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步輦之上,雍正問蘇培盛:「黎貴人怎麼說?」
「黎貴人說知道了。」
「她是個良善的,無力相助也無妨,想來有她這麼樂觀積極的人陪著,貴妃至少能有個好心情。」畢竟他看著都禁不住歡喜,雖然被氣懵頭的時候也有。
蘇培盛沒控制住驚訝的表情。
雍正問:「怎麼?你有不同的見解?」
「皇上聖明。是奴才狹隘了,誤以為……」蘇培盛低聲道,「有沖喜的意思。」
都說一喜擋三災,病癒、升位、喬遷,都是喜事,那能擋的災可就多了。
但這三者都是黎貴人的喜,擋的也是黎貴人的災,給貴妃娘娘沖喜又從何說起?
實際上,還有種沖喜的方式叫換命,據說養個有大福氣的在身邊,能替病弱的主子承受病氣災禍。
「混賬!」雍正勃然變色,「朕豈是那等狠心之人?」
「皇上息怒。」
這蠢奴才,無緣無故不會把這種不好的猜測說出口。「黎貴人也是這麼想的?」
「奴才以為,八成是的。」最不得寵的這個大病初癒,馬不停蹄的被送到最得寵但身體不好的那個身邊,任誰都會往壞處想。
蘇培盛道:「奴才去跟黎貴人解釋解釋?」
「罷了。」雍正按了按眉心。
這一年,從聖祖到額娘再到福慧,他都無力挽留。而福沛又常常發病,貴妃也用藥不斷,以致偌大的後宮都缺乏生氣。
一些關於他克親的流言被有心之人傳播開來,他並非不知,只因忙於前朝之事無暇顧及。
這般境地,黎貴人能轉危為安,他比誰都高興。她的康健,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運勢轉變,代表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他確實希望她旺盛的生命力能感染翊坤宮,但從未想過用沖喜換命的方式。
誤會的肯定不止蘇培盛,待黎貴人搬進翊坤宮,此流言又要甚囂塵上。他堵不住悠悠眾口,也不可能挨個去解釋,索性隨她們去罷。
雍正走後,離鉞扛著柳樹耍雜技似的輪了幾圈,直看得常德他們啥都顧不上了,鼓著掌嗷嗷叫喚:
「小主太厲害了!小主倒拔垂楊柳,勝過許多巴圖魯,神力天下第一!」
豆芽樂得不行:「這話讓大叔聽見了,又得心肌梗塞好幾天。」
離鉞想起與皇帝之間的恩怨,覺得他心梗也是該的。
王家是包衣出身,是皇商。
黎父也是包衣出身,大小是個知縣。
原主十三歲之後,每年內務府包衣選秀,黎父都找借口讓她免除了資格。
後來王家抓住了這個把柄,要挾黎父給「行個方便」。被拒后,王家人心中憤恨,抱著「我不舒坦你也別想好過」的心理,非給黎父找點不痛快。
當時正值康熙末年,奪嫡之爭已是白熱化,後宮也不太平。那時候入宮絕對不是件好事,搞不好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王家人不覺得原主能在這種形勢下混成主子,從而報復他們。所以黎父越不願意,他們越要促成,走本家的關係也要鋪平原主的選秀之路。
黎父只能送女兒進宮。
誰也沒想到,新帝會在三千佳麗中,看上個不起眼的小宮女。
原主天生神力卻不善控制,與人相處能退則退,盡量不做反擊的動作。侍寢的那一推,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把她自己嚇了個半死。
萬一,龍體有礙;萬一,她被當成刺客;萬一,牽連了父母……
幸好皇帝主要是傷了面子掃了興,沒有往刺客上聯想,也沒有苛責怪罪,只罰她閉門思過。
這便是原主恐懼、愧疚又感激的原因。
搬到景陽宮,她就想當個透明人,悄么聲息地過活,悄么聲息地老死。
但原主成了主子,王家人就慌了。他們不敢讓她安穩地活著,生怕她哪天扶搖直上,便買通了杏兒。
王家想要原主的命,杏兒想往上爬,前者花錢後者出力,一拍即合。
而原主根本沒有想到,時隔三年,王家會再次對她出手,不知不覺就入了死局。
她還在擔心皇帝哪天心情不好了,想起她做過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個秋後算賬怎麼辦?
