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絕不原諒
蘇南嫣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周圍里三層外三層皆是禁衛,生怕她長了翅膀飛走似的。
總領岳紅山親自在馬車前守著,雖然不敢觸碰蘇南嫣一根頭髮,但是一直盯著沒有片刻鬆懈,彷彿押送著囚犯似的。
這麼大的陣仗和嚴謹地作風,想來應當都是陸鶴川的意思。
可是蘇南嫣反而慢慢靜了下來,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之處。
逃離皇宮的方法和這兩天的安身之處都是靠宋清予,而她是太后的人,怎麼會好心到冒著生命危險幫她呢?還有溫玉衡,那麼巧妙地出現在她面前,真的就只是巧合嗎?
看來這一切都是太后一黨早就設好的局,目的就是想讓她想起之前的事情,不再同陸鶴川一條心罷了。
蘇南嫣心情複雜地掀起車簾的一角,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疲憊地靠在軟墊上。
想起以前的事情后自然是痛苦的,可若是一輩子被陸鶴川鎖在囚籠一般的皇宮中,活在憐憫和猜忌之中,她真的會快樂嗎?
蘇南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被陸鶴川蒙著眼睛捧在掌心的那段時日,真的很可笑很可悲。
不過她再也沒心神分辨這些了,頻繁的心緒起落消耗了太多的力氣,不一會兒就枕著小臂在馬車中昏睡過去。
*
陸鶴川一直在養心殿焦急地等待著,就算是已經收到了岳紅山的消息說找到阿煙了,還是不住地踱步,恨不得親自將阿煙帶回來。
當馬車剛剛停在養心殿門口,他就立刻輕輕抱起雙眸緊閉的蘇南嫣,溫柔地將她挪下了馬車,動作是從未有過的輕柔溫和,彷彿在呵護著至寶。
所有人都靜默地看著陸鶴川將瑩妃娘娘抱進養心殿,心照不宣地一個都沒有跟上去。
「吱呀」一聲,養心殿沉重的大門闔上,悶悶的聲響驚到了懷中之人,蘇南嫣倏忽間睜開了眼睛,看清陸鶴川的面容后滲出一層冷汗,瞬間清醒了過來。
她掙扎著離開陸鶴川的懷抱,警覺又疏離地往後退了幾步,渾身都在微微發著顫,將所有的情緒埋在死寂的眸光中,喉嚨微啞道:
「你......別過來......」
陸鶴川的雙臂還保持著方才橫抱的姿勢,一時間望著空落落的懷抱發愣,心痛地抬起頭,喉結滾動幾下道:
「阿煙,朕知錯了。」
他說著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幾步,企圖拉進距離,眼眶有些發紅,幾近卑微地彎下脊樑,頹靡地佇立在蘇南嫣的面前,沉聲道:
「當初是朕不對,並未體察你的難處,實在不應該那樣對你......」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蘇南嫣原本還算平靜,但是一想到陳年舊事就如同翻江倒海般湧上了情緒,哽咽著又退了幾步,道:
「這樣千方百計的騙我,就是為了遮掩一輩子,再次將我囚於宮中吧?」
「不是的,阿煙!」陸鶴川急切地衝到蘇南嫣的面前,卻見她冷漠地轉過臉,連正眼瞧他都不願意。
「朕只是想彌補之前的過錯,好好待你罷了......」
「呵.......」蘇南嫣兀自笑出了聲,嘴角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喃喃重複著陸鶴川的話,寒霜般的目光刺在地面上,嘲諷道:
「皇上就不要自欺欺人了,臣妾在宮中險些喪命,哪裡好了?」
原本陸鶴川想將這些天的珍惜和愛護告訴她,甚至恨不得剖來一顆真心捧到她面前,任由她處置。
可是,剛聽完蘇南嫣的這句話,千言萬語都是那樣的無力空泛,讓他一句也說不出來。
阿煙說的沒錯,他終究沒有保護好她。只要是在宮中,總是陷入各種爭鬥的漩渦,每日活在膽戰心驚之中。
他連懺悔和被饒恕的資格都沒有,從頭到尾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阿煙,再給朕一次機會。」陸鶴川心口像是被人扎了一刀,尖銳的疼痛纏繞著他,艱難地開口道:
「只要你不離開朕,無論怎樣都好......」
蘇南嫣環抱著雙臂,目光冰冷得如同看客,沒有一絲的心軟和動搖,與陸鶴川熱忱的眸子相撞之時,亦是如同磐石般堅定,道:
「只要皇上放我走,此生此世不復相見,亦是怎樣都好。」
陸鶴川凝視著她殷紅的唇瓣說著如此絕情的話,一陣窒息感抵在喉嚨間,彷彿每一次呼吸都被刀絞似的,痛不欲生。
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塞在蘇南嫣的手中。
