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紙傀儡口中的君上肯定是指解離塵,解離塵開花了?
聽起來好離譜,他又不是植物。
紙傀儡見她不信,跳到窗前打開窗戶,露凝順著一看,滿園靈植鬱鬱蔥蔥,有花的爭先恐後在開,沒花的努力扭動枝葉展示自己,當真是爭芳鬥豔。
鑄劍宮留守弟子也發現了異常,興沖沖地跑出來查看,好奇地議論著。
「絳珠草不該是這個時節成熟的,昨日我才看過,約莫還要三月才成熟,怎麼忽然這樣了?」
露凝瞄了一眼,發現名喚絳珠草的靈植不但成熟了,還開花了。
「絳珠草原來是會開花的嗎?」有人不解問道。
另一人為他解惑:「這你就孤陋寡聞了吧?典籍里有寫過,絳珠草壽命極長,用處多,可入葯也可用作鍛造,後人只知絳珠草葉作用,卻不知多年以前絳珠草是會開花的,它的花取下煉丹可益氣延年,是突破修鍊瓶頸的必備佳品啊。」
說著花,那人就要把絳珠草的花摘下來,幸好被一道靈力阻止。
弟子們抬眸一看,立刻謙卑地彎腰行禮。
「師尊。」
鑄劍宮弟子的師尊自然是鑄劍長老,露凝看到她徐徐走來,仔細看了一下那朵花,溫聲說道:「你也知道絳珠草難得開花,物以稀為貴,就不要摘了。」
「……是。」摘花弟子羞恥地低著頭。
「都別在這裡待著了,回去修鍊吧。」
鑄劍長老揮袖子趕人,弟子們很快消失。
她朝露凝的方向看來,兩人四目相對,她沒進來的意思,仍站在絳珠草旁,話家常說:「我修鍊這樣久,也是第一次見它開花。」
露凝正趴在窗口琢磨著隔窗見禮會不會不妥,聞言不由驚訝道:「長老從前也沒見過?」
鑄劍長老仔細回憶了一下,點點頭說:「書上確實寫過它會開花,也寫了效用,留了花朵的描象,但真實存在的,確實是第一次見。」
她輕撫了一下嬌艷的花朵:「與書上的畫像一模一樣,那畫像據說還是一千多年前留下的。」
一千多年,又是這個時間段。
絳珠草上次開花,竟要追溯到那個時候嗎?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鑄劍長老溫聲詢問。
弟子學宮的事她雖然沒到場,但已經都知道了。
紙傀儡跳到露凝肩頭,揮著小手臂:「收拾好啦!全都收拾好啦!小紙能幹!」
露凝額角一跳,按住它對鑄劍長老說:「我在這裡也沒什麼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勞煩長老關心。」
鑄劍長老點點頭:「事不宜遲,收拾好了就早些過去吧。」
她看了露凝一會,眼神溫和道:「之前我便為難,你的靈根不修劍實在浪費,還琢磨著想讓風無涯來教教你。如今有宗主在,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宗主是九州劍道第一人,你好好學,定能有一番成就。」
鑄劍長老說這話的神態,和露凝記憶里母親的樣子再次重合了。
還記得沒有打仗的時候,他們一家在一起,母親見她苦悶於自己不善兵法,跟她說雖然生在溫家,卻不一定非要從軍,她大可想想自己真正喜歡什麼,在喜愛之事上定能有一番成就。
那時她的言語情記態,幾乎與鑄劍長老一模一樣。
露凝遲遲不開口,只是怔怔盯著她看。
鑄劍長老也沒覺得被冒犯,她往前走了幾步,輕聲道:「怎麼了,在想什麼?」
露凝下意識道:「長老像娘一樣。」
鑄劍長老愣了一下,在露凝懊惱地想要找補一下時,溫柔地笑起來,「難怪我一見你就覺得親切,你竟也有這種感覺嗎?」
露凝緩緩睜大眼睛。
「鑄劍宮離奉君殿不算近,但觀你已經築基,想來很快就可以駕雲御劍,到時你想何時來尋我都是可以的。」
「……我可以隨時來見長老嗎?」
鑄劍長老靠近,隔著窗子摸了一下她的頭:「我不比其他長老,一天十二個時辰有一半是待在鑄劍閣的,你若是不覺得無聊,什麼時候想來見我都可以。」
露凝一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鑄劍長老與她擊掌,隨後問,「給你的劍還在嗎?」
露凝立刻將星燈給她的那把三品仙劍拿出來。
