消息。
白日里悅嬪娘娘還來過一回,是聽聞她醒了特意來看她。
同她說了些這兩日發生的事情,說祭典很順利,皇兄剷除叛軍有功,還被父皇賞了一斛南珠。
可是許多事情都被提及,卻唯獨沒有江寧王穆彥的消息。
夜漸漸深了,外頭已是沉黑一片,坐在軟榻上做著針線活的周嬤嬤起身,將綉綳放到小籃子里。
「公主,要不早些休息吧,明日興許還有人其他宮裡的人來,總要見一見的。」周嬤嬤走進內間來,準備為晏晚鋪床。
晏晚抱膝坐在床上,神情有些發怔:「宮裡的人慣會見風使舵,我這樣的身份,他們想必不會來吧。」
周嬤嬤心裡苦澀,經了這幾件事,她明顯地覺得公主長大了不少。
可公主越是這樣懂事,她便心裡越是難受。分明是嬌貴的公主,卻連尋常人家的溫馨都不曾感受過,她也不過十六的年紀……
「周嬤嬤,你將這被子鋪開了,就自去歇著吧,我再坐一會,就自己歇下了。」晏晚看著周嬤嬤有些失落,便又開口說道。
周嬤嬤走上前來,見公主這般懂事,心裡越發心疼。
「公主善良,將來一定會遇到一個頂好的駙馬,再不用受這般苦了。」
晏晚往旁邊坐了坐,等周嬤嬤將床鋪都鋪好了,這才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
她沒答話,只是在周嬤嬤沒注意到的時候苦笑了一下。
哪裡有什麼頂好的駙馬?前世她到死了的時候都是孑然一身,什麼好日子,不過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泡影罷了。
「公主還要等會再休息嗎?」
「嗯。」晏晚點了點頭,目送周嬤嬤嘆息離去,重又抱膝坐在架子床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只是冥冥中覺得好像應該發生些什麼事情。
只是她坐在那裡等了良久,直等得困意襲來,卻也不曾聽到什麼動靜。
燭火燃了半支,已經是深夜了。
周嬤嬤特意命小六他們將屋裡的地龍燒得熱些,這才讓晏晚得已披了衣裳,去將屋內的燈盡數熄了。
她是重新躺回了床上,只是心裡卻並不踏實。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見寂靜的夜裡傳來「叩叩」兩聲叩動窗框的聲響。
晏晚一下重新坐了起來:「誰?」
她抱著被子,探身往架子床南邊的一扇窄窗詢問。
片刻,那邊響起一個低沉卻有力的聲音:「公主,是我。」
那一瞬,晏晚的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她慌忙抬起頭來,好假裝自己並沒有哭出來,可實際上,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她終於知道了自己一夜不安究竟在等些什麼。
她在等穆彥。
她明明知道宮禁嚴苛,穆彥想來見她難於登天。
她也明明知道他們這般見面於禮不合,且若不小心被人發現,會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可她就是想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想知道他確確實實還活著,好像只有那樣,才不枉她在鬼門關走一遭。
「公主……」
外面的人試探般又開了口。
他的聲音很低,維持在剛好能讓晏晚聽到的程度。
晏晚揉了揉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些:「你,你怎麼樣了?」
她沒有問「你怎麼來了」,而是直接問「你怎麼樣了」。
明明他們根本不曾有過任何約定,可就是好像早已約好了一般,她在等他,而他前來赴約。
穆彥垂眸,看向白日里已拆了綳布的手:「我很好,殿下不必擔心。」
月光灑落下來,讓他因抬起而探出陰影外的手顯得有些蒼白,只是他無聲攥了攥,忽然覺得手指間格外充滿了力氣,好像都不曾在影衛閣里歷經一番生死一般。
晏晚看著那扇窄窗的方向,明明外面是廂房與連廊,窗戶上根本映不出他的影子,可她就是覺得好像能看到那人一般。
「我聽說父皇罰了你,你是不是受傷了?」
「沒有,只是些以前就有過的歷練,我習慣了。」
他的回答格外有耐心,絲毫沒有因晏晚問了一個看似重複的問題而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可那「我習慣了」四字,卻讓晏晚忽想起了前世她跟在他身邊那三日時的事情。
那是平亂后的第三日,她已經沒有太多的精神了,在那些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里,穆彥去了一個她前世從不曾接觸過的地方。
應該是開平司的某處密閣吧。
裡面滿是奇形怪狀的機關,每一道門后都隱藏著足以取人性命的暗器埋伏。
若非她那時已是魂靈,恐怕才踏進第一道門就要再死一次了。
穆彥說的「習慣」,便是習慣那樣時時攸關性命的訓練嗎?