甚至擔心有人發現她天生神力,推測出她觸怒龍顏的真正原因。
因而她不敢張揚不敢鬧騰,對杏兒只一味地退讓安撫,最終……
離鉞「嘖」了一聲。
原主的事,要說皇帝有責任吧,他好像還挺委屈,想來後宮放鬆卻被掀翻在地。
要說他沒責任吧,他若是一開始就沒動心思,原主估計還是那個有自保能力的小宮女。
最終原主對皇帝沒有怨恨,離鉞也不好怪他什麼。
以後的事且走且看,眼下先搬家。
行李全部搬上板車,常德吭哧吭哧推著板車往出走。
離鉞抱著錢匣坐在車尾處,突然來了句:「咱是不是有點像逃難的?」
常德腳下打滑差點把車推牆上去。
平嬤嬤嘴角抽搐:「小主,離了景陽宮,到處都是耳朵,請慎言。」
「好吧。」從車上跳下,離鉞又說,「坐得腚疼,我走著去。」
平嬤嬤痛苦地捂住了臉:「皇後娘娘要是發現,奴婢把您教成了這樣,得大動肝火了。」
她不是來教規矩的,但小主好起來了,她肯定要順帶教教。所以小主若是規矩不好,得怪她管教不當。
離鉞哈哈大笑:「逗你玩的嬤嬤,離了景陽宮,我肯定就不這樣了。」
平嬤嬤唯盼她能說到做到,最好能做個甜甜美美的小家碧玉。
四人推著行李來到翊坤宮外,沒能順利進門。
年貴妃身邊的張嬤嬤,堵在門口拿腔拿調的:
「小主有所不知,娘娘貴體不適,好不容易才睡著了。您這麼大箱小箱搬進搬出,鬧出動靜擾了娘娘午睡,咱都擔當不起啊。
「再者,這翊坤宮也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的,沒有娘娘點頭,奴婢著實不敢擅自放行。所幸今兒天氣不錯,小主等上一時片刻,待娘娘醒了再搬,也是兩全。您看呢?」
平嬤嬤看向離鉞,卻見她左手抱著錢匣,右手不知何時抓了一串念珠,唇角似勾非勾,眼瞼將閉未閉,四平八穩地站在那兒珠子,活脫脫一幅觀音遺世獨立像。
不錯呀,說到做到,離了景陽宮就換了一副模樣,孺子可教也。
她這般乖巧,自己奉皇後娘娘懿旨在旁照顧,總不能讓她被翊坤宮的人欺負了去。
更何況,這老虔婆真正的目的,是踩永壽宮。
往回跟著皇後娘娘,與她計較倒顯得皇後娘娘容不下貴妃了;這回自己跟著黎貴人,便是做了什麼,那也是皇後娘娘仁善,愛護貴人。
平嬤嬤眼神一厲,重重一耳光將張嬤嬤抽翻在地:「放肆!萬歲爺令黎貴人遷居翊坤宮,你這狗奴才在此阻攔,是想抗旨?」
「你莫要血口噴人,我只是心疼貴妃娘娘淺眠……」張嬤嬤顧不得嘴角滲血,急忙申辯。
她不過是看不慣永壽宮的人,哪敢有抗旨的心思?
平嬤嬤是打定了主意要給她一頓狠的,一腳踹在她心口,橫眉豎目地怒斥:
「你少打著貴妃娘娘的旗號作妖,貴妃娘娘向來以萬歲爺為尊,萬歲爺說要黎貴人搬過來,貴妃娘娘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阻攔?你抗旨不尊,又攀扯貴妃娘娘,難道想陷貴妃娘娘於不忠不義?」
「我絕無此意!」張嬤嬤目眥欲裂,不明白往常礙於身份不屑反擊的人,為何會變得如此咄咄逼人,
「我從未說不許搬進來,也從未說這是貴妃娘娘的意思……」
「那就滾開。」平嬤嬤又補一腳,將她踹到了一邊,側立躬身道,「小主請。」
離鉞正盤算著,當場捏爆張嬤嬤的頭,是不是又能閉門思過,沒想到平嬤嬤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人解決了。
不錯不錯。
欣賞地拍了拍平嬤嬤的肩膀,把珠串放到她手裡,離鉞心平氣和地說:「數數,有助於控制情緒。」
平嬤嬤:「……」
阿彌陀佛,把珠串甩小主臉上是大罪。
才繞過影壁,便見一位纖纖弱弱的美人,搭著宮女的手走出了正殿。
她身量極瘦,皮膚極白,穿著豆汁黃綉臘梅的寬袖旗裝,單站在那裡就有一種弱柳扶風的美。
仔細看去,她下巴尖尖的,唇瓣肉肉的,秀氣小巧的鼻樑上方,一雙眼睛又大又媚,勾魂的很。
此刻,許是煩惱被擾了清夢,她皺著鼻子蹙著眉,嗓音嬌嬌柔柔的:「這是鬧什麼呢?」
豆芽讚歎:「好一個惹人憐惜的病美人啊!」
離鉞遙遙蹲膝:「請貴妃娘娘安。」
平嬤嬤她們也隨之行禮,張嬤嬤則「哎呦哎呦」叫喚著哭訴去了。
「免禮。是哪個?」距離太遠,又逆著光,年貴妃看不清來人是誰。
平嬤嬤代為答道:「回貴妃娘娘,是萬歲爺新抬的黎貴人。」
「緣是平嬤嬤啊,代本宮向皇後娘娘問安。」互相常打交道,年貴妃一聽聲音就認出來了。至於黎貴人,萬歲爺倒是提過一句,說是個活潑的人兒,來陪她解悶兒的。
不過,「黎貴人好大的陣仗,一進門就把本宮的奶嬤嬤打了?」
平嬤嬤又說:「貴妃娘娘勿怪,張嬤嬤是奴婢打的……」
聽完前因後果,年貴妃頓覺臉上無光,強撐著氣勢道:「無論如何,她畢竟是本宮的奶嬤嬤,若是錯了,本宮自會處罰。」
「是奴婢僭越了。」平嬤嬤不輕不重地自打了一記耳光。
年貴妃也不好再說什麼,若動手的是黎貴人,不過一高等奴婢,想怎麼罰便怎麼罰。
可動手的是平嬤嬤,正如張嬤嬤是她的人一樣,平嬤嬤是皇後娘娘的人,她沒資格處罰。
張嬤嬤還在哭訴,年貴妃不耐煩道:「來人,帶嬤嬤去歇著。黎貴人,暫住後院元安殿吧。」
說完,就又搭著宮女的手回房了。
豆芽:「房東兼上司性子嬌縱,你也不是啥能忍讓的,八成無法愉快地相處,出宮吧。」
別那麼極端,躲著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