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故人相見
午時兩刻,皇宮某個陳舊的宮殿,店門很小,硃紅色的漆已經黯淡,大紅燈籠上布滿了灰塵——這是今年年慶皇帝賞賜各宮的,一直掛在殿門口沒有取下。
這是八公主燕曦的宮殿,燕曦是先皇最小的女兒,母親不過是個卑微的宮女,傳聞長相醜陋只是因緣懷上了皇嗣——但饒是如此嘉興帝也沒有賜予她位份,燕曦出生后沒多久,此女便病死於宮中。
也有不少傳言說八公主的生母並非病死,而是被皇后活活餓死在宮中,但此種說法立不住腳,畢竟皇后沒必要和一個連位份都沒有的宮女過不去。
又或許,有誰在背後給皇後下了命令,但論這世上有誰能指使得動國母呢?
這皇宮大院的事都隨著這些人的死去塵歸塵土歸土,如今後人細細說來也不過剩些閑談罷了。
宮裡的人最擅長的便是趨炎附勢,燕曦沒有母族地位,沒有帝王寵愛,又是個女兒身,孤零零地長到九歲,也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冷眼嘲諷和白眼。
有人偷偷在背後議論:同為公主,昭和公主就能驚才艷艷大方明媚,八公主就像她那卑賤的母親一樣,身無長物見不到一星半點公主的氣質。
好在燕曦容易滿足,她聽說宮外有不少人餓死,慶幸自己在宮裡有吃有穿,偶爾皇兄大宴群臣她也能跟著吃到肉,這樣的生活能一直下去也不錯。
姐姐昭和那樣的日子,她當真是想都不敢想。
今日原本落敗的宮殿里裡外外擠滿了人,十多個嬤嬤宮女給燕曦梳妝打扮,唇是殷紅的唇,臉是白皙的臉,眼尾上的是淺紫的影,胭脂打得很重,宛如神像前的提線木偶。
「八公主,這可是天賜的恩惠,您到時候可千萬別出岔子。」年老的嬤嬤一邊給燕曦梳髻一邊絮叨,手上的動作扯得燕曦頭皮很痛。
但她不敢說,只問:「嬤嬤,皇兄讓我去做什麼?」
「慎言!」嬤嬤臉色一緊,「要叫陛下,免得被誰聽去小命都難保。」
燕曦立刻打了個冷戰不敢講話了。
這副萎縮的模樣讓一眾人都忍不住心生嫌棄,還公主呢,不如嬪妃旁邊的大宮女。
不過沒有人把這份嫌棄表露出來,嬤嬤只說:「您不用做什麼,您是玉帝老爺選中的公主,到時候就站在上面,咱們底下人自會給您把事辦妥了。」
玉帝老爺選中的公主······燕曦心中揚起一陣莫名的喜悅,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嬤嬤終於梳好了髮髻:「行了,去回稟陛下,聖女馬上就來。」
有小太監一溜煙跑了出去。
燕曦被眾人簇擁著,整整十六人的大扇面,宮女太監更是數不勝數,每走一步便有旁邊的太監尖聲大喊:「聖女到!」
這是燕曦出生到現在都沒能得到過的殊榮。她覺得玉帝是真的喜歡她,過了九年賜予她那麼大的恩惠。
就這麼一路被抬到了祭祀台,祭祀台很高,足足十六階台階。轎輦落地後燕曦才看見祭祀台下鋪天蓋地如螞蟻般的百姓,一個個的人頭攢動在底下。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燕曦心裡忽然沒來由地一陣恐慌,下意識地想縮回轎輦去,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抬轎子的侍衛拉住強制地帶了出來:「公主,上了祭祀台可不能回頭看。」
語畢,轎輦迅速下了台,只留下穿著華貴的燕曦和一排高大的士兵。
燕曦頭頂著珠玉冠冕,僵硬地去看高台上的皇帝——那裡站了不少人,每一個都冷漠地望著她;再看底下的百姓,人太多了看不清神情,但熾熱的眼光讓她覺得害怕。
「吉時已到!」刺耳的聲音驟然響起。
士兵們團團將燕曦圍住,面無表情地把人綁在了祭祀台柱子上,隨後毫不留情地脫下了她的華服——只剩下雪白的裡衣。
燕曦大叫了一聲,眼眶裡噙滿了淚:「你們要幹什麼?」
有個長鬍子的道士上了台,旁邊跟著一個拿托盤的小童。道士左手拿著匕首,右手不予分說地把燕曦臉上的淚擦掉:「聖女祭祀不能哭,這是天大的榮光,只能笑。」
燕曦拚命搖頭:「什麼祭祀,我不知道祭祀,我不要祭祀。」
道士眼看著燕曦是笑不出來了只能把這一步掠過,匕首刷的一聲,手起刀落——一片肉已落了地。
燕曦眼淚奪眶而出:「啊!好痛!」
道士這回皺緊了眉:「不能哭。」
有士兵上前來強喂燕曦一顆藥丸——這女孩嗓子火辣辣的痛,徹底不能言語。
肉落在小童的托盤裡讓底下所有人都能看見,全場一片嘩然。
千刀萬剮以謝燕氏之罪,祈天下之大福。
「願天下大安!」道士振臂一揮,風吹得他衣袍獵獵,頗為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底下人齊刷刷地跪了一片:「願天下大安!」