玉佩是純凈透徹的白色,中間雕刻著一朵精美的玉蘭花,仔細摩挲著還可以發現有許多暗紋,皆是玉蘭花的樣式。
美中不足的是,玉佩是碎裂后修復的,難免有拼接的痕迹。
蘇南嫣在手中把玩著,她記得這是當初在儲秀宮被人弄壞的,還栽贓在她的頭上,讓陸鶴川生了好大的誤會。
在更遙遠的時光里,這是陸鶴川一筆一劃雕刻而成的,是費盡心思為她準備的生辰禮。
她當時喜歡得緊,每時每刻都要戴在身上,連走路都放緩了腳步,生怕磕著碰著留下瑕疵,糟蹋了心上人的一片心意。
現在想來,當真是浮生若夢,只覺得當初太傻,被這樣的小玩意兒奪走了真心。
「阿煙,玉佩可以復原,我們也是可以的。」陸鶴川將玉佩和蘇南嫣的手都緊緊握住,彷彿這樣就可以再次握住她的心一樣,「朕絕不會再負你一絲一毫。」
蘇南嫣盯著他的手皺緊了眉頭,厭棄地用上了渾身的力氣甩開,不屑地掂量著手中的玉佩,道:
「我非玉石,也不會永遠被皇上迷了眼,拿捏在掌心中。」
說著,蘇南嫣挑了挑眉,當著陸鶴川的面高高舉起玉佩,再毫不留情地狠狠摔在地上。
伴隨著一聲清脆悅耳的玉石破碎之聲,玉佩在堅硬的地面上粉身碎骨,比原本碎裂的還要徹底,就算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玉匠也再也不可能修復了。足以見她的心狠與決絕,不留下一絲回心轉意的餘地。
「從此以後,皇上不要再有這樣的念想了。」
陸鶴川的眼角越來越紅,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卻還是來不及攔下蘇南嫣的動作,幾乎跪在玉佩碎片的旁邊,心疼又絕望地用掌心將它們聚攏、捧起,眼前一片模糊。
彷彿破碎的不是玉佩,是他的真心和最後一絲幻象。
「阿煙,你真的.......這般絕情嗎?」陸鶴川壓著嗓子擠出這句話。
如同夢醒時分的醉漢,發現三千世界,皆為虛幻。
「不敢當,皇上不也這樣做過嗎?」
蘇南嫣矜持地用手帕遮掩著下半張臉,儀態翩翩地挺直了脊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陸鶴川,彷彿看著曾經的自己。
她當時也這樣卑微又壓抑地求著他,只求他能夠原諒自己的過錯,哪怕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給予那麼一絲的垂憐。
可是他沒有答應,甚至連見都不願意見一面,只是讓下人將她打發走,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養心殿前,容不得罪妃喧嘩。」
就這麼輕飄飄地一句實話,卻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自此之後心灰意冷,了無生意。
原來皇上,真的沒有半分在意過她呀.......
只是沒想到也有反過來的一天。
蘇南嫣看著陸鶴川顫抖著雙手將玉佩的碎片放在手帕中,寶貝似的包好,再次收入懷中,只覺得可笑至極。
若是之前他有現在的十分之一,哪怕走到閻王爺面前,她都能憑著一口氣活下去。
往事如煙,蘇南嫣終究是笑著搖搖頭,理了理髮皺的裙擺,雙手交疊著放在小腹上,輕移蓮步走出了養心殿,連頭都沒歪一下,更無多看陸鶴川一眼的意思。
宮人識趣地將大門打開,絢爛的陽光猝不及防地照進來,環繞著蘇南嫣窈窕的身形,恍惚間宛若謫仙,不染一絲紅塵。
陸鶴川不適應地眯起眼睛,仰視著蘇南嫣的背影,第一次覺得明明這麼近,卻又如同天涯般遙遠。
*
蘇南嫣往後的一整天都神色倦怠,睡了整整一天才好些。
當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凈月已經守在她床邊了,眼眶腫腫的,似是哭了許久。
「娘娘......」凈月驚喜地叫出聲,可是看見蘇南嫣眼底的陰霾時又鼻尖發酸,想說些漂亮話來逗趣,卻發現找不出由頭。
在蘇南嫣睡著的這段時間裡,皇上親自將她從慎刑司請了出來,還好生讓太醫瞧過,亦是從下人們的口中得知了娘娘的過往。
乍聽之時,她就已經哭濕了衣襟,後面看到娘娘更是無法抑制,守了一宿,也哭了一宿,又是自責又是悔恨。
沒想到娘娘竟是經歷了這樣的事情,若是早知道這些,她就算是拼了命也不會讓娘娘進宮,更不會覺得皇上當初是真心待娘娘!
蘇南嫣看出了她的情緒,反倒看開了一般拍了幾下她的手背,安慰道:
「你別多心,我現在明白了許多,並不太難受的。」
「娘娘能夠想通就好,奴婢只是心疼娘娘。」凈月抽泣著,收拾起情緒伺候蘇南嫣梳妝,問道:
「娘娘今個兒要去哪裡?要去見皇上嗎?」
蘇南嫣一聽到這兩個字臉色都沉了幾分,好一會兒才笑道:
「當然不是,馬上去重華宮一趟吧,許久未見阿年了,倒是怪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