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次日早朝議事之事,傅平安提了一下這件事。
「朕還年幼,需要嚴師教誨,故而太傅之職,最好找人早日補上,不知諸位是否有推薦,朕自知資質有限,若是名師大家就好了。」
她言辭誠懇,宗正傅征便立刻說:「陛下早慧,才華橫溢,何來資質有限之言。」
太僕彭玲道:「正是,陛下若論資質,定是天下第一等。」
丞相房子聰不冷不熱:「陛下貴為天子,何必妄自菲薄。」
前面兩個人吹她傅平安完全可以理解,沒想到房子聰也吹她,但仔細看了眼對方的神情,傅平安感覺房子聰也就是順口那麼一說,因為對方很快就說:「太學中的博士都可以成為陛下的太傅。」
顯然,房子聰更希望太傅一職只是個空架子。
這也很好理解,本來三公屬於國家權力機關的最上游,若是太傅變成實職,那豈不是便四公了?餅就那麼大,多一個人分,自己就少吃一口。
傅平安沒搭這個話茬,道:「若有個飽學之士來教導朕,想必諸卿也更放心與服氣些吧,若是對方的才幹還不如各位,那朕何不在各位中選出一位來兼任此職呢?」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這可真是個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陛下這話的意思是,他們在場的人也都有機會?
這下子,氛圍又變得不一樣了,大家沒有立刻推薦人,反而透露出了,還可以再仔細討論下的意思。
傅平安自然也不急,又討論了些別的事,快結束議事之事,傅平安問了一句:「說起來,英國公的腰傷如何了?」
太僕彭玲道:「臣前日剛巧去看過英國公,確實是舊傷複發得較嚴重,都很難從床上起來。」
傅平安道:「唉,朕實在心焦,都想去他府上看看他。」
話音一落,便有人道:「陛下不可,若又有逆賊薄氏一般的人可如何是好,陛下還是應該穩居宮中,方是國家之幸。」
傅平安望向郎中令:「魏京還如此不安全么?」
郎中令掌管宮中軍隊,理論上保障京城治安,上次薄衛行刺一事之後,原來的郎中令便被貶職了,如今的郎中令是新鮮上任的——對方並非出自六大家族,而是在世家博弈中撿了便宜的寒門子弟,於是自然不想一上任就被定為失職,忙說:「如今城中守衛頗嚴,每日都會遣人去全城巡邏,抽查人員身份,新入城人員都要先行登記,不會隨意放人進來。」
傅平安憂心道:「可如此嚴苛,會不會影響道城中百姓的生活呢?」
郎中令道:「臣也會約束下屬,必不讓他們侵擾百姓。」
先前那人便說:「這……臣也不是說京中不安全。」
房子聰道:「陛下出行,需要提前封路,儀仗開道,難免影響百姓,煩費百官,既行危險之事,又勞民傷財,臣以為大可不必。」
傅平安道:「朕也可輕車從簡出行。」
這下連田昐都說:「萬萬不可,陛下貴體,不容有任何閃失。」
都說到這份上了,傅平安也沒法說什麼了,彈幕也說——
【聊贈一枝春:沒辦法的,自古官員都不會希望皇帝頻繁出宮的。】
【孤星守護者:該怎麼說呢,其實這也是控制皇帝的一種手段吧,也算是一種把皇帝和真實的世界隔絕開來的手段,這樣一來,皇帝的耳目只能是大臣,就只能大臣說什麼就信什麼咯。】
【你沒吃藥:唉,那麼說來,皇帝何不食肉糜,也是難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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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a:是啊,如果只看書本,怎麼能看到真實的世界呢。】
【黑燈下黑:其實也是奇怪,書生自己都會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
里路,為什麼會覺得皇帝足不出戶就能知道一切。】
【天真藍啊: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也不這麼覺得,而是真的在糊弄皇帝呢?】
作為被「糊弄」的本人,傅平安倒也沒表現出什麼不滿來,只道:「那也沒辦法了,朕會遣太醫去看看英國公,希望他能早日康復。」
她又轉而問傅靈羨:「皇姑母身體可安好,若是有任何不舒服的,可不要忍著。」
