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風雨欲來
從楚恆的角度來看,在周清衍開口行禮的瞬間燕恪身子明顯僵了一下,眼角的餘光下意識地看向懷裡那個被遮得嚴嚴實實的人,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燕恪和楚恆差不多高,再加上周清衍為了表示尊敬稍稍向前躬身,導致了燕恪看向周清衍的目光宛如帝王睥睨。
楚恆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看樣子這片草場已經變成了景王的專屬領地---並且他沒有想招待周清衍和楚恆的想法。
燕恪嗓音淡淡的:「免禮平身。」
「國師今日精神尚佳,還有閑暇時間出來踏青。」燕恪語氣加重,能依稀聽出一絲威脅的意味,「還望國師不要向外宣揚本王的家事。」
這話說的客氣,但是語氣卻極為讓人不舒服。不過周清衍歷來對不在意的人和事好脾氣,所以只是淡笑。
誰知下一刻,燕恪又道:「也管好身邊的人,馬術不精就不要出來獻醜。」
周清衍俊臉上的笑意剎那間收斂,半晌方才涼涼地一勾薄唇:「馬術不精也是多虧了您懷裡這位。倒是殿下來此等郊外,別再中了邪做出些糊塗事來。」
楚恆在旁邊微微一彎嘴角,顧忌著對面是皇親國戚沒有笑出聲。
燕恪今年十九,去年冬日不知為何突然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裡跳了河,任憑別人怎麼喊也不出來,直到把自己凍暈在河裡才被人撈起來。
後來聽太醫診斷,景王恐怕日後再也不能人道。嘉興帝只能對外說當初燕恪是中了邪。
燕恪眼神一陣黯淡,燕恪身邊的侍衛卻已經怒火衝天:「你們好大的膽子!」
周清衍眼神頓時變得極其森寒:「你好大的膽子,主子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
那侍衛對上他的眼神心下一凜,面上還是不太服氣,卻被燕恪一抬手擋了回去。
周清衍這才又換上一副忠臣的模樣,笑靨盈盈:「殿下若是再中了邪可不能藏著,無影閣雖小,倒也能勉強幫上一二。」
燕恪身體不知不覺間繃緊,硬邦邦地道:「本王知道。」隨即轉身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周清衍目送他們遠去,一回頭故作無辜地聳聳肩:「我好歹也是一品大臣,景王也不說請我去府邸里休息片刻,無禮。」
說這話時周清衍兩手一攤嘴唇微微嘟起,方才眼中的寒芒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明亮溫潤的眼瞳中閃出幾抹戲謔和壞笑。
從楚恆的角度看去,青年腰如素若,肩若刀削,面若桃花,五官精緻宛如謫仙降世,偶有墨發隨風揚起遮住那雙妖嬈多情的眼眸,不過剎那又顯現出來讓他心跳不止,口乾舌燥。
楚恆唇邊的笑意愈發深:「小狐狸。」
周清衍哈哈大笑,促狹地眨眨眼。
當眾說一個親王不能人道,還怪人家無禮,偏偏對方硬是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可不是只小狐狸嗎---專門軟刀子戳人家痛處。
楚恆知道周清衍一開始沒打算和燕恪回嘴,只是當後者說到他頭上時周清衍立刻像只被人搶走了最心儀玩具的小貓,對著人露出了尖利的爪子和牙齒。
而現在壞人走了,「玩具」好好地站在旁邊,小貓的爪子又不知不覺地收了回去,四隻小短腿摩挲著玩具,露出柔軟雪白的肚皮,嬌聲「喵喵喵」。
周清衍單手撐著楚恆的肩膀,上半身止不住朝後者靠去:「我不想騎馬了。」
犀渠通靈,聽見這句話立刻「咴兒咴兒」地叫了兩聲來表達自己的愉悅之情。
周清衍立刻惡向膽邊生怒從心頭起:「我今日回去就吃馬肉。」
「不許吃。」楚恆冷冰冰地打斷了周清衍的豪情壯志,烤馬肉油膩又不好消化,自個兒身子那麼弱,補湯都喝不下還想吃烤肉?