不知是不是因為久未聽到她的回話,窗外的人又開了口:「公主的傷……還疼嗎?」
晏晚回了神,目光獃獃地看著那扇其實什麼都看不見的窄窗。
「已經不疼了,太醫包紮過,現在也不好亂動,周嬤嬤說,幸虧沒傷到裡頭,血已經止住了。」
「那就好。」
他的話音落下,便是長久的靜默。
月光將樹影映在晏晚卧房的窗戶上,北風吹過,那些乾枯的枝幹便在格子窗上搖搖晃晃,似乎要將那扇窗劃成幾半。
夜色在靜謐中流淌,只有秋天積攢的枯葉,不小心被風攪動,時不時發出擦過石板地面的聲音。
好久,晏晚忽然有些不確定地道:「你還在嗎?」
他來見她,已是冒著莫大的風險,問出那句話時,晏晚便已做好了得不到回答的準備。
可她話音才落,便聽見窗外的回應。
「我在。」
不過兩個字,卻好像是掉在了人心上似的,極快地驅散了不安。
「在開平司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射出那一箭?」
晏晚坐直了些,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穆彥默了一下,腦海里的第一反應,是幽暗的地洞里,那小姑娘戰戰兢兢要給他拿傷葯時的場景。
「微臣當護公主周全。」
「可陳近坤並沒有審問過,甚至連他背叛開平司的原因都不知道。你殺了他,父皇會怪罪你的。」
「公主的性命,比微臣是否受罰更為重要。」
「可若你因懲罰而死呢?誰日後護我周全?」
穆彥看著面前緊閉的窄窗,忽然怔住了。
他未曾想過會從永寧公主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她是公主,是該被許多人護著的公主。
而他雖說是江寧王,可他自己心裡卻清楚,這個封號,與他義父,與聖上的制衡之策脫不開干係。
世人都以為是因他在江淮時驍勇善戰,這才封了一個王爺,殊不知,這一切不過是聖上需要這個位置有一個「江寧王」罷了。
即使不是他,也會有別人。
「穆彥,你還在嗎?」
「在。」
「那你為什麼不說話呢?」
「公主放心,便是微臣不在,也定會有其他禁軍、督衛軍,護公主安全。」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只相信你。」晏晚有些著急,她起身來,跑到窗戶前,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可就是好像這樣離他近些,話也能說得更清楚些。
「公主……」穆彥想說什麼,可張了張口,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晏晚扶著窗檯,幾乎要靠在窗戶上。
「穆彥,你可以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著嗎?」晏晚的聲音里已隱隱有了顫抖,「倘若是父皇誤會了你,那我可以解釋,你千萬不能死,不然我真的不知道還有誰能幫我了。」
「公主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助嗎?」穆彥神情變了變,他隱隱感覺永寧公主有什麼話想同他說。
晏晚微微攥拳,她確實有話想說,一直都有,可如今前世的許多事情都還未曾發生,她不知道倘若自己貿然開口,穆彥還會不會如現在這般信她。
「公主?」
晏晚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聽聞你曾在江淮一帶平亂,那你可知道定南王?」
「公主為何忽然提及定南王?」
「他……」
「有人!」
穆彥忽然出聲讓晏晚嚇了一跳,她還未及說什麼,便聽見窗外傳來布料摩擦的細瑣響動,也不過是瞬息之間,周圍便重新歸於平靜。
晏晚將耳朵貼在窄窗上細細聽了聽,隱隱聽見琢玉宮外的宮道上,似乎有幾個小太監從此處路過,正竊竊私語,不知說著什麼。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來,待聽得外頭一點聲音都沒了,這才小聲道:「穆彥,你還在外頭嗎?」
可外頭再沒了人回答,只有穿過迴廊的風聲,時不時發出嗚咽來。
晏晚又等了一會,到底沒等來任何的回復,便起身走回了床上。
半夜裡卧房也算不得太暖和,她鑽進被子里,整個身子都縮成了一團。
陳近坤死了,她本應該高興的,可如今父皇卻因此懷疑了穆彥,倘若一直這般猜忌下去,等到江淮的叛軍開始攻打京城時,就算沒有陳近坤大開城門,兵將互相不信任的禁軍和京中駐軍,當真能抵擋得住嗎?
