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叶音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滋潤,或許是有琴玉和翠屏的前車之鑒,現在沒人再為難叶音。
唯一讓叶音挂念的只有王氏的腿傷了,她想了想,趁書房裡沒其他人時,跟顧澈請了半日假。
午後烈日灼灼,叶音一路疾走,途中特意繞遠路,取出藏匿的銀錢。
那是叶音從馬勇幾個混子身上,黑吃黑得來的,她心裡有數,取了一兩銀子就把剩下的錢藏回去。
巷子里的院子破舊又密集,因為地方狹小,根本沒有草木生長的空間,自然也無蒼樹遮陽禦寒。所以常常夏炙冬涼。
王氏白日待在屋裡就像置身蒸籠,午覺是睡不著,她乾脆坐在門口納鞋底。
偶爾會想想女兒口中提過的小管事,心情便好了。
今日還有最後一點功夫就納好鞋墊,忽然傳來敲門聲。
王氏疑惑:「誰啊。」
她下意識握住手邊的拐杖,慢慢走進院子。
叶音溫聲道:「娘,是我。」
院門打開,王氏看到女兒一張臉被太陽曬的通紅,心疼地將人拉進來:「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叶音反手關門,一手提布兜,一手扶著王氏進屋:「我跟小主…管事請了假。」
「小管事?」王氏喜上眉梢:「就是你之前提的那個?」
叶音張著嘴,半晌應下:「是…吧。」
王氏樂了,「你們這個小管事還真好。」
叶音乾咳一聲:「主家仁厚,上行下效。」
王氏睨她一眼:「還跟娘拽文說字了。」
叶音:……她還是閉嘴吧。
叶音安頓王氏坐下,把帶回來的東西也放在桌上。
王氏好奇,她不跟女兒客氣,直接上手打開看。有一瓶活血的藥酒,半隻燒雞,一把蒲葉扇,兩包點心,巴掌大小的一塊糖,十來個雞蛋,針線,以及最下面的一匹豆黃色的棉布。
王氏驚了:「怎麼買這麼多東西,這得多少錢?」
「還有這棉布的顏色,與你一個年輕姑娘根本不搭。」
叶音不得不打斷她:「棉布是買給娘做衣裳的。」
不等王氏反駁,叶音先道:「我現在是大丫鬟了,每月有二兩月銀呢。」
因為太驚喜,王氏都忍不住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壞了。
「音音,娘可能聽錯了,你剛剛說你升上大丫鬟了?」
叶音笑道:「娘沒聽錯,小主家身邊的大丫鬟犯了錯被打發了,我正好升上去補缺。」
「你們小主家真是太好了。」王氏由衷贊道,她拉住女兒的手:「你不知道,上次你離家后,沒多久就有一個小廝提著東西上門,說是奉了主子之命來看望我,送了我不少東西,還想給我塞錢。」
王氏回憶著當時的情景,還有些哭笑不得:「娘都快嚇死了,哪裡敢接錢,好說歹說才把人送走。」
叶音一怔:「公子派人來看過娘?」
王氏也愣住了:「你不知道?」
母女倆四目相對,叶音吶吶:「他沒說。」
「這…」王氏忽然退後兩步,上上下下的把女兒打量一遍,「也不是多漂亮啊。」
叶音梗住。
王氏想不通:「你性子這麼悶,面容只是清秀,哪裡能入主家的眼。」
叶音默了默,無奈道:「小主家心地善良,寬厚待人。」
王氏深以為然:「娘覺得也是。」
這茬過去了,王氏又開始挑刺:「我就說你大手大腳亂花錢,剛升了大丫鬟就翹尾巴。」
「現在掙錢多難,你得把銀錢攢著,你說,這些東西花了多少錢。」
叶音:「…也沒多少錢。」
「還騙我。」王氏上手摸了摸棉布,臉色一變:「你這個笨丫頭,這種布料比一般棉布更軟更透氣,染色均勻。一尺就要多出十來文,你這一匹布買下來,至少得多花好幾百文。」
