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止於此
這一晚,蘇言溪依然睡旅館。
她知道網路暴力的餘威尚在,短時間內不會徹底平息,在完全恢復之前,她會一直住旅館,直到網上關於她的謠傳幾乎沒有,她再搬家,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只有擁有不被半夜驚醒的睡眠,才算擁有正常的生活。
鍾程還在醫院,今天她去過一次,下午打電話問過一次,傷勢本身已無大礙,但應該是傷口沾染了汽油的緣故,有發炎感染的傾向,需要住院觀察。
回到家,精疲力竭的蘇言溪想躺在床上休息會,再喝點酒助眠,誰知竟直接睡著了,再醒來時已是早上六點,這一覺睡了將近七個小時,實屬難得。
蘇言溪瀏覽了一會網路消息,發現輿論大方向確實變了,社交軟體上的私信也以詢問和讚揚為主,當然,還是有一些謾罵之音夾雜其中,其中一個熱度比較高的說法是:蘇言溪是這次事件的既得利益者,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真相,自導自演了這一齣戲,目的是為了讓自己邁過流量主持人的門檻,要不然何故要在自家平台搞一個獨家直播,還不是作秀,還不是想恰爛飯。
蘇言溪看得牙根痒痒,看來不管怎樣,那些看不慣她的人總會找到各種理由來攻擊她,而且說的有理有據,無法反駁,或者說,越反駁就越顯得她目的不純。
蘇言溪放下手機,決定短時間內不去看了,這種東西,看多了會影響心智。
來到公司,從開早會就能感覺出來,公司的氛圍比前段時間好了,也許是因為裁員結束了,大家心安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平台數據變好了,大家有了盼頭。
中午時,直播部門的主管找上蘇言溪和老鄧,問今晚能不能再安排一場直播,蘇言溪知道,直播部門現已是邊緣部門,預算和人員都大幅減少,昨晚蘇言溪的直播對他們猶如救命稻草,這種機會可不能白白浪費,有必要再添一把火。
老鄧沒有自作主張,徵求蘇言溪的意見。
「先等等吧。」蘇言溪覺得這事不能急,如果她三天兩頭直播,觀眾很快就會厭煩,不過她也不想掐斷這條發聲的渠道,便道,「給你個回復。」
老鄧今天似乎有點忙,頻繁接電話,每次接電話都笑得合不攏嘴。
老鄧用一種揚眉吐氣的語氣,偷偷告訴蘇言溪:「之前都是我求著別人來上.訪談節目,每次都是好話說盡,有時還要登門送禮,就這樣那些過氣明星還不願來呢,覺得拉低了她們的檔次,其實她們哪還有檔次,還不是為了那點通告費!現在好了,有人主動要求來上.訪談節目了,昨晚就有經紀人打電話詢問,今天竟有明星直接聯繫我,老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現在可算輪到我了。」
蘇言溪提醒老鄧:「節目級別提高了是好事,但還是要一步步來,你要想把節目做長久,而不是三兩期之後又無人問津了,就別一下拔太高。」
老鄧搓著下巴,像是領悟了什麼,重重點頭道:「小蘇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差點被勝利沖昏了頭腦,還想著簽個有牌面的明星來壯壯聲勢,現在看來還不行,我得穩著走,否則容易摔跤!」
蘇言溪笑著點了點頭,她已經發現,老鄧這人雖然能力上有些平庸,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一直升不升去了,可有一點好,就是能聽進去意見,上頭的尤其聽,下面的偶爾聽。
下午時,蘇言溪忍不住又看了一會網路消息,發現關於有料訪談的熱度已經降低了,但關於她轉型流量主持人的熱度卻升高了,不知是否有人在推。
她去找黎墨。
黎墨的辦公桌上又多了一盆仙人掌,一共三盆了。
黎墨的臉藏在仙人掌後面,桌上沒有電腦和辦公用品。
「沒必要過度營銷我轉型流量主持人的話題。」蘇言溪開口道。
「這真不是我們營銷的。」黎墨立刻站了起來,態度比之前好了很多,「不信你看我寫的文章,沒提一嘴這個事,全都是在幫你洗白平反,想從你被網暴然後反擊的經歷上引起網友的共情心,這才是我們營銷的大方向。」
「那是誰在推?」蘇言溪有些不信,「現在熱度越來越高了。」