她得想辦法,消除了父皇和穆彥之間的誤會才是。
晏晚這樣想著,也不知多久便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而她不知道,在她卧房的窗外,那位一向乾脆利索的江寧王穆彥,卻是在不到半個時辰後去而復返。
他並沒有出聲,就在她卧房外一處迴廊的廊頂,一直坐到東方天色泛白,才又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
翌日午後,一場雪飄然而至,下得倒是不大,但細碎的雪花夾雜在北風裡斜斜飛落,卻是瞧著就能讓人感覺出寒冷來。
督衛軍官署里,肖橫推門從外頭入了放置案卷的廂房,回身連忙將門關上,可仍舊放進些雪花來,落在地上,變成了一點不引人注意的水跡。
「王爺怎麼到這來了?今年夏天沒催著他們把這些案卷搬出去晾涼,這會倒有股霉味了。」肖橫一邊搓著手一邊走進來,趕忙坐在火盆邊上烤了烤。
穆彥正翻著手中的案卷,也沒抬頭看他:「怎麼說?」
肖橫當然知道他在問什麼,便答:「是聖上交代的事,說是今年連著出了許多事,百姓們憂心忡忡,為了讓大夥安心些,便著意在年節時安排一次巡遊。就從宮門出發,走朱雀街,到了南城門再折返,我看過了,沒有多遠,也就一兩個時辰的事。」
穆彥翻頁的手停下來,抬起頭看過來:「巡遊?」
「算是與民同樂吧。」肖橫有些不確定地道,「反正已經交給了禮部了,讓咱們去,是和禁軍一道在那日把朱雀街把守起來。」
穆彥輕笑了一聲:「既把守起來,還稱得上什麼與民同樂。」
肖橫愣了一下,想起前兩日的事情來,不由垂下眼帘。
看似王爺從影衛閣回來后一切如常,可聖上專命王爺修養,不讓他領著隊伍巡邏,又在這般召人安排事情時,獨獨點他一個衛長的名字,已然可見聖上的態度變化不少。
只怕還是和王爺那一箭脫不開關係。
肖橫自然相信王爺是為了救永寧公主,畢竟那時情況危急,陳近坤為了逃命也已接近癲狂。
可在聖上的角度,只怕認為王爺是故意殺人滅口。
聖上又一向多疑,此番雖說按兵不動,可已然有將王爺孤立開來的趨勢。
不說別的,連太傅大人在聖上面前都已變得謹小慎微,足見聖上對王爺的懷疑,已到了不屑於隱瞞的地步。
恐怕只是因為沒有證據,才沒把人抓起來審問吧。
「那……王爺如今打算怎麼辦?」
「既然有這樣的安排,自然要聽從聖上命令,你多帶些人就是,陳近坤才死,開平司群龍無首,這會正是最亂的時候,除了我們自己的人,其他人,都一樣不要信任。」
「那年節那日,王爺還去嗎?」肖橫小心翼翼地問。
「自然要去。」
穆彥抬起頭來,看見肖橫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一下明白過來,「我隨便找個地方跟著,你來安排就是。」
「王爺,偏要頂著這樣的風險嗎?不然……和聖上解釋清楚?」
穆彥笑道:「你打算怎麼解釋?」
肖橫嘴唇動了動,不由自主撤遠了些:「不然就說……王爺喜歡公主,所以才一怒之下一箭把陳近坤殺了?」
穆彥抬手在肖橫腦袋上打了一下:「想點你該想的。」
肖橫嘿嘿笑著,抬手揉了揉自己腦袋,垂下視線向穆彥看著的那份案卷看去。
