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亂世哥兒
當戲曲落幕,夜已深深,涼意從天上漏下來,浸在虞塵隱身上。
他像一條魚,游在冷光里,被水草纏住,便無法前行。
趙晃拿起塊點心喂他,虞塵隱沒拒絕,糕點是甜的、綿的,軟到口腔里,他只咬了一下便不再吃。剩下的大半塊趙晃也不嫌棄,碰著牙印吞進了口中。
僕人遞來戲摺子,趙晃翻開瞧了瞧,問:「還看嗎?」
虞塵隱搖頭:「不看了。」
於是散了場。
回到房內,趙晃攬著虞塵隱問:「不喜歡今天的戲?」
虞塵隱沉默,不知該說什麼,趙晃等待著,沒催。
良久,虞塵隱道:「趙晃,我想喝點酒。」
趙晃自不會拒絕,拿了酒與虞塵隱對飲。
窗子半開著,虞塵隱飲盡一盞,撐著手肘扶住額頭,笑:「將軍常飲酒,而不是喝茶,為何?」
趙晃倒酒:「茶溫和,酒凜冽。見的血多了,喝茶無味。」
虞塵隱飲完第二盞,微闔長睫:「無味么。想要過得有滋有味,多難啊,趙晃。」
趙晃笑:「隨心即可。」
虞塵隱也笑。強者隨心,弱者服從,這便是滋味么。
他不喜歡。
「趙晃,過來。」虞塵隱張開雙臂,「抱抱我。」嗓子被酒浸滿了,吐出的字滴滴流淌,像釣魚的鉤子。
趙晃扔下酒盞,走到虞塵隱身前,蹲下抱他。
他站起來,虞塵隱雙腿夾住他腰,順手拿了桌上的酒壺,低聲道:「我喂你好不好。」
趙晃沒有不答應的。
虞塵隱哪是喂,簡直是在灌,趙晃猛地咳嗽起來,下巴、胸膛滿是酒液。
虞塵隱撫蹭他的下頷,濕了一手,仍不滿足:「將軍,再喝一點好不好。」
「你醉了。」
「沒有,將軍嫌棄我。」
趙晃無奈,眼見著壺嘴對準他眼眸,只能往後仰,可惜遲了些,鼻樑上滾下酒液,虞塵隱用食指碰了下,笑:「將軍變成酒做的了,濕乎乎的。」
趙晃咬著牙:「別玩了。」
虞塵隱偏頭:「趙晃,你嫌棄我。我想服侍服侍你嘛。來,再喝一口。」
趙晃抱著虞塵隱,躲閃不及,酒從頭上澆下,濕了半身。
虞塵隱的衣衫也濕了。
趙晃不再忍耐,奪了空酒壺,扔到地上,抱虞塵隱到榻上:「真是個小傻子。」
虞塵隱按住他手:「我自己可以換衣服。」
「羞什麼。」
虞塵隱蹙眉:「不要你換。」
趙晃無奈鬆手:「好,你自己換。免得明日著涼。」
虞塵隱雙手搭在趙晃肩上,笑:「趙晃,你真狼狽。」
隨即將他凌亂濕潤的發撫到耳後,摸摸他同樣濕淋淋的耳朵,問:「將軍,酒落到身上,跟血砸在身上,差別大嗎?」
趙晃無奈一笑:「大。濺血的都死了,敢往吾頭上倒酒的,哥兒頭一個。」
「那將軍要殺掉我嗎?」
「傻子。」趙晃捉住他不老實的手,「我去給你拿衣裳。」
趙晃打了熱水,拿了衣裳,放到虞塵隱身邊,摸摸他臉蛋:「把自己收拾乾淨,我去整理一番。」
等趙晃收拾乾淨,走到床邊,發現虞塵隱已經睡去。
臉蛋微紅,眉頭輕蹙,趙晃替他撥開亂髮,又在眉心印下一吻。
隨後剝了衣裳,夜裡光涼而弱,趙晃擔心著涼,沒有多看,替他換好衣衫。
即使沒有多看,趙晃仍是動了情,丟下虞塵隱去了外間,又沐浴一番。
折騰到大半夜,饒是趙晃也累了,抱著虞塵隱沉沉睡去。
翌日。
趙晃說是要給他找回場子,領著虞塵隱去了馬廄。
魏暄被綁在柱子上,神色淡漠。
趙晃命僕人拿來鞭子,放進虞塵隱手中,道:「吾教你怎麼甩。」
隨即攬虞塵隱入懷,握住他手,狠狠甩在魏暄身上。
一鞭就見了血。
一連甩了十幾鞭,魏暄皮開肉綻不吭聲。
眼見著是要鞭打至死的節奏,虞塵隱蹙著眉頭道:「趙晃,我累了,手有些疼。」
