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顧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熹微的晨光。顧忱稍稍動了動身子,察覺到蕭廷深一隻手正搭在他腰上,姿勢眷戀又充滿佔有慾,將他攬在了懷裡。
他還在熟睡。
顧忱聽到蕭廷深悠長平穩的呼吸聲,他回過頭,看到對方一張平靜的睡顏。素日里他總是習慣性皺著的眉舒展開,當他入睡后,他褪去了一切凜冽、冷酷和陰鷙,以及那層冷硬的外殼,看上去頂多是一個容貌俊美的普通男人罷了。
顧忱注視著垂落下來的盤龍綉金紗帳,一切都與他之前一夜荒唐時看到的沒有任何不同,然而他的心情卻不再像那時那般……充滿了不甘,羞恥以及憤怒。
他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他很慢很慢地呼出一口氣,帶了點不易察覺的笑意。隨後他感到身後的人微微一動,蕭廷深似乎是醒了。於是顧忱微微偏過了頭,輕聲問:「陛下?」
「……嗯。」
蕭廷深回答他的聲音十分低沉,還帶著一點鼻音,聽上去頗像一個清晨被叫起卻還想賴床的小孩子。顧忱想起自己小時候,沒忍住,輕輕笑了起來。
蕭廷深一隻手還搭在他腰間,許是察覺到他在偷笑,懶懶地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笑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蕭廷深湊了過來,聲音也開始帶了點笑意,「怎麼,要朕對你用刑才肯說?」一秒記住m.biqiudu.
他伸手過去作勢要撓他痒痒——從前他們在一起讀書時,顧忱就最怕這個,連忙又是縮脖子又是抬手告饒:「我錯了,我錯了……我說還不行嗎?」
他又笑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剛剛在想……陛下是不是也會賴床。」
「你想問朕小時候?」蕭廷深想了想,「有過。」
「有過?」顧忱瞬間來了興緻,翻了個身面對著他,眼睛發亮,「太後娘娘不會催陛下起床嗎?」
蕭廷深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失笑,他確實很少和顧忱提及自己,也難怪他會這樣好奇……於是以手支頤半歪在床上,說道:「母后是會催朕的,不過更多的時候,她對朕比較放任自流。」
顧忱有些納悶:「為何?」
「朕幼時和其他皇子不同,是沒有晨讀的。」蕭廷深說,「皇子們四歲開蒙到書房讀書,十歲左右會去弘文閣,而朕不一樣……你第一次見到朕的時候,就是朕第一次讀書的時候。」
顧忱怔住了。
「朕還記得京里的冬季很冷,若放在其它宮裡,就算沒有地龍也會攏上一盆炭火,而那些對朕來說太奢侈了。」蕭廷深說,「母後宮里當時是沒有炭火的,就是黑炭都很難得。朕當時年紀小,又沒有晨課,就不喜歡早起,因為太冷了。」
許是因為顧忱臉上的表情不好看,他捏了捏顧忱的手似是想寬慰他:「但朕現在不會冷了。」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縮在被子里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孩子,更不是那個為了一壺熱水在雪地里蹲了一個時辰的幼童。可是他手掌的溫度依舊要比顧忱低上許多,就像是多年前的大雪和寒冷都深深刻在了他的骨子裡,一天也不曾離去。
顧忱無言地握緊了他的手,心裡莫名湧上一絲憐意。蕭廷深的過去他不曾參與,但不要緊,他們還有未來。
慎京的冬天永遠都不會再像蕭廷深記憶中那樣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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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之後顧忱去尋了安太醫——昨夜蕭廷深雖然被噩夢驚醒過一次,但後半夜睡得卻很安穩。顧忱想詢問安太醫,這是否意味著他的留宿是有效的。
安太醫給了他肯定的答覆。儘管不明其理,但顧忱留下來確實緩解了蕭廷深多年來的噩夢和失眠。安太醫很鄭重地提議,不如顧忱再多留幾日,看看後續的效果。
一個外臣總是留宿在皇帝寢宮,這著實有些怪異。就算安太醫嘴巴和蚌殼一樣緊,顧忱也知道他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不會亂說話,但他依舊感覺到一絲羞恥。可是想想蕭廷深的癥狀,顧忱就忍不住心軟。
留就留吧,又不能怎麼樣。
於是顧忱一連在甘泉宮留宿了快小半個月,以至於後來甘泉宮的宮人們都無需吩咐,自發就準備好了顧忱的一套起居用具,還順帶在寢宮新添置了棋桌、琴案等等一類顧忱會喜歡的東西,宮裡的裁縫還新制了很多顧忱換洗的衣物,春夏秋冬十分齊全。
顧忱甚至有種錯覺——就像他已經搬進了甘泉宮,和蕭廷深住在了一起一樣。蕭廷深更是乾脆,十分自然就默認了顧忱在這兒住了下來,甚至吩咐宮人的時候都儼然把顧忱當成了甘泉宮另一個主人。
顧忱:「臣只是來緩解陛下噩夢的……算了。」
原本他留宿了三四天左右,蕭廷深就不再做噩夢了,晚上也睡得很安穩。誰知他一提出自己要回府住,蕭廷深當天晚上就開始做噩夢,顧忱一時也搞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做了噩夢還是假的,總之他扛不住對方那種默默無言卻滿臉都寫著不希望他走的表情,於是不知不覺間他就留宿了小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