「定南王?王爺怎麼想起來看這個人的事情了?」
「許久沒聽說他的消息,就找了些卷宗。」
肖橫一邊揉著腦袋一邊道:「這麼一個懦夫有什麼好看的。他在淮南那麼久,也沒見把匪患平了,還得靠王爺去……」
穆彥「啪」地一聲將卷宗合起來,打斷肖橫的話:「驕兵必敗。」
肖橫愣了一下,瞧見王爺已然起身往外走去,連忙也跟著起來:「王爺,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穆彥回頭看了他一眼,將自己的橫刀帶上,推門便走入外頭風雪之中。
「年節那日,記得帶上小一。」
肖橫目光變了變,敏銳地感覺到哪裡不太對,可具體又想不出所以然來,他回身把廂房的門關上,趕忙跟了上去。
*
「年節要去巡遊?」晏晚聽見小六回稟打探來的消息,有些驚訝地開口。
她並不記得前世有什麼巡遊,便是大寧的歷史上,只有帝王在年節當日賜金銀於廣源門發放的,也沒聽說有什麼巡遊的。
「你可聽清楚了?真的是到朱雀街上走一圈?」
小六點頭:「小的就怕聽錯了,特意繞道去了一趟養心殿,在外頭托以前認識的人打聽的,千真萬確,已經安排下去了,禮部今日好幾個大人都到御書房去,聽聖上吩咐了好久呢。」
周嬤嬤見晏晚表情不太對,連忙問:「公主,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晏晚微微皺眉,這是第一件,前世不曾出現,但今生卻突然出現了的事情。
難道因為她的改變,不僅會讓原本出現的事情變化,還會讓原本沒有的事情發生嗎?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小的今日正好趕上了。」小六又想起了什麼,連忙回稟。
「快說,是什麼事?」
「那位魯王殿下,已經第不知多少回求見聖上,要去哭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晏晚聽到這裡頭還有魯王的事,不禁眉頭皺得更緊。
小六方想起此前公主一直睡著,還不知道這回事呢,連忙從頭說起來。
「還是因為冬至祭典那回。魯王世子被那刺客給殺了,幾個太醫也救了,可惜沒救回來。這魯王唯一一個兒子沒了,聽說是傷心欲絕,當日夜裡才抓了陳近坤,他就求見聖上,到聖上那去哭了。」
「也不知道他跟聖上說了什麼,第二日那魯王爺就跟瘋魔了似的,偏說是江寧王殿下害了魯王世子。說這一切都是江寧王殿下的設計。」
「然後呢?」晏晚聽著心急,連忙又問。
「然後近來傳言便什麼樣的都有,唯那魯王爺,日日下朝坐在殿前大哭,說要讓江寧王殿下還他的兒子。」
小六說完,自己也覺得這事荒唐,輕輕搖了搖頭。
晏晚這會才算是明白為何打從醒了,便甚少在外頭聽見穆彥的消息,只有讓小六打聽才有。
原來是這魯王在父皇面前胡說八道,這才讓穆彥陷入更加被動的境地。
不管父皇如何懷疑穆彥,總歸沒有證據,也不能奈何他。可魯王不依不饒便不同了,那魯王好歹是皇室的旁支,父皇也不能做得太難看,表面上還是得有所表示,這些罪責可不就落到了穆彥頭上?
