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顧忱接過摺子,大致掃了一眼。前面不過是些請皇上聖安的啰嗦客套話,第三句的時候才提及正事——說的是百夷國大王子赫哲不日將進京,求娶我朝純安長公主,請皇上的聖意。
這件事早在數日之前就已經傳過消息。百夷國地處大靖的西南方向,與鄂南毗鄰,時常在邊境有些小規模的摩擦。而這一次他們以大王子赫哲為首,帶使節進京,向蕭廷深的妹妹、尚且待字閨中的純安長公主求親,想與大靖修好。
「百夷剛剛經歷過一場內鬥。」蕭廷深拍了拍面前堆積如山的摺子,冷笑一聲,「這個赫哲奪了兵權,架空了他的父王,雖然成了最後的贏家,卻也損傷不小。他一心向我朝求和,只不過是想在這個當口上喘口氣罷了。」
他一面說一面勾起唇,漫不經心地拿起一本奏摺:「既然他想喘氣,朕就讓他喘口氣罷,日後總有喘不過氣的時候。」
顧忱微微低頭,想起前世中這個時候——蕭廷深確實打了一手好算盤,先把公主嫁出去穩住了百夷,也修整了因新皇繼位而不甚穩固的朝局。緩過氣后,蕭廷深立即翻臉,發兵連破百夷八座城池,僅僅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攻破百夷首都,逼得百夷王室不得不狼狽遷都,連純安長公主也在逃亡中喪命,屍骨都沒能尋到。
她不過十五六歲……和小妹顧憐正是一般年紀。
想到這裡,顧忱不禁蹙起了眉,心中多了幾分不忍。這一世他在這裡,一切都還未開始,尚且還有轉圜的餘地。若他儘力一試……或許在保住兩國邦交的同時,還能保住純安。
他平靜地開口:「陛下是打算先通過和親穩住百夷,再發兵攻其不備?」
蕭廷深不答,算是默認。顧忱深吸了口氣:「到那時長公主殿下孤身一人,亂軍之中刀槍無眼,豈非有性命之憂?」
蕭廷深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和嘈雜的人聲。幾個太監慌裡慌張的尖細嗓音傳了進來:「殿下,殿下,陛下正在議事,您不能進去——」
「我要見皇兄!」
少女的聲音夾雜著哭腔傳了進來,隨後書房的門驟然打開,一位哭得梨花帶雨的華服少女疾奔而入,身後還跟著幾個阻攔不及的小太監。少女形容俏麗,看模樣不過十五六歲,釵環繁複,哭得雙眼通紅,將精緻的妝容沖花了大半。雖說顧忱前世只和她有過一面之緣,還是認出了她,當即站了起來,後退兩步微微躬身:「長公主殿下。」
闖入者正是蕭廷深的妹妹,此次赫哲來求娶和親的純安長公主。純安並沒有看顧忱,而是跪倒在蕭廷深的書案前,伏地哀哀哭泣著:「臣妹還請皇兄收回成命,臣妹不願和親,臣妹不想嫁!」她一面哭一面抬眼,略帶了些怯意地看了看蕭廷深,見他臉色陰沉,似乎不為所動,於是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哭道:「若皇兄一定要臣妹嫁,臣妹寧願一頭撞死在這裡!」
顧忱在心底嘆了口氣。蕭廷深是什麼人?前世他能屠戮手足,幽禁太后,他決定的事情鮮少會動搖,更何況只是一個異母的、沒什麼情分的妹妹。純安長公主這樣哭,大約也只會讓他生氣罷了。
這樣想著,顧忱不由得瞥了蕭廷深一眼。年輕的皇帝坐在書案后,臉埋在燈燭投下的陰影之中,看不清楚神色。只從他不斷用手指摩挲奏摺的動作來看,顯而易見有些不耐煩。
「魏德全。」
這一聲已經壓抑了怒氣,蕭廷深手上的動作頓住,把奏摺扔在一邊。摺子落在書案上的聲音並不大,卻在書房內聽得格外清楚,連同哭著的純安長公主也嚇得一縮,哭聲便低了許多。
朱服大太監應聲而入。
大約是因為顧忱在場,蕭廷深沒有立即發作,只是冷冷道:「你是怎麼當的差?沒看見長公主擅闖朕的書房,還不帶走?」
魏德全躬身應了,賠著笑去扶地上的純安:「長公主殿下,陛下正在議事,不能打擾。奴婢送殿下回宮——」
純安被魏德全半強迫地扶了起來。她顯然有些慌亂,也並不想離開,於是奮力掙開魏德全的手,向蕭廷深哭道:「皇兄!從前你在宮裡過得不好,大哥二哥他們總是欺負你,可是我從來沒有對你做過什麼呀!有一次大哥他們要打你,還是我攔了一把,我求求你,我不想嫁——」
一旁的顧忱聞言怔了怔,下意識看向蕭廷深。蕭廷深從未和他提起過有關他過去的隻字片語,雖然模糊聽過一些傳言——他母妃出身低微,他不受寵,在宮裡過得並不好,但從未像今天這樣,有人當面說得這樣直白。
許是察覺到顧忱的目光,蕭廷深微微一動,站了起來。燭火驅開陰影,照亮了他稜角分明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