「我一直在追蹤熱度,問題不大,最遲晚上,熱度就下來了,這個觀點本就是揣測,娛樂為主,網友們這麼說,表明你確實有轉型的希望,從側面來看,也是好事一件。」黎墨扭動了一下手錶的皮錶帶。
蘇言溪料到事情不可能那麼快平息,但不希望再生枝節。
黎墨似乎還要說什麼,蘇言溪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鍾程打來的。
蘇言溪走出辦公室,去走廊中接聽了電話。
「我剛從警局出來。」鍾程的音量很大,聽起來中氣十足,「補錄了口供,提供了一些追查細節,也見了周兆剛一面,他一心想戴罪立功,問啥說啥。」
「你出院了?」蘇言溪比較關心鍾程的身體狀況。
「醫院還不讓出,但我根本沒事,這點皮外傷,都住了三天了。我想知道那段不雅視頻中的男人是誰,警察今天正好打電話問我案情,我就趁機溜出去了。」
「不是有感染跡象嗎?」
「小事!」鍾程完全不在意傷勢,轉而道,「可惜的是,視頻源文件存在電腦里,電腦被炸毀了,他沒有備份,磁碟內的視頻是打碼之後存的,沒法復原,他只記得那男子是圓臉,年紀不算大,二歲吧,皮膚有點白,肩膀處有個像花瓶一樣的紋身,我按照他的說法畫了個素描,等會拍給你看。」
「他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不知道,之前從未見過,之後也沒再見過。」
「你想找那人幹什麼?告他下藥嗎?」
「一是告他下藥;二是想當面教訓他一下,畢竟沒有他,就沒有後續的事,我妹妹也就不會死;三是想問問他和我妹妹到底啥關係,雖然視頻中看起來不像強迫,但誰知有沒有隱情,我總覺得不對勁,如果是正常關係,不至於下藥。」
「還有其他線索能找到那人嗎?」
「目前沒有。不過我準備去我妹妹住處找找,南山小區的物業今天還催我了,我等會就去她那。」
不待蘇言溪回話,鍾程繼續道:「我還問了暗影的事,他說沒聽過暗影這個稱呼,那封名為暗影的郵件也不是他發的,我問他卡片的事,他也不知道。還有,潛入你家那個蒙面人,警方也併案調查了,周兆剛當時有不在場證明,而且通過監控對比,兩人的身高有明顯差別,潛入你家的蒙面人並不是周兆剛。」
這兩個問題正是蘇言溪一直沒想通的地方,她沉吟道:「暗影不是周兆剛,蒙面人也不是他,難道在鍾穎案背後,還藏著別的事?」
鍾程接著道:「反正周兆剛堅決不承認逼死了鍾穎,他提供了那晚的電話錄音,鍾穎確實哭的很厲害,但也談及和解了,有意向用錢抹平此事,電話最後,鍾穎似是遇到了什麼急事,說後面會和周兆剛聯繫,便匆匆掛斷了。周兆剛一直沒等到鍾穎聯繫他,當晚十一點,他給鍾穎打了兩個電話,都無人接聽。」
蘇言溪問:「你之前申請了鍾穎的進一步屍檢,結果出來了嗎?」
鍾程道:「昨天就出來了,要不然警方也不會發案情通告。法醫取樣了鍾穎胃、肺部的積水做了化驗,和河流水成分一致,沒有中毒跡象,所以判定是自殺。」
蘇言溪問鍾程:「你現在覺得鍾穎是不是自殺?」
鍾穎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了,等我去找找她的遺物再說吧。」
蘇言溪想起她現在其實已經達到她想要的目的了,鍾穎的真相從現實層面上來說已經查出來了,她也在網路上說出了真相、洗白自己了,為何還想知道後續呢?是想幫鍾程,還是潛意識裡覺得這事很蹊蹺,放心不下?
正思索間,有同事喊她去開會。
她掛斷電話,深吸一口氣,將注意力集中到當下,快步走回辦公室。
蘇言溪下午連著開了兩個會,一個骨幹分享會,實際是傳遞配股信息,鼓勵他們好好乾;一個營銷通氣會,給下個月制定目標,確定營銷方向,楊副總出席了會議,會上有幾個蘇言溪沒見過的陌生人,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棕色捲髮女人,引起了蘇言溪的注意,女人在會上一言未發,但氣場很足,黎墨坐在她邊上,有兩次她低聲對黎墨說話,黎墨都是將身子傾向她的,這個細節被蘇言溪捕捉到了,蘇言溪很想聽聽黎墨在會上說什麼,但黎墨只說了幾句場面話,基本都是營銷經理陳述方案和回答問題,作為總監的黎墨全程作壁上觀。
會議開完,蘇言溪故意留在最後,看見黎墨和那名捲髮女子低聲商量著什麼,黎墨的頭部雖然傾向女子,但身子實際是遠離的,他們的關係看起來有點微妙。..