晏晚不由又想起前世,那晏昊天生那麼一個養廢了的性子,便是前世並未牽扯進來,最後也是死在叛軍手裡,他會有那般結局,可以說全是咎由自取。
「公主,這都打聽了好幾日江寧王殿下的消息了,還要接著打聽嗎?」小六見公主不說話,又小心問道。
他說了這麼些事,其實全都是因為此前公主就曾命他要多多打聽關於江寧王的消息。
小六雖說在宮裡時間不長,可到底是在趙得幸身邊歷練過的,前後幾次,他已明顯感覺到公主對江寧王與旁人不同。
可公主是個姑娘呀,這世道對女子本就嚴苛,公主又在宮裡無人重視,長此以往,還不一定有什麼長舌婦傳出難聽話來呢。
最關鍵的是,那江寧王也沒什麼表示,這要是只有公主一頭熱,他這個做下人的都要看不下去了。
晏晚看向小六:「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小六支支吾吾,到底還是沒忍住,開了口:「殿下,那江寧王瞧著就是不近人情的,況且他又是武將,興許也從未跟姑娘接觸過,殿下倒是關心江寧王,可小的卻從不見王爺也關心殿下。殿下是公主,那江寧王他憑什麼……」
晏晚聽著聽著,一下笑了出來:「憑什麼怎麼?」
小六不敢再說下去了,揣測主子的意思可是大忌,他是知道公主善良才多說了幾句,可周嬤嬤還在呢,他可不想挨巴掌去。
晏晚想起昨日那人還冒著危險來看她,又聽見小六口中完全是另一幅模樣,不免覺得世事神奇。
她不過是在獵山行宮救了他罷了,卻不想後頭竟有這麼多的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小六,你放心吧,你擔心的事情不會出現的,我有分寸,況且,」晏晚頓了一下,卻是看向周嬤嬤,「我想知道穆彥的消息,也不是因為對他動了心。」
說出那句話時,晏晚也不知怎麼,腦海中竟然浮現出的是穆彥一箭射向陳近坤時的樣子。
他心無旁騖,不等父皇的命令,是為了救她。
見周嬤嬤一副還想問什麼的模樣,晏晚連忙起身離開了桌子:「往悅嬪娘娘那裡送一張帖子吧,自好了些,還沒去瞧瞧呢。」
*
悅嬪宮中比琢玉宮裡自然暖和不少,一應陳設也終於顯出皇室才能有的華貴來。
悅嬪李良悅,乃是戶部侍郎李甫之女,她雖居嬪位,但卻在後宮之中比其他幾妃更受寧帝寵愛。
有宮人傳言,悅嬪這個嬪位,乃是因為尚無子嗣,倘若能添龍子,怕是立時便能晉陞為妃。
只是說來也奇怪,聖上子嗣單薄,可晏晚的生母僅僅一個宮人卻能誕下公主,而悅嬪這般寵妃卻是多年來都沒有動靜。
不過這倒對其他人也不是什麼大事,悅嬪為人爽快,在宮裡頭也得宮人稱讚,是以過得倒是不錯,當下也不比那些有子嗣傍身的妃子差到哪去。
晏晚是這裡的常客了,宮人們都已熟悉,見是她來了,便引著到了悅嬪的卧房裡。
近來天氣冷,李良悅也不愛出去,只在屋子裡和幾個宮人研究花樣,這會正畫了一個蜻蜓蓮藕圖,在修改呢。
「大冷天的還下著雪,怎麼就過來了?瞧你傷還沒好呢。」李良悅聽見宮人稟報晏晚來了,連忙擱下手裡的東西起身迎過去。
晏晚福禮:「見過悅嬪娘娘。」
她是公主,按理是不必給悅嬪行禮的,可琢玉宮多賴悅嬪照顧,晏晚心裡感念,回回見了便也要以禮相待。
悅嬪將這禮讓了,拉著晏晚的手走到暖閣的軟榻上坐下,又命人多拿了一個手爐來。
「傷口如何了?可還疼著?這般下雪天最是要保養了,早知你得空,倒不如我去呢。」
晏晚笑道:「讓娘娘擔心,已好了不少,如今不疼了,不過是怕留下傷疤,太醫用了葯,所以且包起來。」
「姑娘家的最怕這些,還好是沒什麼其他事,不然還不知怎麼辦呢。」悅嬪感慨良多,「你這麼冒雪來只怕是有什麼事吧?怎麼了?」
