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哥哥(一更)
午時,蘇南嫣與陸鶴川一同用了午膳后,就一直在養心殿陪他看摺子。
寬大的雕花檀木桌上,摺子堆到了蘇南嫣的肩膀,幾乎將陸鶴川大半個人都遮掩在後面,看著便覺得喘不過氣來。
蘇南嫣起身走到陸鶴川身旁,自覺地幫她磨墨,細微的摩擦聲在安靜的養心殿內清晰可聞,二人皆是沒有說話,卻有一種不言而明的默契,彷彿已經這樣配合了很多次似的。
春日的暖陽慵懶地照進養心殿,蘇南嫣盯著開了一條縫的窗戶出神,目光越來越迷離,手上的動作也漸漸停了下來。
直到陸鶴川將硯台中的墨水用盡時,才發覺蘇南嫣的異樣,輕輕晃了晃她的衣袖,問道:
「阿煙怎麼這般睏倦?是陪著朕太無趣了嗎?」
蘇南嫣依舊是眼神空洞地盯著原處,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如夢初醒地望著陸鶴川,臉色泛白道:
「並非如此,臣妾也不知為何會犯困,明明上午剛剛睡過回籠覺,往常這個時候應該很精神才是......」
「天氣日漸暖和了,怎麼手越來越涼了呢?」陸鶴川將毛筆擱置在架子上,關切地握住蘇南嫣的手,皺眉道:
「阿煙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讓太醫來瞧瞧?」
「倒也不必驚動太醫,興許是臣妾春日裡人愛犯懶,不經常走動,所以才會有些涼,等過了這陣子應該也無妨了。」蘇南嫣不在意地搖了搖頭。
「那就先去寢殿睡一會兒吧,朕再傳人進來伺候筆墨就行,阿煙可別累著了。」陸鶴川心疼地摩挲著蘇南嫣的手,一點一點傳遞著掌心的溫度。
「臣妾哪有那麼嬌貴?」
蘇南嫣嗔怪地看了陸鶴川一眼,剛想說不走,卻忽然間覺得眼前一黑,一陣不可抗拒的睏乏和無力向她襲來,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打了個哈欠道:
「那......臣妾先睡一會兒,皇上若是有事隨時叫臣妾。」
陸鶴川淺淺點了點頭,讓宮女帶著蘇南嫣去更衣后,就繼續低著頭看摺子。
金色的帷幔輕輕垂落,□□麒麟香爐內點著安息香,聞著就很是安心。蘇南嫣換上一身雲錦長袍,躺在寢殿柔軟的床榻上,很快就陷入了夢境——
在京郊與城內的交界處,有一座看著年歲不小的宅子。
木門很是高大,卻已經腐朽,顏色幾乎脫落乾淨,只能從邊邊角角勉強想象著原本的模樣。宅子內亭台樓閣和院落的布置很是高雅,但是很久沒有打理過,早就已經荒廢了。
忽然間,宅子里傳來一陣打罵和哭喊的聲音。
身形纖弱的少女跪在前廳,斷斷續續抽泣著,被一個體態豐腴的中年女子狠狠扇了一巴掌,整個人都猛地向地上砸去,可還是倔強道:
「夫人,這支簪子真的不是我偷的!這些天我連您的院子都沒去過,更是不知這支簪子放在了何處,實在是冤枉啊.......」
「你還敢狡辯?」中年女子氣急敗壞地又在少女的小腹上踹了一腳,憤恨道:
「這支簪子就在你的身上找到的,不是你還能是誰?」
「我也不知道是誰放在我這兒的,之前看明明沒有這東西的,求求夫人信我一次吧......」少女痛得起不來身,捂著小腹在地上掙扎著,依舊不肯屈打成招。
「還敢嘴硬!」中年女子拿來一根長棍,對準了她的脊背就要抽下去,口中狠毒地喊道:
「果真是爬床奴婢生下的野種,連手腳也不幹凈,看來咱們溫家也不必留著你了!明天我就找人把你發賣到窯子里去......」
「大夫人饒命!」少女凄厲的哭聲劃破天驚,伸出瘦弱的手臂擋在頭頂,緊閉著雙眸無奈等待著毒打的降臨。
但是過了良久,並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落在身上,她還以為是幻象,直到緩緩地放下手時,才看到一個挺拔儒雅的身影站在她的跟前,攔住了中年女子的動作。
「阿娘,你就別怪玉煙妹妹了,她一向膽小謹慎,斷不可能做這種事情,肯定是有什麼誤會的。」一個少年使勁兒握住中年女子的手臂,僵持了很久都不肯放下來,道:
「依我之見,說不準是哪個下人財迷心竅,眼看著就要被阿娘發現了,這才嫁禍給玉煙妹妹。」
「這我可管不著,東西是在她身上發現的,那就是她偷來的!」中年女子還是不肯罷休,但是看在少年的面子上勉強放下了棍子,指著他的鼻子道:
「這種事情你不要插手,免得分神。科考的日子快到了,咱們溫家就指望著你光宗耀祖呢,可別辜負了爹娘的心血呀!」
「好好好,玉衡知道了。」少年敷衍著中年女子,好不容易才將她的肝火降下來,半是哄半是勸地送進了屋內,這才有了片刻的安靜。
溫玉衡趕忙回到前院,心疼地扶起癱坐在地上的玉煙,擦拭著她的眼淚,撫摸著鮮紅腫脹的臉頰,擔憂道:
「阿煙,你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玉煙渾身上下都是傷痕,連站都站不住,只能靠在溫玉衡的肩膀上,虛弱道:
「哥哥,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你不是去書院討教了嗎?」
