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6第6章

這師兄弟二人將曲陵南捆縛完畢,年輕男子便自懷中掏出兩隻紫色紙鶴,注入靈力,伸手一揚,兩隻紙鶴逐漸變大,足有真鶴大小,模樣古怪,看著也未見得多牢固,可年輕男子將曲陵南拋置鶴背上,居然穩穩噹噹,並未出現壓塌紙鶴的狀況。

曲陵南心忖,這可真比市集內玩吞劍噴火,胸口碎大石的有能耐啊,若自己也有這本事,也無需辛苦捕獵,見天地吹口氣變變紙鶴換銀子,三餐也有繼了,娘親興許也不用那麼早去了。

她心裡這麼一念,臉上難得露出羨慕神情,那年輕男子甚為得意,道:「怎麼?小丫頭眼饞這玩意?」

曲陵南此時深入骨縫的撕裂疼痛已不知不覺停歇下來,她渾身如被巨石做的碾子從頭到尾碾了一遍般毫無力氣,又被冷水一澆,涼風一吹,禁不住有些打冷戰。然她自幼慣了苦痛均自己扛著,這會也不在意,只抬眼瞥了那男子一下,動了動嘴唇,吐出一句:「能飛么?」

年輕男人笑道:「此物名為紫雲飛鶴,乃修士代步的常見工具,自是能飛。」

曲陵南點點頭,回頭看她爹倒地上一動不動,又問:「他死了么?」

「我師兄那幾下,便是練氣期修士也受不住,自然是死了。」

曲陵南心裡有些空,似乎這事沒辦好,倒讓旁人給代勞了,只是旁人為何要代勞呢?她皺眉問:「你師兄的娘親莫非也老為他而哭,哭著哭著就死掉了么?」

年輕男子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搖頭道:「不,我師兄原看上的女子嫁與了他,奪妻之恨,嘿嘿,你小娃兒不懂。」

曲陵南確實沒聽明白,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去,她琢磨著那刀疤男子踹死了自己名義上的爹,那她要不要為爹報仇哇?似乎戲本上對殺父之仇都處理得相當嚴肅,用「不共戴天」這樣的詞形容。她問過人,不共戴天意為跟那仇人連頂著同一片天都不能夠,曲陵南抬起眼皮瞧了夜空一眼,確定了自己與刀疤男子是名符其實的戴了天了。

可聽起來,似乎自己的爹也做了什麼對不住人家的事,一碼歸一碼,她不能攔著別人報仇。

兩件事攪和到一塊擰成麻花,這可如何是好?

曲陵南思忖了片刻沒想明白,她決定老實問一問身旁的年輕男子,這人雖看著自己眼光貪婪,似見著什麼寶貝一般,然廢話甚多,瞧著也樂意跟自己搭話。曲陵南於是認真問:「他要報仇,於是殺了傅季和?」

「那是自然,便是我師兄不要那女子,也由不得旁人如此羞辱於他。」年輕男人搖頭晃腦地道。

曲陵南又問:「若旁人要為傅季和報仇,你師兄該不該死?」

年輕男子笑容一僵,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當真師兄的面說出「該死」二字。就在此時,刀疤男子轉臉冷冷盯了曲陵南一眼,尖聲道:「報仇?哈哈,你說得對,冤冤相報,沒完沒了,忒是麻煩,不若一了百了吧。」

他自懷裡掏出幾張符籙,伸手一揮,符籙分四方團團圍住傅宅,再一聲巨響,四張符籙同時爆破,烈火炙炙,熊熊燃燒起來,頃刻間便將偌大一個傅宅吞入火焰當中。

「郝師兄!」年輕男子吃驚地道,「這,這,殺戮太盛,師尊恐會責難下來……」

「傅季和為富不仁,天降雷火,與你我何干?」郝師兄的面容在火光中明滅不定,他臉上浮現一個猙獰的笑容,手捏法訣,一道火龍衝堂上新娘子的屍體直直撲去,率先將她的屍身吞噬入烈火當中。

郝師兄哈哈大笑,盯著那屍身,目光中卻有說不出的狠戾與悲傷,似在哀慟,卻又有說不出道不明的暢懷,曲陵南瞧得大惑不解,那笑聲分明比哭還難聽,她忍不住道:「莫要笑了。」

郝師兄笑聲一頓,面容陰沉,轉身拐杖一點,飛撲自曲陵南這,伸手一把將她自紙鶴背上拽了起來,反手鉗住她的咽喉。

「師兄,師兄,放下她,這可是咱們的寶貝……」年輕男子大急,待上前阻止又頗有顧慮,只得利誘道,「咱哥倆此後的靈石功法可得指望著她,就算不拿她換東西,養個幾年自己用也好啊!」