黎墨和捲髮女子並肩走出會議室,蘇言溪看見捲髮女子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黎墨的手背,黎墨則拉拽了一下領帶,兩人在門口處分開,捲髮女子離開了公司,黎墨回到了他的獨立辦公室。
由於前段時間落下太多工作,蘇言溪今晚加班到晚上十點多,一抬頭,公司人基本都走光了,她去地下一層開車,由於被網暴,過去半個月,她連車都不敢開,一直停在公司車庫。
坐電梯到負一層,剛拐出過道,便見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子和一名穿著西裝短裙的長發女子從另一側的通道走出來,蘇言溪立刻認出,男子是黎墨,女子身材微胖,並非下午會議上那個捲髮女子,但似乎在哪見過。
黎墨左右觀望,見周圍沒人,大跨步朝一輛黑色賓士車走去。蘇言溪躲入過道中,隱約聽見兩人在輕聲說笑,當黎墨打開車門,將女子讓進車內的時候,蘇言溪終於想起,此女子是徐若彤的經紀人。
半個多月前,徐若彤來錄製節目時,蘇言溪曾和此女子有過一面之緣,在錄製結束后,女子主動找上蘇言溪,替徐若彤的行為表達了歉意,蘇言溪記得她姓沈。
蘇言溪探頭觀望,發現黎墨在將女子讓進車內時,順手摸了一把女子的腰,女子嗔笑一聲,輕輕盪開,黎墨鑽進車內,驅車離開。
蘇言溪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什麼,她返回公司,查詢徐若彤死後,黎墨第一次發文的時間,是凌晨六點十分,而徐若彤的死亡時間是凌晨三點,被發現時間是清晨六點,也就是說,黎墨幾乎是在警方之後就知道了徐若彤的死亡。他為何能在第一時間拿到徐若彤的死亡現場照?又是怎麼知道徐若彤的死亡細節的?
蘇言溪緊接著想到,徐若彤並非那期的嘉賓,而是臨時替換的,為何會是她被替換上來?在被替換背後,是否另有原因?
蘇言溪登入公司內網,找出嘉賓申請記錄,通過復原申請進度發現,兩期前的嘉賓臨時換人,是老鄧提出的申請,理由是原嘉賓身體有恙,沒說別的,申請當天就被同意,審批人是樊道明。
申請記錄中沒有原嘉賓的資料,蘇言溪記得她在做那期節目的準備工作時,曾記下來過,她急忙從抽屜中找出記事本,自從鍾穎事件爆發后,她就沒用過這個記事本了,剛一翻開,就發現了一個讓她驚喜的東西——硬質卡片。
她這才記起,鍾穎給她卡片后,她當時揣進了兜中,但在返回工位后,想著後續補錄可能會用得到,便拿出夾進了記事本,正因此,才一直沒找到。
卡片正面是一對攜手跳舞的男女簡筆畫,印著幾個大寫字母,背面有一串號碼,不是印上去的,是用碳素筆寫上去的,字跡有些歪曲。
蘇言溪趕緊將那串號碼記下來,感覺像是個座機號。
她正欲告訴鍾程,恰在此時,老鄧打來了電話。
「小蘇啊,下期嘉賓定下來啦。」老鄧的聲音醉醺醺的,一聽就知道喝了酒,這大晚上的將嘉賓定下來,很可能是在酒桌上,老鄧打了一個飽嗝,接著道,「資料我等會發給你,預計明天錄製,開播時間調整到周六,黃金時間段,嘿嘿。」
老鄧將資料發到了蘇言溪手機上,蘇言溪看了一眼嘉賓名字:辛馨。
她立刻想起,這是一位頗具爭議的女明星,自帶故事和話題。
蘇言溪正查看辛馨的資料時,鍾程打來了電話。
「我在妹妹住處發現了一張就醫診斷書,我妹妹她……」鍾程率先開口,聲音聽起來很緊張,透出一股慌張,「懷孕了。」
「什麼?懷孕?」
「診斷書是在她自殺前二十天,除了診斷書之外——」鍾程咽了一口唾沫,「我還發現了一張手術同意書,她在診斷後第二天,就做了墮胎手術。」
「時間不對啊……」蘇言溪迅速回憶鍾穎案件中的時間節點,「那人和鍾穎發生關係,是在鍾穎自殺前八天,怎麼可能……」
「不是那個人的。」鍾程的語調在顫抖,「還有另外的人。」
蘇言溪反應過來了,但也愣住了。
「在手術同意書背後,手寫了兩個字:暗影。」鍾程壓低聲音,盡量讓語氣平穩,「應該是她在簽字時故意留下的,綜合周兆剛的口供,可以肯定的是,暗影另有其人,且和我妹妹的死有直接關係。」
蘇言溪忙道:「我找到那張卡片了,上面手寫了一個座機號。」
蘇言溪將座機號念給鍾程聽,鍾程按耐不住,當即撥打了過去。
「您好,這裡是德瑞酒店前台,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嗎?」
對面傳來一個女人柔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