周清衍立刻回頭,眼眶盈盈:「子淵~~」
楚恆不為所動:「你到提醒了我,阿薔與我說你昨晚沒吃東西,回去熬了阿膠燕窩與你喝。」
周清衍喜歡吃清淡清爽的東西,不愛喝那勞什子黏糊糊的湯汁兒,聞言嘴裡彷彿想起那個味道,臉色剎那間一變。
楚恆看他孩童似的表情覺得好玩,胸中頓時湧起一股子溢出來的滿足感---好像心臟處裝了個碗,原先只有那麼一絲絲的清流鋪在碗底,這會兒就是清流源源不斷地流進去。
楚恆甚至能感覺到碗沿邊輕輕蕩漾過的漣漪。
男人乾脆放肆地牽住周清衍的手,拉著他往前走:「不騎也罷,咱們往那邊走走看。」
周清衍一邊嘟囔著「都是枯草有什麼好看的」,一邊由著他牽著走,稍長些的兩根手指時不時地蜷縮舒張,在楚恆的掌心升起一股子神奇的酥癢。
也不知燕恪是看中這片草場的哪一點,大是大,但是除了草只有孤零零的幾棵梅樹,一到冬天草都枯了就只剩一小片梅花有些看頭。
白梅恬淡紅梅傲世。
周清衍忽然掙脫楚恆向前跑去,提氣輕輕踏地,身子輕飄飄地升高,周清衍趁著升高的時候伸手摘了朵紅梅下來。
這時節正是梅花開的最爛漫的時候,每一片花瓣都舒展開,花蕊上點綴著幾粒白雪。
「贈你。」周清衍眉也跟著紅梅一齊綻開,眼珠溫潤含笑,「嬌花配美人。」
楚恆忍不住笑起來,紅梅要是知道自己配了個硬邦邦的大男人只怕得夜夜涕淚。男人伸手接過花:「贈我就沒有別的贈語?」
「你倒是得寸進尺!」周清衍眼睛一瞪,深處卻沒有絲毫怒意,「罷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便祝你······」
「祝我什麼?」
「祝你日後有良人在側。」祝你此生從今往後遇河有橋,遇雨有傘,逢危必化吉。
楚恆拽緊了手中的紅梅,淡然道:「我已經遇到了。」
周清衍一下子沒聽明白:「什麼?」
下一刻周清衍對上了楚恆的眼睛。
楚將軍夫婦都是頂好的樣貌,生的兒子自然也是英俊非凡。楚恆讓人覺得難以接近大多是因為這雙眼睛,楚恆的眼睛總是射出冷冽的光,無故讓人遍體生寒。
但是現在,這雙冷冰冰的眼睛中再看不出一絲絲的冰冷的痕迹,只有無盡的溫柔,暖洋洋地看著周清衍。
周清衍心跳彷彿漏跳了一拍---他直覺楚恆的言語有別的意思,這個眼神也不是尋常二人對視時的眼神。
但是周清衍渾身上下彷彿那這股暖光照得手腳發軟,嘴唇翕動了半晌也沒有說出半句話。
還是楚恆率先移開眼睛,摟過他的腰讓他坐下來---坐在最大的一棵梅樹下:「這兒風景不錯。」
周清衍便順著他的眼光看去,看見天邊流轉萬千的色彩,剎那間忘卻了方才的一切:「確實好看!」
不知是楚恆的懷抱太溫暖還是天邊的雲彩讓人心神鬆散,周清衍沒過多久就窩在楚恆懷裡睡著了。
楚恆感受著懷中人清淺的呼吸,一低頭恰好看見周清衍白皙的側顏。青年閉著眼睛,濕熱的呼吸灑在楚恆衣服上。
男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打橫抱著他,小心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能睡得更舒服些。
犀渠已經溜溜達達地過來,看著主人抱周清衍上馬它也沒有叫---犀渠其實並不討厭周清衍,它只是覺得這個人類醒著的時候老欺負它。
一路平平安安地回了周府,楚恆趁著這人睡得正熟小口小口地喂下大半碗補藥,眼睜睜看著周清衍吃得嘴唇微微濕潤帶了些許血色才停了手。
男人注視著周清衍的睡顏喃喃自語:「我說的這般明顯你也不回應,當真是只小狐狸。」
逗夠了,叼了吃的就跑,也不管被逗的這個人心裡是何等光景。
楚恆這時覺得昨夜薛文瑧說的話有漏洞。薛文瑧大可直接問陸強喜不喜歡他---反正南蠻子也逃不過薛文瑧的法眼。
喜不喜歡一問便知。
可是周清衍不一樣。真要直接問了,這祖宗說起渾話來一套一套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地糊弄過去,搞不好還要逐漸疏遠他。
楚恆頭一次有些羨慕薛文瑧。他為什麼喜歡上這麼個胸中溝壑萬千的傢伙,把自己的真心栽了進去也不敢開口問上一句。
楚恆手輕輕撫過周清衍柔軟的唇:「還得好好計劃才是。」
片刻,男人站起身大踏步離開了周清衍的卧房。
夕陽西下,王宅。
王家的宅子坐落在京城北街上,從北街往裡王宅足足佔了有一里地。宅子大門倒是樸素的三開門,但是一進去就知道裡面別有洞天。
這個洞天不像周府是防衛森嚴,而是奢華至極。春夏秋冬四季之景竟然在這小小的方寸之地顯得淋漓盡致,可想起奢華之處。
這家的老爺名王負恩,正是當年太常卿的胞弟,去年剛升職入京,現在是禮部尚書,嘉興帝深信天神之說,除了手握重權的無影閣,就是禮部尚書最得聖心。
就連三個丞相都得靠邊站。
王負恩沒有愧對他這個名字,升任三年半了無數場祭祀和念經超度,甚至還偷偷地朝皇帝進獻丹藥。
這丹藥有沒有效果不知道,但是王負恩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倒是上升了不少。
今日是王家嫡女的生辰禮,丫頭小廝們早早地就開始忙碌,一會兒那處兒少個燈籠,這處兒添個花燈,府里人多眼雜,也沒人注意小廝丫鬟們是多了還是少了。
「誒,你在此處作甚?正廳還少十二支蠟燭,你還在這待著不動,真把自己當小姐么?」
某處陰暗的角落突然有一道微弱的光照了進來,照到了牆角一個瘦弱的女子身上,拿著燭火的赫然是個大嬤嬤,滿是溝壑的臉上彰顯著神氣。
女子下意識地縮了縮,惹來了嬤嬤的嘲諷:「我的四小姐,您可別矯情了,不就是來了月例又死不了人,今兒幾個庶小姐都上趕著幫忙做事好給老爺添臉,就您在這跟個老鼠耗子似的。」
嬤嬤見她還是不動皺眉:「我說的話你沒聽到?還不把蠟燭拿過去!」
恍惚間,那縮在牆角的姑娘總算動了,她抬起瘦削蒼白的臉,眼睛卻射出兩道精光。
作者有話說:
昨天實在太忙了沒來得及更新,今天提前一點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