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回到庵中時,夜色已經濃稠得幾不見光亮,淺淡的月輝被彎月周遭的陰雲攝去,只孤零零一點白影,看著十分可憐。
修仙者不需要睡眠,但是夜間不好處置公族小姐與凈聞。
流悟沒有那個能力和權力單獨處置,更無法帶他們通過傳送陣回宏音寺,卻也不想再耽擱下去。
所以只能將他們分別暫囚在佛庵中,由他自去回宏音寺請人。
為避免出現意外,他託付了唐錦這個築基期替他稍加看守。
照他的囑託,被魔氣污染的公族小姐才是該尤其注意的。
她如今的實力已經很不弱,即神志沒完全恢復,仍然需要仔細盯著。
至於凈聞,他雖然犯下罪行,但只是個衰老無力的普通人,唐錦的捆仙鎖就能讓他無從逃脫,放他獨處就是。
唐錦滿口答應。
結果流悟前腳方離開,她後腳就帶著葉初出現在了凈聞的房中,根本就不準備去看守被魔氣污染的少女。
葉初完全循著她的安排來,沒有一丁點疑問,只仍然牽著她。
憂心夜寒讓不眠的少年凍著了,唐錦特意取了炭盆焚著,又搬了凳子與葉初相對而坐,背對了角落裡完全被限制住的老僧,不想去看那張惹她生厭的臉。
不太優質的炭不時炸出星點火花,到底映暖了葉初的側臉,在他欺寒賽雪的精緻面容中揉入更多溫柔,讓他顯出幾分健康。
室內溫度也升高不少。
唐錦放下翻動炭盆的火鉗,斟酌著措辭,向一直沉默不言只是溫馴望著自己的少年問道:「你也被這老僧囚了這麼多年,沒有尋他復仇的想法嗎?」
「什麼?」
葉初沒能立刻反應過來,晃神剎那,他才記起自己偽造的身世是同樣被凈聞抓住困住。
見到唐錦后,他一整顆心就只惦記她一人,竟忘記將謊言完全圓上了。
還好作為唯一相關當事人的凈聞老僧沒有在見到他之後第一時間否認,現在又被噤聲說不出話來。
無法說出拆穿他的話。
為避免讓唐錦覺出奇怪,葉初需要他永遠說不出才行。
「我只是住在那裡,沒感覺自己有被苛待過,自然沒有恨意。」葉初半真半假地給予回復。
在唐錦看不見的角度,埋伏在他影子中的魔氣分出一縷,在室內影子中幾次躍遷,沉入了凈聞的影子中。
澄澈的眼瞳側向瞠目驚疑看向自己的凈聞老僧,葉初又笑道:「如果沒有這段經歷,我大約也無法與錦錦姐相識,真要說對他懷什麼感情,我可能還得謝謝他呢。」
落在唐錦耳中全無異樣,甚至讓她生出憐惜心的一段話,竟使行惡犯罪都全無悔改之意的凈聞忽然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被無形的手攥住,痛苦得難以自抑卻又無法喊叫出來,只能徒然張著嘴,憋紫了臉,徘徊在生死線上。
「不過錦錦姐這樣提問。」
葉初的手指在他自己的掌心畫著圈,有些糾結地問道:「意思如果我答說我恨得想要殺了他,你會坐視不理嗎?」
炭火燒得發出噼啪聲,火光被點亮在唐錦的眼眸。
她想了一會兒后輕笑著答道:「這倒真是樁麻煩,我該教你遵世俗秩序那一套的,可你既然問我,我也不想欺你。」
多數時候她都願意遵守規則,少為自己和他人添麻煩。
可唐錦骨子裡其實是個輕視規則的人,如果規則與她的想法有逆,她就會選從心。
現下她的思想就很離經叛道——真擔心將葉初也一併教壞了。
頭一次擔當教導者的唐錦心中生出些惆悵,但還是誠實道:「比起將兇犯交由宏音寺的審判者得個無關痛癢的懲處,我其實更偏向由受害者來決定報復。所以如果你恨得想殺他,我不會阻攔你,只希望你再等等。」
等待另外一個受害者也做出選擇。
因此葉初在泯滅凈聞生命的最後一刻停下了。
摧毀老人脆弱的心臟對葉初來說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不具備是非觀,他毫無心理負擔。
然而唐錦既然要他等等,那就終止這個主意吧。
在這等待的工夫里,他就稍微動手修改一下凈聞相關他的記憶,將自己的謊言變成凈聞認為的真實。
雖然強硬修改記憶會讓老僧的識海留下永久性的創傷,甚至有可能直接導致凈聞痴傻,但是葉初又不在乎凈聞如何。
只是修改記憶這麼精細的工作比起直接殺了老僧來說有些麻煩——但為了不讓小新娘發現破綻,收尾也是有必要的。
少年表面上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唐錦聊著天。
聽她說起修仙者擁有的那些強大神通,他還會如凡俗界最天真的少年般,流露出嚮往的神情。
但輕扣在他自己手臂上,不時動一動的手指卻是在不動聲色地引導藏在凈聞影子中的魔氣觸手輸入虛構出來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