晏晚輕嘆了一口氣:「我在宮裡也沒人在意,唯有娘娘還當我是個人,思來想去,旁人只怕不願出手,只能來問問娘娘可否能幫我參看一二。」
悅嬪見她面露郁色,忙道:「你只管說就是,大凡是我能幫得上的,必然不會推脫。」
晏晚由是便問道:「娘娘可曾知道了年節巡遊一事?」
這事李良悅倒是聽說了,她大小也算是個得寵嬪妃,這種消息自然傳來得快些。
「今日才得了消息,只不過我聽說此次巡遊只是聖上去,並不用什麼女眷,倒也沒有詳細打聽。怎麼,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晏晚輕嘆了一口氣:「正是由於這個。我也聽得消息,只說並不帶女眷前去,可我想著,這年節的慶典,怕是一年也就這麼一回,我沒見過大世面,倘若能去瞧瞧,便是再好不過了。」
李良悅笑道:「我當是什麼事情呢,原是想去湊熱鬧。不過永寧,我記得你以前也不大喜歡這樣人多的時候。」
「以前倒是不喜歡,還是及笄了,得了幾本書,我讀過了,方知外頭天地廣闊。我雖是女子,卻也想做些事情,倘若將來垂垂老矣,興許還能留下些念想。」
李良悅聽她說完,似想起了什麼一般,一時話音里竟帶了幾分感懷:「怪道古話里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永寧長大了,想法果然也同之前不一樣了。」
「娘娘,我見識少,好容易得了這樣的機會,就算是跟在隊伍後頭聽聽曲兒,也盡夠了。」
李良悅拉起晏晚的手,輕輕拍了拍:「我明白的,我以前做姑娘的時候,也愛跟著人去瞧熱鬧。不過永寧,這慶典必定是分外重要,想混在裡頭只怕不易。我倒是能想想辦法,只是興許你得受些苦。」
「那倒不怕,我既求到娘娘這裡,便已是做好了準備,我也不會亂跑,只是瞧瞧哪裡有意思,見見世面罷了。」
李良悅淺笑:「你如今能想開了,去尋些開心處,我瞧著也高興。不過永寧,我還是想問問,你這般不同尋常,可是因為瞧上了哪家的公子了?」
晏晚聽見悅嬪這麼問,登時便覺兩側臉頰有些燒,她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腦海里第一個浮現的竟又是穆彥射出那一箭時的身影。
她垂下視線,睫毛覆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慌亂。
「娘娘說笑了,我還沒想過這種事呢。」
李良悅哪裡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她瞧著晏晚的樣子便笑了出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如今已及笄了,擱在平民百姓的家裡,也是能出嫁的年歲了。只不過是咱們皇室里規矩多,怕是還得等聖上為你擇一個好駙馬呢。」
「娘娘莫要取笑我了……」晏晚低垂著頭,瞧著也不過是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樣子。
李良悅自然也不逗她了:「說回正事,我這幾日便幫你問問,倘若有機會了,便讓我宮裡的人在御花園裡等你的人。」
晏晚明白李良悅的意思,直接派人去琢玉宮太顯眼了些,在御花園裡找個僻靜處交換消息最合適不過。
「多謝娘娘,娘娘待我真好,等明年琢玉宮裡的果樹結了果子,我定再給娘娘送些來。」
李良悅笑著看著晏晚:「傻姑娘。」
*
