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青兒慌了神,躬身詢問:「娘娘怎地哭了?」
看著這個隨她一道入宮的婢女,許梔收回淚,道:「你還記得常侍衛嗎?」
青兒背脊一僵,如鯁在喉,發不出一點聲音,全身顫動著幾乎要哭出來,「奴婢……真不知……他在何處。」
她仍舊記得當年姑娘哭得撕心裂肺,追問常奕的去處,可她不過一個婢女,怎會知老爺如何處置了他。
說完,匍匐在地。
許梔再度垂下眼眸,命她起來。
這個婢女從來都向著自己,不善撒謊。
苦澀從心口蔓延到喉嚨,她沉沉吸氣,「我知你不會騙我。入宮前我看到過他。」
青兒驚訝地看著已微微合眼的皇后,再一次從她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到憂傷。入宮這些年來,已許久沒見過這樣的皇後娘娘。可她不敢再問,問她在何處見過常奕,他如何了?
許梔想起見到常奕的最後一面。
母親的隨身嬤嬤偷偷帶她過去看,母親千叮萬囑,只看一眼,再不要有任何瓜葛。
她帶著帷帽,遠遠看著心裡愛慕的男子,住在一處偏僻的農舍里,穿著麻布袍子,一瘸一拐,像一個極為普通的人,在屋外打掃。曾經拔劍的手,只能拿著掃帚,曾經挺拔的背脊,佝僂得像個老頭,那張來臉想必已不復往日。
嬤嬤怕她情難自製,勸她快些回去。
她怎麼可能會過去?
他一定恨透了她。
不過是因著彼此愛慕,就讓他失去了一切。莫說大好前程,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子嗣,更不可能會有女人嫁給他。
眼淚倏然落下。
她的心早就死了,在那一個綿綿細雨的春日,在土磚屋外,在轉身離開的剎那。
自古以來,宮禁之中的后妃命運從不受自己掌控。有人在享受片刻榮寵之後,一身榮華背後剩下一團冰冷的餘燼,也有人一輩子枯守宮牆,望眼欲穿等不來一次寵愛。
她要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男人也不愛她,這本是稀鬆平常的人間事,唯一不同是這個男人是王朝的主人,可隨意決定她的命運。
君心難測,她曾以為等待自己的是帝王的厭惡和冷漠,在錦繡之下,將只會有焚燒她的炙熱火焰。然而喜服之下,男人彬彬有禮,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敦厚溫柔。
後來,她從男人堅韌的面龐上看到脆弱,看到無法主宰命運,無法直面自身喜好的悲哀。
緊攥在手心的紙條,只有寥寥幾字。
迎合章灝,愛惜身子,切勿憂思過重,一切都會好。
日暮四合,許梔沉沉睡去。
她沒有夢見與常奕兩情相悅的過往,沒有夢見與貴妃相談甚歡的深夜,沒有夢見與皇上共商國事的悵惘,只夢見肚子里的孩子長成一個白胖的小糰子,展開雙臂撲向她的懷抱。
轉眼臘月過半,寒風凜冽,冰冷刺骨。
秦方鈺只穿一件單薄上衣,挽起的衣袖扎得緊緊,在院子里練功。
蘇冰雁穿過月門,見到他正扎馬步,寬肩窄腰,手臂肌肉緊繃,倒比第一回見還要緊實。
她穿得厚實,再看他一件單衣,忍不住瑟瑟發抖。
「你才好,郎中說了要注意休息。」她嗔怪道:「快些跟我一起去吃早膳。」
「等我。」
秦方鈺回屋裡,盥洗一番后更衣,依舊是一身白玉一般,直裾深衣遮住他的肌肉,顯得清瘦頎長。
路上,他笑道:「這回遇襲死裡逃生,我更要勤練功。」
蘇冰雁抱著湯婆子搓手道:「知道的,冬練三九嘛。這都中旬了,你如何回淮州?」
山路和河道怕是都封了。
「不回了。」他搖頭,:「阿爹阿娘已知曉,不會怪我。」
聽到這話,蘇冰雁暗地裡鬆了口氣,旋即在心裡笑,這有什麼好高興的。只是分了一回神,腳下就打滑,差點摔一跤。
還好秦方鈺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腰,扶著她穩穩噹噹站好才鬆手。
分明隔了好多層,蘇冰雁竟感知到背後那隻手的灼熱,一時有些慌亂,推開他的手臂。
「我又不是孩子。」說完抖落裙擺的雪。
後面的路不長,秦方鈺一直盯著她,生怕她一腳踩空。
吃過早膳,蘇暮菀和林雲疏去兩間鋪子。這些日子母親身子不大好又剩下蘇冰雁百無聊賴待在屋裡。她只好又跑去找秦方鈺,見到他坐在爐邊喝茶,屋子裡倒也暖和,遂走進去。
「秦二,還以為你用不上這些炭火呢,正打算要吉月挪到我屋裡去。」
純粹是沒話找話。
秦方鈺淡笑著將書擺到一邊。
蘇冰雁不著聲色地瞥一眼,「這是林小妹送來的孤本?」
「嗯。」秦方鈺點頭,「我打算謄抄一份還回去。」
她把書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翻了翻,居然是一本兵書。林湘生喜耍刀槍到不奇怪,可他怎地會喜歡這個?
「你又不會帶兵打仗……」
她嘀咕著,心裡卻想,是不是因著林小妹送的,才視若珍寶?
「有些道理一通百通,未必非得用於調兵遣將。」秦方鈺淡笑斟茶。
蘇冰雁在心裡輕叱一聲,分明就是沖著送書的主人去的。
她接過茶時眼睛還盯著書本,正要喝,被他一把握住。
「小心燙!」
溫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纖細的手腕,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她一動不動看向秦方鈺,從他的眼眸里捕捉到一縷暗流,很快不見。
他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