「本來應該去的,但是今早看著阿娘的臉色不大好,怒氣沖沖地說要找你,我就放心不下。」溫玉衡攙扶著玉煙進了屋子,讓她坐在床邊,安慰道:
「阿煙,方才阿娘說的那些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哥哥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你,阿娘也是被怒火蒙蔽了心智才會這樣說的,哥哥替夫人給你賠不是。」
「是哥哥救了我,哪有讓你賠不是的道理?」玉煙疲憊地倚在床上,熱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哽咽道:
「我自知出身卑賤,夫人又動不動拿我出氣,若非哥哥一直護著,阿煙恐怕也活不到現在了,只是不知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阿煙放心,等哥哥考中了,一定幫你尋一門好親事,這樣就再也不用受欺負了。」溫玉衡堅定又認真地拉著玉煙的手,嘆息道:
「咱們溫家從爹那一代開始就沒落了,也許久沒人考中,日子並不好過,全部的希望都壓在我身上。阿娘曾經嫁過來也是溫婉富家小姐,只不過這些年都把性子磨光了。」
「阿煙既然生在溫家,這些也是看在眼裡的,哥哥不必再說了。」玉煙用手帕抹掉眼淚,拍了拍溫玉衡的手背來寬慰著。
「來,哥哥給你上藥。」溫玉衡溫柔地笑著,從柜子里翻出一小瓶藥膏輕輕地塗抹在玉煙的傷口處,時不時小心翼翼地呼著氣,生怕弄疼了她。
看著他認真又仔細的模樣,玉煙冷透了的心裡才漸漸有了溫度,眼淚再次不可控制地上涌。
她想,哥哥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如果有機會能夠報答,她連命都願意豁出去。
剎那間,所有的畫面如同池水中的漣漪一般模糊,一圈一圈蕩漾開去,視野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過了許久,黑暗中亮起星星點點的燭火,像是漫長逼仄的甬道,盡頭是一間狹小陰冷的地牢。
溫玉衡的白衣血跡斑斑,破裂出可以清楚地看見潰爛的傷口,甚至有的地方隱約可見森森白骨。地上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裂縫中皆是蜿蜒的血跡。
「哥哥!玉衡哥哥......」
玉煙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奈何被牢固的鐵門阻隔在外,只能撕心裂肺地喊道:
「哥哥你快醒醒?你快睜開眼看看阿煙.....」
這時,一個身形佝僂的老漢從暗處走出來,聲音沙啞道:
「早就聽聞玉妃娘娘與兄長感情深厚,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啊。」
「你怎麼知道他是本宮的哥哥?明明皇上已經下令不準任何人追查這些事兒了......」玉煙猛然間轉過身,緊張又害怕地看著眼前之人。
「臣也是為了自保罷了。」那人奸佞地笑了一聲,負手道:
「娘娘若是想要溫玉衡活命,就幫臣做一件事。」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玉煙驚慌地往後退了幾步,顫聲道:
「我......我只是深宮女子,怕是不能幫你什麼吧?」
「娘娘過謙了,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怎麼可能幫不到臣呢?」那人嘶啞地笑了,低聲道:
「皇上在搜集臣與恆王來往的罪證,就放在皇宮密室之內,只要娘娘幫臣偷出來,臣一定放了你哥哥,如何?」
「本宮不能背叛皇上。」玉煙下意識地拒絕道:「你也休想用這種手段來威逼本宮。」
「是嗎?原來在娘娘心裡,哥哥終究是沒有皇上半分重要。」那人不留痕迹地挑撥著,狠厲道:
「自今日起,臣每日讓人打斷他的一根肋骨,直到氣絕為止,娘娘還是趁著皇上這幾日出宮巡行,好好斟酌一下吧。」
「你......你怎能如此歹毒?」玉煙咬牙切齒地指著那人,一時間想不到該說些什麼。
那人並未將她放在眼裡,只是揮了揮手。
手下的人就立刻衝進牢房,先是用一桶冷水澆醒了溫玉衡,然後二話不說就亂棍毆打著,沒有一絲手軟,刺目的鮮血伴隨著濃濃的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散。
眼睜睜看著溫玉衡的氣息越來越弱,玉煙心痛地紅了眼,死死咬著唇道:
「本宮......幫你就是了。」
*
陸鶴川批完了大半的摺子才起身,窗外的太陽逐漸西沉,光線也愈發微弱,可還是沒有聽見蘇南嫣有任何動靜。
他覺得有些蹊蹺,擔憂地快步走進寢殿,卻看見蘇南嫣緊緊攥著床單,臉色蒼白如紙,滿頭都是冷汗,口中喃喃道:
「哥哥、哥哥......」
陸鶴川立刻沉了臉色,眸中閃過詫異和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