道士回手又是一刀。
好痛啊,我不是玉帝選中的公主嗎?燕曦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痛得不自主地張大嘴,涎水從嘴角流出來,混著淚水一時分不清楚。
實則也沒人關心這一點,畢竟祭祀台太高燕曦又不過九歲之齡,身材矮小,底下的老百姓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也就無所謂了。
為什麼要割我的肉,為什麼為什麼?好痛,好痛。我要回宮去,我要回家······我不想當公主了,也不要裙子,我只想活著······
這道士不是刑部專門行刑的劊子手,下手沒多少輕重,兩三刀下去已經見了白骨,血灑得遍地都是,士兵擦都擦不過來——再看燕曦已是一副馬上要氣絕的模樣。
女孩子雙眼睜得很大眼神卻很空洞,頭耷拉著,髮髻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慘白的臉,像個失了神的瓷娃娃。
一刻鐘后,高台上。
曹毅躬身來到燕雎身邊:「陛下,景王到了。」
燕雎眼睛冷漠地注視著祭祀台,這場祭祀原本是為燕冀準備的,所以他才選了凌遲之刑,可惜燕冀跑得快沒讓他抓住把柄。
換成燕曦效果也不錯,看樣子底下的百姓都深信不疑,相信再過不久皇家為救天下犧牲的消息就能傳遍整個京城,這事便能平息下來。
燕雎思及此,淡淡地「嗯」一聲:「把人帶過去,朕宅心仁厚暫且讓他們先敘敘舊。」
深宮殿內。
燕恪已經喝下了第三盞茶,放下茶杯的動作明顯比之前重了許多。
宮女戰戰兢兢地上來換茶,被燕恪擋了回去。男人臉色非常難看,任誰被晾在這裡都不好受,尤其是在他根本不想插手這些事的情況下。
燕恪霍然起身抬腿就往外走。
宮女們齊刷刷地跪了一片:「殿下贖罪。」
燕恪臉色鐵青,眉頭皺得能祭祀一隻蚊子:「你們這是幹什麼?」
眾宮女面面相覷,終於有個膽大地站出來小聲說:「陛下說,要是您走了,就,就是我們伺候不好,要將我們全部拉去剁成肉泥喂狗。」
「求殿下恕罪,再等等吧!」
燕恪手握得死緊,沒等做出下一步的動作,門突然打開了,光亮透了進來。
是燕雎,但又不止燕雎,背後跟著一眾宮女和曹毅,旁邊還站了個人。
燕恪心下陡然提了起來,眼神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愣愣地注視著那個人——他穿得很素凈,身型纖瘦但個子挺高,是他心心念念很久的人。
那人被後面的侍衛一推頓時踉蹌了一下,往前撲了兩步。
燕恪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但兩個人之間其實還離得挺遠,好在那人自己站穩了沒有摔倒。
門緩緩關上,燕雎端坐高位:「那麼多年了我竟然第一次知道,六皇弟還是個情種。」
被帶進來那人赫然就是柳衾,一個月的長途跋涉讓他之前受過傷的腿隱隱作痛,但就算如此他也只能安安靜靜站在旁邊,長發落下來遮住了瘦削的臉頰。
燕恪沒理燕雎,他一直盯著柳衾看。
不知不覺間,從大婚當日到如今竟然已經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一年的時間在他臉上好像沒有留下多少痕迹,反倒是氣色比之前在王府時好了不少。
柳衾勉強站穩,看了燕恪好幾眼,手不自主地顫抖,連帶著肩膀也都有些輕顫。
柳衾很想安慰自己不要怕,這裡早就不是三年前的景王府了,他早就不是那個低賤到塵埃里的侍妾了。但是沒用,一見到這個人的臉就好像老鼠見了貓,恐懼深深印刻在骨子裡,讓他不自主地往後退。
後面是椅子,椅子後面是牆,整個屋子都是燕家的人,他根本無處可逃。
過了許久柳衾才顫聲說:「你說過死生不見的。」
燕恪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沒說,我······」
他忽然意識到柳衾不是自願的。男人猛地轉頭,目光宛如隼梟:「是你!」
燕雎原本笑盈盈的臉色驟然一冷:「放肆!朕是天子,豈容你以下犯上!」
「來人,把他帶走。」曹毅適時地說道。
這個他指的是柳衾,十幾個侍衛頓時從門外沖了進來團團圍住了柳衾,下一刻男人被當場打暈扛在肩上——這個姿勢露出他側邊的脖子,上面赫然有一個巨大的傷口。
燕恪阻止不及宛如困獸,眸光不自主地帶上了幾分血腥:「你究竟要如何?」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