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輾轉多月、風餐露宿,陸懷海清減了很多,輪廓愈發稜角分明,像一柄已經出鞘的青霜劍,叫人不敢直視。
少年將軍眉目凜冽、似有寒霜,淬過了血與火的眼瞳,卻無比溫柔地望著她。
謝苗兒微張了張唇,說不出話來。
她想,理應高興的,不是嗎?
可當心心念念的人,天神下凡般出現在她眼前,此時此刻,她心裡卻只剩下滿腔的委屈。
她沒有提槍縱馬、保土守國的本事,不能隨行,能做的,唯獨這樣等著他。
而這樣的等待,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一路奔襲,陸懷海縱是鐵打的,這麼久風裡來雪裡去也該銹了,他沒注意許多,用右手直接攬住謝苗兒走回營帳。
站定后,煌煌的通明燈火下,陸懷海才發覺謝苗兒沮喪的表情。
他皺起眉來,當即問道:「誰給你委屈受了?」
謝苗兒收拾起瑣碎的愁緒,向他揚起一個笑臉:「陸大人威嚴,誰敢給我委屈?我只是見你回來,又高興又意外。」
沒必要叫他知曉她那星星點點的小心思,徒惹煩悶。
不必陸懷海說什麼,謝苗兒已經走上前,開始為他卸下沉重的甲胄。她很樂意做這件事情,哪怕聊勝於無,她也總歸替他分擔了一點身上的重擔。
謝苗兒嘀咕了兩句:「寒冰似的鐵疙瘩,也不知你怎麼穿得住。」
每當她解開一處的麂皮繩,陸懷海便會極有默契地伸手託過,不至於真讓她舉著「鐵疙瘩」放下,他輕笑一聲,道:「保命的東西,再沉也穿得。」
穿脫甲胄,自有親兵負責,然而不知為何,陸懷海卻更樂意讓她幫手。
只剩最後一層直綴棉甲,謝苗兒正欲替他解開,卻被他伸手攔住。
陸懷海道:「不早了,你先休息。」
謝苗兒鼻尖微聳,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狐疑地掃了一眼,發現摘下的甲胄上並無血跡。
若她有雙貓耳朵,只怕此時已經警覺地立了起來。
謝苗兒抿了抿唇,指尖指著他的左肩,道:「你受傷了。」
是篤定的口氣,而非問句。
果然還是瞞不過她,陸懷海感嘆:「沒想瞞你。」
謝苗兒動作一頓,旋即還是把手伸向了他的棉甲:「你的信中不曾提及。」
為教她安心,傳回的軍報中,他總記得給她捎回一張半張紙來,大多數時候只有寥寥幾言,但確實能稱得上是信。
陸懷海往後退了兩步,道:「並無大礙,不過路上顛簸,難免傷口癒合不好,看著駭人而已,不想嚇到你。」
他根本不回答她的問題,謝苗兒氣得想跺腳,她說:「你不告訴我,不就是瞞我嗎?你坐好,我去叫軍醫來。」
「放心,」見她掛心自己,陸懷海心情很難不好,「已經叫了,人馬上來。」
隨軍的大夫大多是身強體壯的青年人,否則別說救人了,只怕他自己就要死在途中。
軍醫前途了了,封侯拜、相論功行賞是軍士們的事,與他們無關,但他們卻同樣要背負掉腦袋的風險,所以真正醫術高明的大夫鮮少有願意當軍醫的。
陸懷海的傷也就同其餘兵士一樣,只草草處理過,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正這麼說著,門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柏舟撩起門帘,領著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兒走進來。
老頭是坐鎮營中的大夫,姓李,軍戶出身,所以才在軍營中留得住。
謝苗兒騰地站起,把陸懷海身邊的位置留給了李大夫。
陸懷海使了個眼色,柏舟便走到謝苗兒旁,道:「小夫人,大夫要給大人治病了,我們出去等著就好。」
誰料李大夫一邊打開他的藥箱,一邊低著頭說道:「且慢,別都走了,留個人給老頭子打個下手。」
謝苗兒不願意走,這可不就是打瞌睡有人給送枕頭?
她搬來把高腳杌子,忽視柏舟瘋狂的擠眉弄眼,就這麼坐在了李老頭的藥箱旁邊,陸懷海對面。
見陸懷海還要說什麼,謝苗兒悶著聲音說:「我幫不到你什麼,讓我為你多做點什麼,就當是讓我心裡多點安慰,可以嗎,潛淵?」
陸懷海本是怕血腥的場面嚇到她,聞言,他默了默,想說什麼,顧及有外人在,便沒有開口。
李大夫卻像感受不到這奇怪的氛圍似的,他使喚謝苗兒道:「去洗三遍手,再把這些東西和你的手都拿酒擦過。」
謝苗兒照做,一邊偷偷用餘光去覷陸懷海那邊的情況。
他解了半邊上衣,露出左邊被棉紗布扎得嚴嚴實實的臂膀來。
李大夫一層層地把紗布除去,然而紗布上紅褐的血色,遠不如陸懷海肩上一直沒好的箭傷觸目驚心。
謝苗兒慌亂地收回目光,清洗器具的動作越發快了。
他怎麼還是中箭了?看起來比夢裡還更嚴重。
李大夫邊察看他的傷處邊皺眉:「沾染臟邪,已經發了瘡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