叶音眉心一跳,抬腳欲奔廚房,結果先被王氏抓住。
「還有,燒雞在哪家買的?」
叶音倒是想含糊過去,但王氏過去就是做豆糕生意,對這一片熟的不行。哪家鋪子賣什麼,價錢幾何,王氏都清楚。
隨著王氏詢問其他東西的物價,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叶音撐不住了,「糖和點心不是買的,別人送的,莊裡的人送的。」
王氏頓住。
她看著女兒:「誰送的?」
叶音:「就莊裡人送的。」
小院忽然安靜。
叶音茫然,緊跟著她被重重拍了一下肩,王氏一雙眼明亮的堪比日曜,她極力壓著興奮,輕聲道:「是不是小管事?」
「肯定是小管事送的。」王氏自說自話:「非親非故,他送你點心做什麼。這要不少錢。」
「音音,我覺得…」
叶音聽不下去了,無情戳破王氏的幻想:「娘想多了。東西是我在莊裡的一個朋友送的。」
不想讓王氏還有期待,叶音乾脆釜底抽薪:「小管事跟人定親了,娘以後別說讓人誤會的話。」
猶如一通冷水澆下,王氏一顆心涼嗖嗖的。
她頹然地坐回凳子上,拍著大腿長吁短嘆:「怎麼就定親了。」
叶音給她煮了稀粥,配著燒雞,她都吃的不香。
叶音嘆道:「我給你看看腿。」
王氏:「看啥啊,又斷不了。」
叶音:……
叶音直接上手,發現王氏的腿已經消了腫,腿上還殘留著一點葯香。
「公子派人送的藥膏嗎?」
王氏:「嗯。」
王氏有點煩她,看她來氣。
叶音識趣地保持沉默。
黃昏時候,叶音給王氏做好飯食準備走了,王氏又捨不得,起身想送她。
叶音不讓她送:「你別走動了,好好養傷,別讓我擔心。」
叶音走出院子,王氏開口叫住她:「音音,你也老大不小了,在莊裡遇到合適的人就主動點。」
叶音點點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知道,一牆之隔的老婦人暗暗啐了一口:「呸!一個泥腿子還想攀高枝兒。」
王氏慢悠悠關上院門,回屋摸著女兒買的棉布,隨後在自己身上比劃。
「…笨丫頭。」
王氏笑罵了一句,一個人臭美的不行。
忽然隔壁傳來噼里啪啦的敲打聲,王氏慢慢止了笑。
這條巷子里住的男人都是什麼德性,她太清楚了。
她就那麼一個女兒,王氏絕對不會讓女兒陷在這泥沼里。
叶音在街上吃飽喝足才回別莊,晚上她躺在床上,難得沒有入眠。
算上之前顧澈派人請大夫給她看病,如今又派人給王氏送傷葯,她欠顧澈兩份人情了。
怎麼還呢。
叶音翻身,顧澈身為將軍府的嫡幼子,衣食富貴,什麼也不缺。她真要送點東西,人家也不稀罕。
算了,先記著。
沒一會兒,屋裡傳來平緩的呼吸聲。
次日一早,叶音起身伺候顧澈洗漱。
夏日天亮的早,不過內室的光線仍有些暗,是以左右各點了兩盞燈,室內瞬間明亮起來。
芳青替顧澈抻平后衣的細微褶皺,最後蹲下為他繫上玉佩,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
叶音檸檬了,真是衣來伸手。
書房內,叶音正替顧澈研磨,被顧澈叫住。
「前幾日教你的內容,可記牢了?」
叶音含糊應了一聲。
顧澈擱筆:「那你默寫罷。」
叶音:「……噢。」
叶音剛磨好的磨,正好便宜她了。
淡雅的熏香瀰漫在空氣中,令人心曠神怡。顧澈看著叶音認真的眉眼,剛要開口,門外傳來小廝稟報:「公子,夫人帶著朗公子和四姑娘來了。」
叶音停筆,抬頭望著顧澈。
顧澈:「收拾一下,隨吾去迎接母親。」
叶音眼角抽動,大丫鬟不止她一個人啊喂!