鑄劍長老審視過點點頭:「你如今剛築基,用它是最合適的,姑且就先用著。等你結丹我再親自帶你選材料,為你鑄一柄合契的本命劍。」
露凝握劍的手緊了緊:「這會不會太麻煩長老,弟子們的本命劍也不是都要由長老親自鑄造吧……」
如果是的話,那鑄劍長老累都要累死了。
「有什麼麻煩?」鑄劍長老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我樂意得很,你若推辭,就是嫌棄我的手藝了。倒也不是不行,宗主想來會有其他安排……」
「我當然不會嫌棄!」露凝趕緊說,「我一結丹就立刻來尋長老!」
鑄劍長老替她捋了捋耳側碎發,柔聲說:「好了,快去吧,不要讓宗主久等。」
天色不算早了,露凝也的確該回去了。
她握緊手中劍,帶著紙傀儡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鑄劍長老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長老。」
一男聲在身後響起,鑄劍長老轉過身去,淡淡道:「你來了。」
「到鑄劍閣再說吧。」
她先一步離開,留下那人在後。
若露凝在,會發現那人還是個熟人,正是弟子學宮讓了位置給她的靈劍長老座下男弟子。
因為已經築基,露凝從前要走上許久的路都好像短了很多,不知不覺就走了一半。
她現在看著奉君殿周圍的天柱和雲海也沒那麼恐怖宏大了,它當然還是從前震懾人心莊嚴肅立的模樣,但她的心境不一樣了,所以感覺也不同了。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聲音有刻意放輕,接近得極快,露凝微微皺眉,立刻回身。
「誰?」
來人猛地頓住,有些驚訝地看著她,是個男子,臉很陌生。
「為何跟著我?」露凝看對方一身諸天弟子打扮,稍稍緩和了態度。
那男弟子半晌沒說話,只仔仔細細打量她,好像在確認什麼。
他的目光令露凝很不舒服,他不說話,她也懶得再等,抬腳便走。
那人見此又跟上來:「師妹留步,宗主命我來尋師妹,勞師妹隨我來一趟。」
宗主?解離塵?
露凝看了看還有一半距離的奉君殿,不動聲色地重複:記「宗主尋我?」
「是,還請師妹行動快一些,不要讓宗主久等。」
男弟子說完轉身在前面帶路,露凝看了看,沒動。
「這位師兄,你走反了。」她指了指身後,「那邊才是奉君殿。」
男弟子轉回頭笑著說:「宗主此刻不在那裡,所以才讓我來叫師妹,師妹快來吧。」
他一直在催露凝,露凝卻不為所動。
「宗主若找我,定不會假人之手。」露凝冷靜道,「我還是先去奉君殿看看的好。」
她轉身就走,腳步極快,男弟子見此面色一冷,正要出手,忽然心口一痛。
他冷汗直冒,心知是秘葯發作了,顧不上追露凝,捂著胸口逃到一處隱秘的地方,翻出一塊荷葉形狀的玉牌,朝裡面注入靈力,忍痛忍得汗如雨下。
玉牌終於亮起的時候,他猛地鬆了口氣,也不等那邊開口,快速說道:「君上,求君上賜葯!」
玉牌那頭緩緩送來一個慵懶的聲音:「賜葯?沒用的人有什麼資格拿解藥?」
「……我,我在做了!」男弟子疼得渾身顫抖,「宗主尋了一女弟子隨侍九州大會,還要教她殞天劍法,我易了容見過她,她一夜之間從練氣到了築基,肯定是習了殞天劍法的緣故,她如今修為尚不如我高,我就在諸天宗內,隨時可以找到她,一旦我能讓她為君上所用,之後如何對付宗主都是可以的……」
話說到這裡他實在忍不住了,開始滿地打滾:「求君上賜葯!」
玉牌那邊的聲音終於帶了些興趣,但還是沒立刻告知他解藥在何處,只漫不經心道:「你們男人就是下賤,一天到晚只知道往女子身上找辦法,若真有本事,何不親自去離州君身邊一探究竟?呵,說起來,你們若不是覺得女子軟弱可欺,也不會中了本君的毒,要為本君做事了。」
「好痛……」
「罷了。」冷笑聲響起,「你最好能真的尋到離州君的錯處,否則這解藥也能成催命的毒藥。」
「那解藥就在……」
她正要說出解藥的位置,忽然聽不到玉牌這頭的呼痛聲了。
她立刻警惕起來,屏息而聽,很快在一片寂靜中聽到那個久違了的清冷聲音。
「玉璇璣子」
……果然是他。
是解離塵!
他發現了!
