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互演
郁矢扶著蘇霧許走出霧山靈澤,眼前一晃,兩人出現在靈犀塔中。
沈裕走上前,熟練地遞給蘇霧許一顆丹藥,蘇霧許伸手接過服下,面色稍稍紅潤了些。
此前還頗有微詞的幾位峰主,見蘇霧許如此虛弱之態,全都默不作聲。
「請少尊移步觀星台。」沈裕先一步朝樓梯走去,給蘇霧許引路。
靈犀塔頂部是一個寬闊的平台,並未建造穹頂,抬頭可見星月,祭禮最重要的儀式便在此處舉行。
沈裕讓郁矢扶著蘇霧許坐下休息,自己則與諸位峰主一道,往觀星台中央的法陣注入靈力。
一道古樸厚重的黑色石門憑空顯露,石門打開,白澤邁步走出來,腳踩白雲飛向夜空,翅膀扇動間,流光簌簌落下。
流光融於雲麓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整個雲麓像是被雨水洗過一般,清新明麗,濃郁的靈氣充斥在每一個角落。
瑞獸賜福,澤被雲麓。
白澤繞著整個雲麓飛了一圈回到觀星台,看見蘇霧許靠著椅背坐著,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旁邊有一個俊俏的少年正神情關切地看著她。
白澤回憶了一下蘇霧許進霧山靈澤的全程以及她走時如常的面色,暗自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這丫頭走的時候還好好的,現下只怕又在作弄人了,那少年郎也是可憐。
白澤想了想蘇霧許給自己的金蓮和蝴蝶,最終還是目不斜視,昧著良心走了。
祭禮結束,福澤順利降下,雲麓眾人都很高興。
蘇霧許與郁矢回到華亭仙居,郁矢主動去給蘇霧許做晚飯。
因著蘇霧許身體虛弱,郁矢熬了一碗滋補的葯粥,加了些糖進去以免太苦。
零零眼巴巴地看著那碗粥,不住地吞口水。
它也餓了一天,只啃了幾個靈果,就沒人想著給它也弄點吃的。
庭院內數盞琉璃燈長明,郁矢垂睫看著蘇霧許,眸中閃過掙扎之色。
近幾日相處下來,蘇霧許並不似傳聞中那般囂張跋扈,也並未苛待他。
郁矢張了張嘴,將要出聲,郁遲的聲音卻又響在耳畔——「焚靈台四十九人的鮮血,不能白流。」
郁矢的聲音卡在了喉嚨里,神色變得冷硬。
他垂眸看著袖子上的金蓮紋樣,記憶回到久遠的春日,春寒料峭,身穿紅色紗裙的蘇霧許奪過他手中準備去祭奠母親的鳶蘿花,擲在地上,隨意踩毀。
末了囂張地道:「我看上了就是我的,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白色的緞面繡鞋沾染了鳶蘿花汁,透出一抹鮮紅,像臟污的血。
年幼的他跪在地上,五指深深陷進泥里。
郁矢的眸光徹底冷下去,不再猶豫,將粥放到蘇霧許身前的桌案上,同時掌心裡溢出一縷黑色霧氣,緩緩朝蘇霧許飄去。
蘇霧許慢條斯理地吃著粥,敏銳地察覺到粥里有一絲極淡的血腥氣,若非她平日里對吃食很挑剔,只怕根本察覺不到。
看來【牽絲】的引子,是血。
蘇霧許任由黑色霧氣滲進自己體內,隨後猛地將勺扔回碗里,不悅地道:「你做的粥太苦了。」
同一時刻,郁矢眼前一片金光熠熠——他看見蘇霧許雲鬢花顏,端坐瑤台,身後金蓮灼灼,綿延萬里。
如同一輪高不可攀的太陽。
幻象只持續片刻便消散,出現在郁矢眼前的,仍是蘇霧許帶著些許稚氣的臉。
蘇霧許皺著眉,不滿地道:「我今日勞心勞力,你竟還給我做這般苦的粥!」
郁矢淡漠地垂下眼睫,「弟子知錯。」
「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蘇霧許將惡毒師尊演繹到極致,蠻不講理地道:「你現在便去重雪崖跪著,沒我的命令不準起來!」
郁矢盡心儘力地扮演尊師重道的好徒弟,順從地道:「謹遵師命。」
郁矢離開寢居前往重雪崖,蘇霧許目送他走遠,眉眼舒展開來,哪還有半分驕橫無禮的樣子。
零零對蘇霧許豎了個大拇指,「宿主的演技真是越來越精湛了。」
郁矢走到重雪崖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來。
雲麓少尊刁蠻任性,做事全憑心意,他並不意外蘇霧許會罰自己來跪重雪崖。
冷意滲透骨髓,重雪崖上並無燈盞,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暗沉沉的黑色。
不知怎的,郁矢忽然想起蘇霧許那日不自量力想在月泉中種金蓮,便側過頭,朝月泉的方向看了一眼。
本是漫不經心的一眼,郁矢卻好半響沒移開目光。
