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謝苗兒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夢中。
她的意識伴隨著陸懷海一路來到了台州府的寧海縣。
她終於見到了海是怎樣的,雖然是在夢境中。
可謝苗兒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裡海岸曲折蜿蜒,時有成群的鷗鷺從天際掠過,沖向海面捉魚吃。
生活在這裡的人卻遠沒有它們這麼自在。
邕朝開國皇帝治統帝駕崩之後,海禁有所鬆動,並不復昔年片板不得下海那麼嚴苛,沿海的漁民趁勢重新操起舊業,治理此地的官員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把他們的活路堵死。
但是因為近來倭患頻發,海防收緊,正是漁獲豐沛的好時節,卻無人下海打漁。
不過,即使海禁不收緊,眼下也沒人敢下海了。
海岸蕭條,殘破的漁船被隨意拋棄在岸邊,隨處可見斷肢殘骸,原本凝固的暗紅的血,被咸澀的海水沖刷成了詭異的淡粉色。
而海邊的數座村落,早在熊熊烈火中化成了齏粉。
見到如此慘狀,匆忙趕來的一行人皆是捏緊了拳頭。
——為抵禦外侮,台州知府孟乘,於當地募集鄉勇上千人,緊急練兵后,孟乘親自帶隊迎擊。
「大人,寧海縣沿岸過於曲折離奇,倭寇沒有組織、搶了就跑,跑時還燒村隱瞞行跡,他們太過零散,我們卻不能這麼去追。」幕僚同孟乘說道。
知府孟乘眉頭緊皺,令部下原地待命。
安逸多年,東南沿海的軍戶早和農戶沒什麼區別了,只知種田,遑論逃者甚眾,如今不知有多少是吃空餉的,連人都湊不夠。若非如此,孟乘也不會打募兵的主意。
他們一路追來,幾座小縣城都已經被劫掠一空,只捉到了幾十個倭人。
這樣追下去不是個辦法,孟乘問他身邊的那個年輕人,道:「潛淵,你有何看法?」
陸懷海化名陸潛淵,加入了這支隊伍。他身手很好,弓馬刀劍無一不精,在其餘僅僅匆忙訓練了月余的人當中,可謂是鶴立雞群,很快就吸引了孟乘的注意。
「只能做出取捨,先對付最凶的那支。」陸懷海道。
這個初出茅廬的後輩和他的看法不謀而合,孟乘點頭。
孟乘太清楚手下這群人的質素如何了,渡海而來的倭寇皆是武士,如果和他們一樣化整為零,那無異於送羊入虎口。
接下來,他、陸懷海,及幾個幕僚以海灘為沙盤,收攏分析了倭人的行進方向,盯上了最兇狠的那批,咬了上去。
趕路途中,這段時間同陸懷海單方面熟稔的一個小伙感嘆道:「也不知能不能活著拿到賞銀,潛淵兄,你怎麼光啃乾糧啊,不吃點魚脯?」
他叫曾維,話多得要命,不管別人有沒有回應他都能自己說下去。
如果不是路上看到過河裡的魚啃噬泡囊了的屍體,陸懷海也是很願意嘗一嘗魚脯的味道的。
曾維知道他為什麼不吃,故意笑他罷了,「要我說啊,你還是太嬌氣了,這魚脯又不是才做的。」
說著,他一口把手上的東西包了。
「唉,也不知我能砍幾顆腦袋,換多少銀子。家裡窮,我都二十好幾了也沒娶媳婦,就等著這次博一博。」
這是曾維加入募兵的原因,也是除陸懷海以外絕大多數人來搏命的理由。
為防倭寇,海面戒嚴,城中的宵禁時辰越提越早,地沒法好好種,生意也做不下去,出海捕魚更甭提了,但是飯卻還是要吃的,加入募兵便是一個辦法。
足足跋涉了三日後,前方哨兵來報:「大人,倭寇已經殺到了連盤所了!」
孟乘問:「他們約有多少人?」
哨兵答:「二百有餘。」
是個硬茬。然而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倭寇見官軍來,搶夠了的他們就要出海逃竄,但見身後的追兵不似先前那些縣城中的守備一般窩囊,一路緊追不捨,倭寇竟乾脆不跑了,轉而回過神朝他們攻來!
倭人膽子奇大,手持長而窄的倭刀,兵分兩路,在倭酋首領的率領下朝孟乘的隊伍猛衝。
倭寇們越離越近,他們的頭髮梳得醒目而怪異,排頭的身著盔甲,配著陰沉的天色,氣勢洶洶的他們有如羅剎惡鬼。
孟乘下令:「所有小旗,變換隊形,兩麵包夾。」
弓箭手和零星幾個拿鳥銃的很快排成橫隊,在震耳欲聾的腳步聲中沖在了最前面。
擂鼓衝鋒,短兵相接,陸懷海在孟乘的信任之下擔當了類似「總旗」的身份,身先士卒帶著五十人衝進了倭寇群側翼。
一夫之勇難敵萬軍,善用兵者方才難得,然對面的倭寇多是他們國中的窮凶極惡之徒,原就以寇為業,即使邕軍倍於他們,可在前月里他們還是農夫和漁父,縱使孫子在世,抓著這樣一副牌,恐也要頭皮發麻。
幾度快被衝散了陣型,陸懷海勉力支應,左支右絀之際,他抓穩時機飛身跳上一塊巨石,張弓搭箭,忽而轉身射向了離他最近的那名倭酋。
嗖的一聲,那倭寇頭目應聲倒地。
陸懷海的冒頭吸引了更多倭人的注意,他壓力愈重,卻始終咬緊了牙關不退不屈,受他感召,他率領的五個小旗愈發勇猛,竟活生生地從倭寇群中撕咬出了一個破口。
孟乘見狀,大喜過望,命其餘小旗朝陸懷海所在的破口猛力衝鋒。
身在陣中的陸懷海心中已無一絲旁的念頭,他眼中除卻他的劍,只余鮮紅一片:
這一劍斬下,是倭人的血從頸項中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