別莊大門,叶音跟在顧澈身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古代的貴夫人,不好奇是假的。
素雅內斂的馬車前後立著十來個護衛,兩個粗壯的嬤嬤打著傘,氣勢最盛的婦人一身鴨卵青的圓領綢衣,五官大氣,烏髮挽髻,不像話本子描述的貴婦人那般滿頭珠翠,而是別了一支白玉釵,兩根藍色的寶石簪子,與耳下的翡翠耳環相映生輝。
她站在那裡,輕易便奪走旁人的注意力。
顧澈拱手行禮:「母親。」
叶音跟著福身:「奴婢見過夫人。」
顧夫人鳳眼微眯,略略打量了叶音一眼,素衣素髮,不施粉黛,看外表不像翠屏口中所言的狐媚子。
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且再瞧瞧。
顧澈引著三人進庄,顧夫人溫聲關懷:「近日酷熱,你一個人在別莊,可會缺短物什。」
顧澈笑道:「勞母親挂念,兒子什麼都不缺。」
母子倆閑話,旁邊的小孩不滿被旁落,張著小手撲到顧澈腿上,仰著白嫩肉乎的圓臉,軟糯糯問:「小叔。小叔想我了沒?」
顧澈摸摸他的腦袋:「小叔想朗哥兒了。」
他對顧庭思微微頷首:「四妹妹近來可過得開懷?」
與顧夫人的明艷大方相比,這位顧府的四姑娘則是靈動俏皮:「府里祖父祖母和伯娘們都疼我,我自然是開懷的。」她偏頭看了一眼顧夫人,沖顧澈眨眨眼:「如果不用學女紅,我會更開懷。」
顧夫人無奈,一行人在偏廳落座,下人有條不紊地呈上茶點。
顧朗今年不足四歲,又是自家小叔莊裡,不講究那些個虛禮,在偏廳裡外瞧著玩兒。
隨行的丫鬟婆子緊張不已,唯恐小主子摔了,磕碰著了。
叶音看著都窒息,顧朗顯然也是這種感覺,丫鬟婆子越跟著緊,他就越瘋跑。
顧澈吩咐道:「叶音,你去看看朗哥兒。」
叶音眸光微動:「是。」
她不知道顧澈故意將她支開,是否也察覺到顧夫人打量她的目光。
偏廳沒了外人,顧澈嘆道:「母親此來,不止是為了看望兒子罷。」
顧庭思左右看看,默默豎起耳朵。
顧夫人也不跟他繞彎子:「你是否有意那個叫叶音的丫鬟,想將人收為通房。」
顧澈睫毛一顫,「母親怎會這麼想。」
顧夫人目光如炬,直視小兒子眼底:「你素來循規蹈矩,此次大動肝火,連身邊的大丫鬟都換了,母親不能不在意。」
顧澈垂下眼,漫不經心地托起茶盞,撥開茶沫呷了一口才不緊不慢道:「母親多心了,不過是換個丫鬟。」
顧夫人眉頭微蹙,但瞥見小兒子神色淡了,顧夫人適時止住這個話題。
她笑道:「既然不是對叶音那個丫鬟有意,你如此提拔她,可是叶音有過人之處?」
花園裡,不同於一般的假山石水,當初建造這別莊時,工匠特意從山上引了活水,在園裡開闢了一個大池塘,種蓮養魚,造庭中水榭,意趣十足。
如今天熱,顧朗就愛玩水,徑直奔著池塘去,身後的丫鬟婆子嚇的魂飛魄散:「朗公子莫再前了。」
顧朗回頭沖她們吐舌頭,「略——」
「才不聽你們的。」他邁著小短腿一溜兒跑遠了。
然而跑著跑著,顧朗察覺不對,怎麼有點勒啊。周圍的景物變了,腳下也空空的,好像飛起來了。
…等等,不是好像。他真飛起來了!
顧朗後知後覺扭身,才發現他被人抓著後背衣服拎在空中,難怪他感覺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