月池中金蓮灼灼,淡金色的光芒穿透黑暗,如同熠熠的星光。
蘇霧許,竟真的將金蓮種在了寸草不生的月泉。
郁矢想起前兩日去給蘇霧許請安,看見她手拿書卷,桌案上擺滿了瓶瓶罐罐與金蓮。
原來她從那時便開始鑽研。
郁矢忽然發現,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蘇霧許。
外人盛傳蘇霧許嬌縱任性,他眼中的蘇霧許亦是如此,可是幾日相處下來,蘇霧許令他吃驚的地方實在太多。
她並不似外界傳聞那般跋扈,反而很聰明,精通術法與繪畫,動手鑽研的能力也極強。
郁矢收回目光,心中不可遏制地生出些許疑惑。
一個人不可能在短期內發生如此大的改變,要麼傳言有誤,要麼,現今的雲麓少尊......已換了個人。
*
祭禮過後的第二日,衛拂秋來訪。
衛少尊是被沈峪領進華亭仙居的,礙於沈掌門的面子,蘇霧許不好直接趕人,只好泡了一壺茶在庭院招待衛拂秋。
茶水泡好,蘇霧許倒了一杯遞給衛拂秋,冷淡地道:「衛少尊今日來找我,所為何事?」
衛拂秋抿了一口茶,皺了皺眉,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溫和笑道:「今日這茶苦得很,你便這般不想見我?」
蘇霧許不咸不淡地道:「既然看出來了,又何必問?」
衛拂秋擅自把她變成貓一事,她還沒找他算賬。
衛拂秋面色不變,「我今日來,是受長生殿使者之命,來問一問你,為何要打碎祭鍾?」
長生殿掌管靈族大小事務,類似於凡塵界的仙盟,權力極大。
蘇霧許漫不經心地道:「這鐘吵得很,我不高興,便砸了。」
「這倒是你的風格。」衛拂秋無奈地笑了笑,話鋒一轉:「不過祭鍾是長生殿賜下,你隨意打碎,總要給他們一個交待。」
蘇霧許雙手交疊放在桌案上,從容不迫地道:「何須JSG交待?長生殿不滿,撤了我的少尊之位便是。不過據我所知,現今除我之外並無合適人選來供奉白澤。」
「你這丫頭愈發無法無天了,連長生殿都敢威脅。」衛拂秋眉頭輕皺,不贊同地道:「你與他們服個軟便是,想來他們也不會太為難你。」
蘇霧許好整以暇地看著衛拂秋,態度堅決地道:「你想重回靈界,我卻不想,我不會對他們低頭。」
衛拂秋嘆了口氣:「你......罷了,此事我來處理。」
畢竟是故人遺孤,衛拂秋多多少少會對蘇霧許縱容些。
「你前幾日強行衝破封印,可養好了?」衛拂秋問。
提起此事,蘇霧許便格外生氣,正色道:「衛拂秋,我做事自有自己的考量,不喜歡處處有人管束。」
衛拂秋態度很堅決,慢條斯理地道:「你娘親將你託付給我,我便要對你負責。你做得不對,我自當罰你。」
蘇霧許伸手按了按眉心,不悅地道:「我做事無需你來評判對錯。」
衛拂秋沉默半響,決定不和蘇霧許計較。
怪他平日里耽於處理事務,對蘇霧許疏於管教,這才養成了她這無法無天的性子。
衛拂秋耐心也已耗盡,站起來要走,臨了又回過頭,對蘇霧許道:「近幾日孤荊生不安分,你小心些。」
孤荊生,滄轅少尊,擅毒,一向與蘇霧許不對付,每隔一段時日總要派人來暗殺蘇霧許,其心智之堅,實屬罕見。
蘇霧許應了聲好,待衛拂秋走遠,便叫上零零去重雪崖。
今日天氣晴好,正是賞景作畫的好時候。
*
郁矢跪在重雪崖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崖壁上的白色蝴蝶。
日光正盛,重雪崖上卻大雪紛落,積了厚厚一層雪,跪在地上,膝蓋便深深陷進雪裡。
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體內,郁矢眨了眨眼,長睫上雪沫簌簌而落。
視線模糊一瞬后變得清明,郁矢看見崖壁上的白色蝴蝶展翅而起,翩然飛向入口。
蘇霧許著一襲蓮紋青衣,如閑庭信步向他走來,旁側的小松鼠浮在雲上,爪子緊緊抱著一摞畫具。
郁矢長睫微垂,嗓音沙啞地道:「師尊。」
蘇霧許淡淡頷首,指揮著零零支好畫板,召來一團雲當做凳子,坐在月泉邊,拿了畫筆開始畫畫。
零零盡職盡責地給蘇霧許研墨,通過系統與她交談:「宿主,來都來了,為何不趁機刷刷虐心值和虐身值?」
蘇霧許執筆蘸墨,漫不經心地道:「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跪在此處已是勉強。」
蘇霧許執筆信手在畫卷上描繪,堪堪勾了一個輪廓,一隻紙鶴便停在畫板上。
紙鶴煽動翅膀,流光落下,淺藍色光幕里浮現一張甜美的少女臉龐,「少尊,南葭有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