玉璇璣連呼吸都放得更輕,額頭冷汗直冒。
解離塵掃了掃已經沒有氣息的男弟子,抬手撤掉他臉上的易容陣法,看到的不是熟悉的臉,這弟子地位應該不高,看衣服制式是靈劍長老座下的。
「參加九州大會要下生死狀。」解離塵漫不經心地說著。
玉璇璣臉色一變。
解離塵後面的話簡短而令她萬分恐懼。
「交代好後事。」
語畢的一瞬,遠在玉州的玉璇璣手中玉牌瞬間崩毀,她身邊數名婢女嚇得驚叫出聲,玉璇璣亦是臉色蒼白,重重靠在椅背上。
「……解離塵!你這個瘋子,你才要準備後事!」
被人咒罵的解離塵此刻已經先露凝一步回到奉君殿,裝作什麼都沒做的樣子迎接她。
紙傀儡遠遠看見一身黑金冷清高貴的主人,立刻飄起來飛過去,好像記樹葉那樣旋轉著落到他掌心。
解離塵看著它:「可有好好照顧她。」
紙傀儡搖晃身體:「可好了可好了!」
露凝憋著一口氣瞅了一眼那紙傀儡,解離塵見她這模樣就知道了:「你能聽懂它的話了。」
露凝悶悶點頭。
解離塵正要說什麼,忽聽她道:「我有一個問題。」
他微微偏頭,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
光看他現在風輕雲淡,近乎溫柔的模樣,是真的想象不出他剛剛解決過背叛的弟子,還給堂堂一州之君判了死刑。
露凝背著手走上來,仰頭看了一會他的臉,慢慢說:「傀儡的生命是怎麼來的?」
「是主人的靈力與一部分神魂之力。」
解離塵一個完全自己摸索修鍊成九州第一人的存在,此刻像極了九州專業授課長老。
「附註在傀儡上的神魂之力越多,它的行動便越自如,越接近真人。」
「哦。」露凝闔了闔眼,「既是主人的神魂之力,那是不是說明,傀儡的心思是與主人相通,彼此相像,擁有默契的?」
解離塵:「……」
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果然,她很快道:「所以它這樣活潑,是不是說明,你心裡有時也是這個樣子?」
「不可能。」解離塵當即否認。
否認得太快,太肯定,倒給了人慾蓋彌彰的感覺。
露凝看著他,眼睛裡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這種笑意是輕鬆的,是自他犯錯以來,她第一次這樣對他笑。
若她高興,其實怎麼說怎麼想都無所謂。
於是解離塵沉默片刻,捏著那紙傀儡的手臂,非常生澀地露出一抹稚嫩的……活潑?
露凝:「……」不自覺摸了摸手臂,忽然覺得好冷。
「算了。」她乾巴巴道,「當我沒說。」
他還是不適合這樣。
紙傀儡跳回露凝身上,給她表演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空中旋轉,落地的時候沒站穩,歪倒在她肩頭,露凝看到,嘴角笑意更真切了一些。
解離塵凝著她的笑,面上明明沒什麼表情變化,可周圍氣息都變了。
紙傀儡突然拽起露凝衣服一角:「開花了開花了!又開花了!」
露凝想到什麼,瞥向解離塵,果然見到他周圍靈植又開始爭相鬥艷了。
甚至還有翅膀透明的各色靈蝶繞著他飛來飛去。
露凝緩緩睜大眼睛,眼底有些訝異和新奇。
解離塵將她眼底倒映的「花枝招展」的自己一覽無餘,他氣息一僵,轉身道:「時辰不早了,速來安置。」
說完就帶著一群蝴蝶,還有嘰嘰喳喳的紙傀儡往前走。
露凝等了一會跟上去,看他揚袖趕蝴蝶的樣子,終於是沒忍住,輕笑出了聲。
「為什麼會這樣?」她上前問,「為什麼會開花,還會有蝴蝶?」
解離塵腳步不停,直到露凝跟著他走進奉君殿後殿,他才稍稍慢下來,彎下腰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秘法傳音說:「我的靈力與旁人不同,其內有萬物生機,高興的時候,會吸引感知敏銳的記靈植與靈獸。」
……有萬物生機的靈力。
聽起來就很珍稀,力量肯定也很強。
好像還在哪裡聽到過類似的話。
露凝這會兒沒想起是在哪兒聽到過,只想到「高興的時候」這幾個字。
他很高興。
她靜靜注視了一會他寧靜溫煦的側臉,覺得他們好像回到了最好的時候。
夜裡,露凝在解離塵寢殿一側安置下來。
這裡他早就收拾好,並不過於奢華,倒與她在凡界的閨房很相似,他甚至還給她弄了一張拔步床,熟悉的環境令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
這一放鬆,就突然想起,星燈教她基礎的時候,好像說起過具有萬物生機的靈力。
六界之內只有一脈擁有這樣的靈力。
紫微帝府的帝尊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