傅靈羨道:「臣身體無恙,倒是陛下,換季容易氣短,可要注意一些。」
「有姑母擔心,朕會好好注意的。」
今日的議事於是又以姑侄兩人的肉麻交流結束,議事結束之後,傅平安和彈幕復了一下盤,彈幕覺得最後引到攝政王身上有些太刻意了,而話語有陰陽怪氣的嫌疑。
傅平安反思了一下,彈幕又說——
【哈:總是cue姑姑,卻完全不理舅舅,是不是不太好啊?】
傅平安一想也是,忙對身邊的阿枝說:「阿枝,你去將舅舅叫住,朕有話要對他說。」
阿枝沒應聲,傅平安轉頭望去,疑惑道:「阿枝?」
阿枝雙眼發愣,還真的是在走神,直到傅平安又叫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忙道:「陛下恕罪,微臣走了下神。」
傅平安好脾氣道:「去叫一下田公,朕有話對她說。」
阿枝非常自責,忙小跑著去叫住了田昐,等田昐進了朝陽殿,她在殿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疼痛叫她稍稍清醒,卻又叫她想起昨日的情形。
一開始是完全沒有發現的,但吃飯的時候,因為一起去拿一隻酒杯,手指意外碰到了一起,酒杯掉落在地板上,聲音清脆,而薄孟商滿臉通紅,將雙手縮在衣袖之中,忙不迭地道:「在下失禮,在下失禮。」
阿枝本來沒什麼感覺,因著對方的反應,臉頰也開始發燙,故作平靜道:「沒什麼的。」
她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想得太多,對方是高門世家子弟,年紀輕輕便位列高官,是不可能對自己有意的。
阿枝在心裡明確了這一點,於是不管對方之後如何反應,都只當自己是個聾子瞎子,可是偏偏,在離別之時,對方卻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地開口道:「阿枝姑娘,在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這句話說出來。」
阿枝心頭一跳:什麼話?
「你別……」
她想說你別說了,但是話未出口,對方已經開口。
阿枝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大腦空白,怔怔望著對方。
薄孟商低著頭不敢看她:「我不求你等我,只能說……若是……若是五年之後我能回京,我未娶,君未嫁,那能否……」
阿枝終於出聲了:「不能。」
薄孟商啞然。
阿枝道:「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麼說完,轉身跑了。
可是如今,阿枝卻開始後悔,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薄使君將她選到陛下身邊,後來也幫她良多,是她的恩人,如論如何,她該再有禮一些的。
她後悔極了,到今日還在想,若是再見到薄使君,一定要好好道歉,可是再想到要如何回應對方的心意,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在昨日之前,她從沒想過薄孟商會對她有這樣的心意。
她自覺是配不上薄孟商的,並且從當上陛下內官的那一刻起,便想好不嫁人了,畢竟若是嫁人,照顧公婆家主,又哪還有時間替陛下做事呢?
可若是薄使君呢?
想著這,田公從朝陽殿出來了,瞥了阿枝一眼,道:「想什麼呢?陛下叫你呢。」
阿枝臉一紅,低著頭進了朝陽殿,陛下沖她招手,道:「你和王霽幫朕將這份手諭再潤色一下,送去英國公府上。」
阿枝連忙上前,接過陛下遞過來的一張薄紙,上面寫著問候英國公的一段話,她接過正要退下,傅平安道:「阿枝,你不舒服么?你的臉好紅。」
居然被陛下看出來了,阿枝更加慌亂了,道:「大約是天有些熱。」
傅平安看了看自己懷中的暖爐與披著的袍子,心想,難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脆弱到了這種程度而不自知,今天真的很熱么?
【26735111:哼哼哼,聽她瞎扯,我看她這個樣子,分明是思春。】
【松籟響起之時:好像是有點那個意思哦。】
思春?
傅平安皺起眉頭,書上說,思春是指情竇初開,少女思慕異性。
阿枝有思慕的人了?
那她要嫁人了?
那她還能替自己做事么?