趙晃鬆開他手,見掌心指根都紅了,憐惜道:「換一樣?刀還是匕首,乾脆剜了他雙眼。」
虞塵隱咬著下唇:「你、你嚇我,會做噩夢的。你是不是生氣了,昨天我不是故意的。」
趙晃笑:「想什麼呢。還玩嗎?」
虞塵隱搖頭:「我累了。」
「你先離開,吾幫你出氣。」
虞塵隱拉住他袖子:「不要,我走不動路了。」
趙晃本只是帶虞塵隱找回場子,可見著魏暄皮開肉綻仍一聲不吭,倒起了玩玩的心思。看是不是被剜了眼,他還能不叫嚷。
下人呈上匕首,趙晃拿到手裡,拋接幾回,道:「沒事,讓下人抬小轎來,你站遠些,害怕就閉上眼。」
虞塵隱拉住他袖子不放,不讓他走:「趙晃,你寧願在這裡耗時間,也不願陪我玩嗎。我想出去看看風景,咱們騎馬去好不好。」
趙晃掐住他腰:「怎麼一會兒一個心思。」
虞塵隱撲到趙晃懷裡,摟住他腰背:「好不好嘛。」
趙晃摸了摸他長發:「也罷。」
對僕人道:「牽馬來。」
趙晃的馬太高,虞塵隱上不去,一直是趙晃抱他上去,這次卻不同。
趙晃命人將魏暄押到虞塵隱腳邊。
「做馬奴太可惜,乾脆做個墊腳奴吧。」趙晃踩住魏暄脖子,直踩到泥里。魏暄握緊拳頭又鬆開。
趙晃向虞塵隱伸手:「來,踩著上去,我扶著你,別怕。」
虞塵隱沒動。
趙晃皺眉:「你不是怨恨他嗎,哥兒?」
虞塵隱心下一顫,或許是方才的表現讓趙晃起了疑心。
他咬著下唇道:「他、他會不會突然站起來啊,我要是摔了……」
趙晃失笑,腳下踩得更狠:「不要這腦袋,倒能站起來。」
虞塵隱望了兩眼,不好意思地笑笑:「別嫌棄我,我就是偶爾,極偶爾,會有一點點杞人憂天。」
他搭上趙晃手臂,一腳踩了上去,魏暄做肉墊,踩得並不舒服。
虞塵隱不滿道:「踩這人真是髒了我的鞋。」
趙晃穩穩扶住虞塵隱:「鞋履多的是,一會兒扔了便是。」
虞塵隱笑起來:「也對哦。」
他跨上了馬,垂頭望趙晃:「將軍不來嗎?」
趙晃側頭與奴僕交流半晌,不知奴僕說了什麼,趙晃面色微冷。
他低聲吩咐幾句,隨後踢開魏暄,利落上了馬,抱住虞塵隱,握緊韁繩:「坐穩了。」
遊玩半日,回府時,遠遠地便見到魏暄頸項被枷鎖扣住,跟栓狗似的。
到了大門,趙晃先下了馬,僕人走過來將鎖鏈把手遞到虞塵隱手上。
虞塵隱不解地望向趙晃。
「哥兒專屬的墊腳奴,遛著玩。他要是不聽話,吾砍了他手腳。」
虞塵隱試探著拉了拉鎖鏈,魏暄果然面色冷漠地走了過來,極其自然地跪下,俯下身去。
虞塵隱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面上只是笑著,踩著下了馬,撲到趙晃懷裡,贊道:「還是將軍有辦法。」
趙晃笑道:「吾想著這魏暄要是殘缺,你見了未免害怕。就叫人先砍了那管家的手,威懾於他。這不,以後你想怎麼玩怎麼玩,玩膩了殺了便是。」
虞塵隱愣住:「什麼?」
「怎麼了?」
趙晃還是起疑了,或許心裡只有一點不舒服,但這一點不快便讓他砍了王叔的手,且開始逼迫魏暄做狗。
虞塵隱勉強堆起笑意:「太突然了。」
趙晃笑:「以後玩這魏暄,別支開下人,大庭廣眾之下玩才有意思。」
趙晃想起僕人說的,那日他們雖隔得遠遠的,但聽著聲響不像是在鞭打。
趙晃掐住虞塵隱的腰:「明白么?」
虞塵隱嬌嬌地說:「趙晃,你掐疼我了。」
趙晃收斂了力道,心下一想,應該不至於,大概只是自己多疑。
虞塵隱將手搭在趙晃肩上:「將軍,我累了,你說我是要你抱我,還是騎在魏暄身上進府啊。」
他咬著下唇,揪了揪趙晃的衣領,有點勾引的意思。