郝師兄手一頓,將曲陵南丟到地上,冷冰冰地道:「聰明點就別再自尋死路!」

曲陵南咳嗽起來,她發現自己的手腳又能動了。

「走罷走罷。」年輕男子將曲陵南拎起放回鶴背上,還好心替曲陵南拭去臉上的塵土,嘮嘮叨叨道:「瞧這小臉髒的,好好的,十分模樣都只剩三分了。」

「師弟莫非心疼了?」郝師兄語氣尖酸刻薄,「這可了不得,此女尚在稚齡,便能如此惑人心智,我瞧著那點好處還是別要了,早早捏死她,省得你日後還要為她所累。」

年輕男子笑臉撐不下去了,沉聲道:「郝師兄,愚弟皆是為你我日後打算,你雖天資出眾,卻因情所害,修行滯於練氣期,遲遲未能築基,我又天資愚鈍,莫說築基,便是練氣期高層,此生窮盡所能也不知能達到否。修真界以實力為尊,你我這樣的,若再不攢點籌碼,難不成要當小師妹第二么?師兄向來對我關照有加,我心中敬你若長兄,絕無旁心,你若要如此疑我,愚弟二話不說,親手殺了這小丫頭便是。」

他抽出背上長劍,便要刺下,郝師兄情不自禁道:「住手。」

年輕男子收了劍。

「是我錯了,張師弟,」郝師兄長長嘆了口氣,苦笑了道,「我才剛急怒攻心,口不擇言,師弟莫怪。」

年輕男子又將笑臉堆上,道:「豈敢豈敢。」

郝師兄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嘆息一聲,點了拐杖躍上鶴背,念了咒語,頃刻間紙鶴負著他直上雲霄,不見蹤影。

年輕男子抬頭瞧了他師兄飛得不見蹤影,笑嘻嘻道:「死鴨子嘴硬,還說我心軟,也不知誰心軟,我若不搶先殺了那娘們,只怕她三言兩語,你又要被她迷得暈頭轉向。」

「這才叫色令智昏。」他搖頭妝模作樣對曲陵南道,「瞧見沒,學著點啊小東西,若你有幸能平安長大,記著,女人這張臉能給你帶來莫大的好處,別白白浪費了老天給你的好東西喲。」

「不懂咧。」曲陵南老實道,「我娘美得緊,我爹還不照樣不要她。」

「那是你娘蠢。」年輕男子嗤之以鼻,「瞧見我那師妹沒,你覺得她好看嗎?」

「沒我娘好看。」曲陵南道。

「可就是她,仗著三分姿色,能讓我郝師兄那樣的內門弟子為她日思夜想,走火入魔,連家傳的寶鼎都拱手贈佳人。可惜他這頭一毀容貌,身余殘疾,修為進階無望,那頭師妹便撇下他另尋出路……」

「錯了嗎?」曲陵南不解地問,「你師兄於她而言,已無用處了啊。」

「喲,」年輕男子驚奇地道,「你這小東西天生的冷情冷心啊,不錯不錯,這樣好,這樣我將你帶走,無論未來如何,是死是活,我也可無良心負擔。」

「良心負擔是什麼?」

「就是啊,一個人做慣了壞事,突然難保想當回好人。」

「哦,就是想殺一個人,後來又不殺了嗎?」

「此解猶可。」

曲陵南回想自己下山來的事,原本是來殺爹,不知為何又不想殺,因不想殺,差點又被他殺了,這事繞來繞去,實質與她娘哭來哭去沒甚區別。她皺了眉頭,對自己不太滿意,下結論道,「還是心智不堅。」

年輕男子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頭髮,將曲陵南背朝上放好,自己也坐到鶴背上,口念法訣,紙鶴頓時騰空而起,高入雲霄,曲陵南面朝下只覺得又是眩暈又是驚奇,那熊熊燃燒的傅府頃刻間成為小小一簇火焰,似乎還能見著四下滅火的人流紛紛涌至,一個個小得猶若螻蟻,她忽而有些領會為何那個新娘子,這兩個會法術的人,會如此倨傲了。

天地之間,似乎有種宏大而肅穆的大道,但凡能窺其一二之人,皆能傲視凡塵,馳騁萬物之間。

曲陵南就算此刻只是背朝下飛,卻也感到疾風掠過臉頰的刺痛,有種豁然開朗暢快。

似乎,除去一日三餐,奔波勞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蠅營狗苟不知何時生,不知何時死,人有另外的活法。

這種活法,她雖年紀尚幼說不出所以然,卻能分明感知,有通衢大道,赫然眼前。

在這一刻,曲陵南下了一個決定。

她也要做能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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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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