深冬里的天氣更冷了,呼嘯的北風幾乎日日都從宮道上卷過,只聽得外頭的風聲,便已讓人不想出門去了。
只不過隨著年節將近,無論京城市坊里還是宮裡,都掛上了年節用的燈籠、花燈,倒讓那寒冷天氣里多了些色彩,瞧著終於不那麼冷清了。
晏晚這段日子一直都安心在琢玉宮裡養傷。
太醫院的藥膏也格外管用,這一段時間過去,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差不多快好了,兩邊已經長好的地方也不曾留下疤痕,大概可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隨著年節越來越近,一直等著悅嬪娘娘消息的晏晚也越來越緊張。
上次她才說了個開頭,便被外頭有人路過打斷,也不知穆彥聽沒聽清楚「定南王」幾個字,更不知他能不能猜到她的用意。
她迫不及待想要再與穆彥見一面,把這件事情都說清楚,又迫不及待想要跟著父皇去宮城外,看看這些被改變了的事,是否能讓前世那些與陳近坤一樣隱藏在京中的「叛徒」都暴露出來。
而悅嬪娘娘果然有些本事,臘月廿八晚上,將一套提燈宮女的衣裳送到了晏晚的琢玉宮。
按照禮部的安排,聖駕是從宮門正南出,往朱雀街,但既是年節,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個門熱鬧,百姓們得知巡遊的消息,又到不了朱雀街上,兩側巷道、坊市,圍觀的人只多不少。
於是便又安排了東西各兩隊的宮人,自兩側宮門出,沿著另外的路線,各由皇子領著,撒些蜜餞、銅錢等小物件,以饗眾人。
悅嬪娘娘送來的衣裳,便是兩側宮門裡其中一隊提燈宮女的衣裳。
晏晚換上之後,只要混在提燈的宮女之中,便可跟著兩邊的隊伍出宮,且又因為不是在聖上身邊,盤查也不會有那麼嚴格,倘若不出意外,也可看過一圈之後安然回來。
悅嬪雖說手裡沒有鳳印一類權力,但因為略受寵愛,辦起這種事來比晏晚就不知容易多少了。
整件事情沒走漏一點風聲,據那衣裳里夾雜的信件,連同晏晚一道出宮的那些宮女都不知道已經有人被換了。
晏晚瞧著那一身衣裳,心裡激動萬分,只覺得彷彿有一個成熟的計劃已經躍然紙上。
可她到底還是冷靜下來,沒有拉著周嬤嬤小六分享,而真等到第二日,年節巡遊的日子,她也便是自己換了衣裳,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父皇那邊,一個人偷偷溜到了東側宮門的隊伍里。
宮裡的宮人那麼多,這些被安排了活計的宮女互相不認識也算正常。
晏晚只裝作是個膽小怕事的,低著頭一句話不說,便安安穩穩地等到了出宮的時候。
第一次年節巡遊,禮部準備的陣仗極大,敲鑼打鼓自不必說,還有舞姬翩然起舞,前後又有花燈,映得一條街如同白晝一般,百姓歡呼之聲一浪高過一浪,便是晏晚在東側,都能聽到朱雀大街那邊歡騰的動靜。
不過她也不曾忘了自己出宮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她一路上都在暗中觀察兩邊護衛的隊伍,只是奇怪的是,這邊好像都是清正司的人,壓根就沒有穆彥的身影。
「你想什麼呢,還不快走?」
晏晚正暗中四下里查看,不小心錯了步子,旁邊便有個好心的宮女,趕忙拉了她一下,低聲提醒她。
「不小心走錯了。」晏晚連忙認錯,見那宮女好似是個熱心腸,便又開口,「姐姐可知道,要去朱雀街該怎麼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