趙晃大笑,將他橫抱起來,虞塵隱順勢丟了手裡的鎖鏈,只專註地望著趙晃,望了兩眼,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臉有些紅。
「害羞了?」
「將軍,這麼多人瞧著,走快些好不好。」
趙晃垂頭吻了吻他額頭:「這會兒知道臉皮薄了。」
虞塵隱沒有抗拒,只是將面龐埋進他胸膛,低低道:「羞死人了。」
哄得趙晃高興起來,一時也忘了繼續折辱魏暄。
夜間。
趙晃不知怎了,一改往日作風,捏住他手道:「身子不能用,那就手吧。」
趙晃拉著他的手往下探去。
虞塵隱蹙眉:「你怎麼了,怪怪的。」
趙晃不答,虞塵隱推拒起來。
這個口子不能開,一旦開了,他便無法制住趙晃,到時候什麼名分什麼婚期趙晃都不會顧了。
虞塵隱開始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讓我害怕。我、我昨天真的只是喝醉了,不是故意的。你要是討厭我,就澆回來好了。我只是不小心灑了點酒在你身上,你就開始欺負我。」
趙晃停住:「什麼酒不酒的,我何時怪你了。」
「那你今晚是怎麼了。」
趙晃不想說出心中的淺淡懷疑,但他確實不快,道:「只是瞧你憐香惜玉,與其憐惜那魏暄,不如憐惜憐惜我。吾忍得痛苦,哥兒幫幫忙?」
「你在說什麼胡話。你忍得痛苦關我何事。你不開心就拿我尋開心,我就是個樂子是吧。」虞塵隱睜著濕漉漉的雙眼,「還睡不睡了,今晚。我真的好累呀趙晃,別鬧我好不好。」
趙晃望著他,不答。
虞塵隱無奈嘆口氣,湊近趙晃,吻了吻他臉頰:「將軍,好睏,睡吧。」
趙晃倏然按住虞塵隱,發狂似的親他。不僅吻他面頰,還舔舐他唇瓣。
虞塵隱沒有反抗。
趙晃變本加厲,撬開他口齒,吻得虞塵隱神智不清了才抬起頭來。
「哥兒,你最好沒騙我。」
虞塵隱嗚咽起來:「好疼,我的嘴好疼。」
趙晃摸摸他唇瓣,都腫了,真是可憐。
趙晃心裡暢快了些,不再追究下去:「睡吧。」
虞塵隱只顧著啜泣,趙晃見他淚水濕了滿臉,心疼地摸摸他眉眼,怒與疑散了大半:「當真疼得厲害?」
見虞塵隱沒反應,只低低地輕輕地喊著疼。趙晃抱他起來,又問:「怎麼了。」
虞塵隱才聽到般,睜開濕漉漉的長睫,可憐道:「破了,嘴裡好像破了。」
「張開,我看看。」
「不要,都是你害的。」虞塵隱躲閃著,「都是你欺負我。你總是這樣,死性不改,沒過幾天就要欺負我一次。」
虞塵隱說著說著淚又落下,掙扎著趙晃的懷抱:「我討厭你,我再也不要見你了。」
趙晃嘆口氣,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讓大夫來看看。」
「你這是讓所有人都看我笑話。」虞塵隱不讓,「鬆開我,我今晚要一個人睡。」
趙晃皺眉,摟著虞塵隱躺下:「別鬧了,不看大夫就睡吧。」
虞塵隱掙扎一會兒放棄了,淚卻還流著。
趙晃摸到他眼下濕意,心下複雜,道:「是我多疑了,以後不會這樣。」
虞塵隱啜泣起來:「當真?我都不敢相信你了。」
「當真。」
「那……那我再相信你一次好了。只有這一次哦。」
趙晃失笑,又親了親虞塵隱臉蛋:「嬌氣,快睡吧。」
等趙晃睡著了,虞塵隱不再裝睡,他睜開眼望著雕樑畫棟,鬆了口氣。
故作嬌態,矯揉造作,他累了。
但以卵擊石硬碰硬……
想到王叔,不知趙晃說的是真是假,但心裡仍是涼了大半。
他想坐起來,又擔心驚動趙晃,只能將一切埋在心裡,滿懷心事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