傅平安的思維迅速發散到了這一步,猶豫了一下道:「阿枝,最近有什麼事么?」
「沒、沒事啊陛下。」
「工作會太多了么?」
「並不多,臣完全能處理。」
「……阿枝,如果你嫁人了,還會願意做朕的內官么?」
阿枝鄹然抬頭,一臉震驚地望著傅平安。
【冷麵薩摩耶:你在說什麼啊我的傻女兒!】
【流星魚:你怎麼那麼直接啊!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傅平安忙道:「抱歉,朕失禮了。」
阿枝的目光卻漸漸平靜,臉上的紅潮也褪去了,她平靜開口:「臣不會嫁人,臣已經是陛下的人了。」
【長安花:……對不起,是我思想有問題。】
阿枝似乎也察覺到這話有歧義,忙道:「臣是說,臣願意終生不嫁,只替陛下分憂解難。」
傅平安並沒有察覺到裡面的歧義,她只笑了笑,道:「阿枝,只要你繼續幫朕,想做的事,還是可以去做的,朕不需要你為朕拋棄一切。」
阿枝一臉固執:「但臣願意。」
傅平安沒再說什麼,只說:「退下吧,幫朕潤色后差人送去英國公府上。」
「是,臣告退。」
阿枝退出大殿,舉目望向天空,見昭昭秋日高懸於天空,清風徐來,吹散燥熱與混沌。
她不該想這些,她還有要做的事。
……
進入十一月之後,天氣一下子冷了下來,只幾日的功夫,便有了寒冬之感,每夜過去,樹上的葉子便落了一地,宮人們這幾日最麻煩的工作,便是清掃這些落葉。
傅平安按彈幕說的下完一子之後,張啟星便開始皺著眉頭苦思冥想,她得空忘了下窗外,見宮人正將落葉都裝在竹簍里,頭頂是稀疏的樹枝,細長的枝丫隨風搖晃,彷彿一隻只伸向天空的手。
她開口道:「嬌……啊不,卓君最近如何?」
那日交談之後沒多久,薄嬌兒便被送出宮去了,傅平安本來想找人收養她,可是薄嬌兒如今已經曉事,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提出兩個要求,一是不想再找一對父母,二便是希望傅平安替她改名,並且改得名字不能再是「嬌兒」這樣嬌滴滴的名字。
傅平安還記得對方一臉倔強地說:「我再也不想做嬌兒了。」
於是傅平安給她改名卓君,並賜姓沈,然後讓她住到了霍平生隔壁,好叫霍家兄妹與張啟星照顧她,到如今,也有一月有餘了。
張啟星冷哼道:「那丫頭,伶俐得很,霍丫頭如今跟班一樣由她使喚呢。」
這麼
說完,她撓了下頭,道:「也不知你怎麼長得腦袋,難道真是仙人么?怎麼才學幾天,就能有那麼老練的棋路了?但是你這棋,哼,不雅,為了勝利不擇手段。」
傅平安笑了笑,道:「卓君頑劣,張老要好好教育她。」
張啟星扔了棋子:「我難道是給你帶小孩的?我可只收了霍丫頭那一份錢。」
「張老要是想要朕給的俸祿,那朕求之不得啊。」
張啟星哼哼唧唧開始揀棋子,不說話了。
傅平安看著她,半晌長嘆一氣,道:「張老真不願意任太傅之職么?」
張啟星道:「我一無名聲二無資歷三無家世,如何能任公卿?」
傅平安平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過去幾個月,傅平安自然找人查了張啟星,張啟星所學甚雜,博覽群書,絕不可能是無名之輩,但偏偏查遍典籍文書,還真沒找到這個名字,後來陳宴一語驚醒夢中人,她說:「這名字,莫不是個假名?」
於是換了種查法,因過去對方透露出教導過攝政王和嚴郁的經歷,傅平安從這個方向去查,漸漸有了眉目。
大約是通過傅平安的眼神看出了什麼,張啟星低下頭喝了口茶,顧左右而言他:「陛下這烹茶之法甚妙,清新淡雅,合了這大道至簡之意啊。」
傅平安垂眸,最終還是決定先不勉強,笑道:「除了張老,實在是想不出還有誰能勝任了。」
張啟星意味深長地看了傅平安一眼:「我還以為,是陛下故意引這亂局呢。」
自從那個時候傅平安透露誰都有可能成為太傅之後,朝野上下分成了好幾派,一派自然是房子聰為首,覺得只找個花架子就行,另一派則是開始試圖塞自己的人,不停推薦人選,送上來的人物小傳看得傅平安都累了,還有一派則開始投機,他們試圖揣摩傅平安的想法,說些似是而非冠冕堂皇的話,中心思想是,陛下怎麼決定都是對的。
如此一來,這幾個月,大家都很忙。
傅平安面帶微笑,只語氣略透露出一些煩惱:「不是的,朕確實苦惱,張老可有好的建議。」
張啟星端著茶盞,手一抖,茶水滴在了桌子上,她搖頭道:「我這老阿婆可真是太老了,手都不穩了,所以有些話也就是隨口一說,那陛下就隨便一聽,實際上有個人啊,陛下可以考慮一下。」
她手點茶水,在案上寫下了兩個字。
——范誼。
前丞相范誼。
聽說對方辭官之後,在魏京開課講學,如今已桃李滿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