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偷聽心聲
聽著朱允熥這一聲冷笑中的話語,王景弘的心臟猛的收縮,
他抬起渾濁的雙眼,像是第一次認識朱允熥一般上下打量,就這麼定定的看了良久之後,才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三爺終於問起了這件事情,不過陛下已經查過了,元妃確實是因病而亡。」
這雖然只是很簡短的一句話,卻包含了好幾層意思。
第一,此事值得懷疑,否則朱元璋一定不會去查。
第二,查出的結果確實是因病而亡,並不是其他因素導致。
第三,王景弘似乎知道朱允熥遲早會對這件事情產生懷疑,所以他用上了終於二字。
朱允熥略一思索,便聽懂了王景弘這句話里的幾層意思,站起身來在屋內緩緩踱步,嘴裡自言自語的說道:
「也就是說,這件事情有蹊蹺,所以陛下才會去查。」
「不是蹊蹺,只是讓人覺得有些意外。」
王景弘緩緩說道:「元妃的身子一直很好,可不知為何,在生下你之後就不行了,最後竟然不治而亡。
除了這一點令人有些想不通,其他都沒有問題。」
說到這裡,他看著朱允熥認真說道:「這件事情是陛下命老奴秘密查辦的,我都看不出任何的問題,所以三爺就不必再糾結於此了。」
朱允熥點了點頭,王景弘說的沒錯,若是連他都查不出任何的疑點,那自己就算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估計也會是同樣的結果。
「那代公公又是為何被弄到了浣衣局?難道僅僅是因為打碎了一隻瓶子?」
他側頭問道。
一聽這話,王景弘不禁苦笑道:
「你母親去世之後,太子爺非常悲傷,而那隻寶瓶是你母親身前最喜歡的器物,見到老代打碎了寶瓶,太子爺自然十分惱怒,所以就將他發配到了浣衣局。」
王景弘的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也看不出任何的不妥。
想必是朱標愛屋及烏,才會大怒之下將老代發配到了浣衣局。
「這老代可真夠倒霉的。」
朱允熥心中想道,所有的解釋好像都很合理,而且王景弘已經查過了,那是不是自己太過多疑,將這件事情弄複雜了?
可是朱允熥潛意識裡就是覺得似乎哪裡不對!
元妃生下自己的時候還很年輕,正是女人最佳的育齡時期,而且身體一直很好,怎麼可能毫無徵兆的突然病倒,而且很快就死了?
即便是癌症之類不治之症,那也得有個過程啊!
這件事情要麼就如王景弘查到的一般,的確死於一種發病到死亡很快的疾病,要麼就不是病死的。
如果是後者?
那這其中一定隱瞞著一件極大的陰謀!
想到這裡,朱允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感覺心裡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陰影般黯淡。
王景弘看著朱允熥,有些擔憂的問道:
「三爺莫非是查到了什麼?」
朱允熥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只是心中好奇,隨便問問罷了。」
說完之後,他沖著王景弘揮了揮手,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王景弘看著朱允熥的背影,不由得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嘴裡喃喃念道:「人死不能復生,三爺,你又何必如此執著?」
朱允熥走了出來,看著冬日裡蕭索的學院,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他原以為能在王景弘這裡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可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難道真是我多想了?「
他在嘴裡喃喃念道,有些茫然的走到了最後一間教室。
教室里有悠揚的琴聲傳來,還夾雜著悅耳的歌聲。
「人生若只如初見......」
歌聲悠揚動聽,正是朱允熥白嫖納蘭性德的那首木蘭詞。
前面四句是他當日為了香水取名的時候說出來的,後面的四句卻是在長安的時候被舒窈窕花錢買下來的。
此刻再次聽到這首詞,他突然有種莫名的觸動。
腦海里想起了畫像里的母親,又想起了那個天真爛漫的溫禾,竟然有些呆住了。
房間里的歌聲婉轉,夾雜著一種獨特的江南軟語,一聽便是林婉的聲音。
朱允熥想起了剛才那位姑娘的話,不由得在心裡笑道:
「這姑娘果然敬業,都不能走路了,竟然還在這裡堅持上課。」
於是他靠近了窗戶,透過窗格縫往裡張望。
只見屋內有八九名女子席地而坐,每人面前都抱著一架瑤琴,而最前方坐著的正是林婉。
此刻的她雙手撫琴,十根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瑤琴上劃過,眼帘微斂,檀口輕張,顯然已經陶醉在自己音樂世界里。
「好一副美人彈琴圖!」
朱允熥在心裡贊道,此刻的林婉就如那遺落凡間的仙子,身上看不出半分的風塵氣息,顯得那樣的清理絕俗,猶如一隻盛開的百合般淡雅清新。
一時間,朱允熥看得有些痴了。
林婉一曲彈畢,這才抬起眼帘,沖著面前眾位姑娘嫣然一笑道:
「彈琴的最高境界是彈心,只有傾注了情感,才能達到心琴合一,彈奏出來的曲子才能引發聽者的共鳴。」
「也就是說每個人彈奏同一首曲子的時候,都會因為對曲子的理解不同,或者是彈奏者當時的心境不同,產生出不同的效果?」
有位姑娘問道。
林婉點了點頭:「比如剛才這首曲子,若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自然會彈奏出一種美好的回憶,讓人如沐春風。
而若是相愛之人無法在一起,便又會彈奏出一種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悵然凄婉。」
一旁的姑娘若有所思般的點頭,突然笑問道:
「那林婉姑娘剛才彈奏的時候是哪種心境呢?」
另一名姑娘忙著介面道:「這還用問?一定是心裡想著咱們那位小三爺了!」
此言一出,一眾姑娘們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卻見林婉玉指輕挑,彈奏出一個單調的音符,嘴裡卻是輕嘆一聲,悵然說道:
「沒錯,我心裡的確想的是他,不過卻不是剛才的那兩種心境。」
一聽這話,姑娘們頓時停止了笑聲,有些吃驚的望著林婉。
卻聽林婉繼續說道:
「剛才所說的兩種心境,一種是相愛之人終成眷屬,另一種是相愛之人勞燕分飛,而林婉卻只是單相思罷了。」
說完之後,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凄美而無奈!
「不會吧?」
一名姑娘愕然叫道:「三爺都對你那樣了,林婉姑娘怎麼可能還是單相思?」
「對啊,莫非三爺只是逢場作戲?」
另一名姑娘也是吃驚的叫道。
「你們不懂。」
林婉嘆息般說道:「林婉只是名卑微低賤的青樓女子,而他卻是這大明的吳王,兩人之間的差別猶如天地,他怎麼可能真心的接納於我?」
這句話頓時讓教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有人輕嘆了一聲說道:
「的確是這樣,你看那些國子監的學子們,哪個不是甜言蜜語,每天還趴在那牆頭之上,看起來是無比的深情,可若是讓他們將姑娘們娶進家門,便會推三阻四,找各種理由搪塞了。」
一聽此話,眾人都是頻頻點頭,教室里頓時顯得有些壓抑,卻聽林婉幽幽說道:
「我心裡雖然知道這一切,但又止不住的會想他。」
說完這話,她的雙眼之中已經泛起了點點淚花,凄婉一笑,指著眾人說道:
「所以你們不要學我,不要對任何男人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這樣只會讓自己跌入無盡的痛苦之中。」
「可是,我覺得三爺不是那樣的人!」
一名姑娘將面前的瑤琴恨恨的推在了面前,發出了嗡的一聲。
「那你說他會是個怎樣的人?」
另一名姑娘叫道:「難道他會娶了林婉?」
那名推翻瑤琴的姑娘愣了愣,終於是帶著一絲更咽說道:
「不會的,他縱然不是那樣的人,也終是不會將我們這種身份的女子納入王府的。」
林婉抬手拭去眼角的淚花,勉強笑道:
「可是那又如何?林婉不奢求得到什麼,只要讓我能陪在他身邊便已心滿意足。」
說完這話,她雙手撫上瑤琴,叮的一聲,一首曲子便又在教室里響了起來。
「落落飛蛾兮,赴火不畏死。」
「翩翩林婉兮,情深無所依。」
「情深兮無所依,無所依兮獨悵然。」
......
林婉自顧自的輕聲吟唱,教室里漸漸響起了瑤琴的相和之聲,以及姑娘們那一聲聲輕輕的啜泣。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同的身份,相同的心境在這一刻產生了共鳴。
屋外的朱允熥靜靜的看著這些姑娘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緩緩的推開了教室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