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自從攤上彭徵的考卷,方貢就感覺身邊時不時總有人盯著。
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頭,頭頂的瓦片掉下來,離砸在頭上只差一個指甲蓋的距離。
和同僚在酒樓喝酒,下樓時突然有一堆人往上涌,一雙手猛地推搡,若不是有同僚扶著早就滾下去……
後來這樣莫名其妙的事多了,他不得不增派侍衛跟著。
這些事總算消停。
半年後,卻因莫須有的罪名惹得皇帝勃然大怒,下旨將他拉入刑部大牢。
其實那個時候林雲佑不過十來歲,朝政完全由章灝把持,幾乎所有聖旨都是經丞相之手。他自然知道這些事是誰的手筆,也知皇帝的難處。
他曾與林雲佑促膝長談,知曉這位少年天子的志向,也有心扶持他成為一代明君。然而實現宏願一事道阻且長,首當其衝是要除掉隻手遮天的章灝。
僅僅依靠這樣一樁舊案彈劾章灝是痴人說夢,可他深信人在做天在看,總有一日可以還那些人一個公道。
入獄半年,章灝也曾在獄中探望,暗示他大家都曾與李慎共事,念著往日情分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
方貢心中冷笑。
當年李慎賞識章灝時,他就看出章灝是個兩面三刀的為人,奈何恩師不聽,最後落得被陷害彈劾的下場。他恨此人到骨子裡,如何可能同流合污?
好在章灝試探時,他始終裝聾作啞,終於躲過一劫。加之他好歹是戶部尚書,外頭自然有人替他走動,最後有人查明真相還他清白。
朝廷安排他去中州做學政。
是皇上旨意還是章灝盤算,他心知肚明。
離京前,方貢已知自己時日無多,彭徵的卷宗一直是塊心病。這一年多來經歷的一切都是因著這份卷宗而起,章灝心胸狹窄,陰險狡詐,明面上不會拿他怎麼樣,只會暗處使壞。
為了不牽連更多人,他決定去中州前讓陳尋辭行,帶著卷宗去淮州,看能否找到彭徵的家人。同時萬般囑咐他,等新帝羽翼豐滿,一定要將證物和手書呈上去,祈求新帝徹查舊案,替彭徵昭雪,讓九泉下的羅君庭瞑目。
但他深知章灝疑心病重,必須找一個可靠的人掩護陳尋,同時此人不能在朝中為官。
思來想去,他想到了好友蘇宜澤,此人為人耿直,是信得過之人。
在出行前一夜,他特意捆好檀木盒子帶在身上,又特意在蘇家呆了一宿,為的就是讓章灝的暗衛以為他將一切都託付給了蘇宜澤。
只要蘇宜澤帶著物件去淮州,就能轉移暗衛的視線,幫助陳尋南下。
這一招聲東擊西果然有用,讓陳尋得以脫身並將證物藏好。
說完這些,秦方鈺深深嘆口氣,「方大人怕是也想不到,這一趟會要了伯父的命。」
蘇暮菀早已淚流滿襟。
蘇冰雁有些不平,「方大人怎可能不知?依照姓章的行事作風,不可能留下一個活口。」
蘇暮菀含淚笑了笑,「阿爹定是知道,不然不會在夜明珠的盒子底下刻下暗號。他之所以將夜明珠留給我,因為只有我知曉這個清字的不尋常。只是我愚鈍,竟是從沒深究過這個字的寫法。」
說著,嘆了一息,道:「那封信,只怕還是阿爹委託陳管家送的。」
聽她分析,秦方鈺像是明白了什麼,「確有此事,陳管家當時還笑他多慮,沒成想……」
林雲疏道:「有些事是冥冥中註定,即便你娘先前給你看了那封信,而你也發現這個字,又能如何呢?」
他說得不無道理,一切都是無心插柳。
眾人陷入沉默。
遙遙想著在那個夜裡,沒人知道蘇父和方尚書徹夜長談些什麼。舉杯邀明月,共飲離別酒,也許兩人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相聚,不會有將來的重逢。
而蘇父踏上駛向淮州的船隻時,回望家人只能獨自吞下心中惆悵。即使不知方大人要為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討回公道的個中細節,也義無反顧為好友助一臂之力。
當刀疤的大刀落下時,他可曾後悔?
定是無悔的。
蘇冰雁抬眸問:「那些證物帶回來了嗎?謝大哥會不會徹查舊案?」
秦方鈺搖頭,「他說,還不是時候。」
「的確還不是時候。」蘇暮菀看向林雲疏道:「我相信謝大哥會妥善處理,還彭徵一個公道,還那些被章灝暗殺的人一個公道。」
林雲疏篤定,會的,長夜將明。
椒房殿里,窗戶旁邊的銅鎏金香爐里,青煙顫顫晃動。
許梔頹然坐在矮榻上抹淚,林雲佑負手而立,怒不可遏地看著她,欲休還說,斥責之聲隔著門帘亦能聽見。
門外的人噤若寒蟬,都不敢進去阻攔。
殿外,章灝撩袍踏上石階,就看見皇帝的貼身宦官弘志正貼著門往裡看。
殿門緊閉,他不由得一愣。
這個時候皇帝來這裡作甚?
半月前,椒房殿的嬤嬤道皇帝來了一趟,冷著臉數落皇后一頓后,皇后哭哭啼啼險些動了胎氣,他動了大半個太醫院的來調理。今日皇帝過來莫不是還要質問?
到底還是年少,身為天子執著於小情小愛,哪裡有半點皇帝該有的分寸?
弘志見他來了,連忙上前行禮,「章大人來得正好,陛下正在氣頭上,不聽老奴的勸,還請大人快去勸勸。」
章灝靠近殿門,聽到裡面傳來林雲佑的聲音,聲音不大,隱含著怒氣和怨氣。
「朕讓你禁足此殿,你就該好生反省,沒想到居然還生出狡辯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