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酒樓
轉眼便到了這年的冬天。
正當許多人漫步在江都府繁華的青石大街上享受這溫情的江南冬景時,在文翰書院某間廂房內,孟知秋在案前久久凝望窗外景sè,手執兔毫,長嘆一聲。
他身前的桌案上的宣紙,留下一龍飛鳳舞且墨汁未乾的詩句:
秋去冬來雪滿天,百恨在胸愁難眠;手中神兵猶未冷,何rì縛惡到黃泉!
自官道上斬殺一窩蜂后,孟知秋和鐵羅漢又截殺了幾批不知死活敢在江都府附近做案的匪徒,漠北雙雄打成了漠北雙殘,飛天老妖打成了趴地老鼠,還有那個無惡不作的八臂猿猴,以後拿筷子吃飯都成問題了。
之所以一次次殺戮這些強盜,無非是孟知秋泄心中的仇恨而已,對追查父親死因沒有一絲幫助,只要一天還困在文翰書院內,就無法有足夠的時間去追查父親被殺的懸案。
孟知秋清楚知道母親斷斷不會同意自己棄學而去追查父親的事情。每次只要稍微露出這點點念頭,孟夫人都會以極端嚴厲的口吻制止。雖然放浪不羈,但孟知秋絕對是個百分百的孝子,尤其懼怕母親的眼淚。每次提起這事母親都眼中含淚,他心中便馬上軟了下來,不敢再提。但心中的抑鬱卻可想而知,於是都泄在那些在江都府附近搶劫為生的盜匪身上,每次絕不留手,而跟隨他一起去看熱鬧的司徒笑每次都嘆氣搖頭。
由於多次截殺盜匪,以至於許多綠林中大盜都不敢再去江都府附近造次,要劫道也走得遠遠的。這讓孟知秋感到百無聊賴,連泄的缺口都沒了,派出去打聽江湖消息的城隍廟兄弟都說,現在盜匪們一聽說要在江都府附近下手,個個都嚇得搖頭擺腦,就算有賊心也沒賊膽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些事情一來二去便傳得到處是,並且被好事者添油加醋,說得神乎其神,就差沒把孟知秋描繪成三頭六臂的神仙,誰都知道在江都府一帶有個專門擊殺劫匪的梅少爺。許多鏢局、商隊為了安全,在經過江都府附近都會插上白sè的梅花旗幟,用來嚇唬那些動了貪念的匪盜們。
林子沒了野兔,是獵人的悲哀;江都府附近沒了匪盜,是孟知秋的悲哀。
既然沒了可以截殺的盜匪,那麼只好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做。孟知秋這倆個月來,專心在廂房之中修習鐵羅漢給他的麒麟乾坤訣。
兩年多前,孟知秋救下鐵羅漢時沒有想到,鐵羅漢的到來,會改變他的一生。當鐵羅漢告訴這個起初只懂胡亂用拳頭揍人的少年什麼是修行的時候,孟知秋臉上除了茫然就是懷疑。
鐵羅漢為孟知秋開啟了一片新的天地。
人還能飛?還能長生不死?還有識海、元神、氣海這些東西?修行還分修魔、修真、修佛?
這一切都不是孟知秋之前所能想象的。
當時鐵羅漢解決他疑慮的辦法很簡單,就是把孟知秋領到城隍廟後山坡上,當著他的面一拳轟碎一塊比孟府門口石獅子還大的花崗岩時,孟知秋的當場就給跪了。
鐵羅漢並沒有接受孟知秋的拜師,用他的話說,教孟知秋一些運氣法門,不過是報答他救命之恩而已。可是當孟知秋第三天就跑來告訴他,自己也可以用鐵羅漢教給他的運氣訣捶爛一塊巨石的時候,鐵羅漢還以為這少年在吹牛。
可是,當孟知秋把鐵羅漢拉到後山坡上當著他面用拳頭轟開一塊同樣大的花崗岩時,輪到鐵羅漢給跪了……
三天,僅僅用了三天而已!
用鐵羅漢的話說,好歹當年自己也是麒麟教的副堂主,除了那個神仙般的凌無神外,就沒見過如此天賦異稟的人,簡直就是一塊千年難覓的璞玉,只要稍加雕琢,修行前途無可限量。
麒麟教主死了,孟知秋就是沒死的教主。只要按照教主臨終的囑託,把本教的麒麟乾坤訣傳承下去,再為天璣珠找到一個合適的主人,麒麟教復教便有了希望。
現孟知秋的資質凡,逃了幾年的鐵羅漢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希望的光亮,他激動得一把抱住孟知秋,喜極而泣,哭得一塌糊塗,像個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親人。
不過,當時的孟知秋著實嚇了一大跳,以為遇上了喜歡分桃斷袖的異人。
麒麟乾坤訣分無畏、無上、無敵三重,前兩重分三層境界,但第三重就分為五層。孟知秋用了兩年就突破了第一重無畏境界,鐵羅漢驚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要知道,當年麒麟教主窮百年之力,也才剛剛突破第二重步入第三重第一層而已。
鐵羅漢為此欣喜若狂,當年教主臨終時將天璣珠和麒麟乾坤訣交給自己,要自己尋找機會復教。可他走的是修行中的外家路子,自身資質又魯鈍,要復教難於登天,遇到孟知秋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塊大金餅,於是想都不想,直接把天璣神珠一股腦送給孟知秋。
在麒麟教主的遺言里曾經提到,七sè珠里的任何一顆,蘊含的都是靈界的力量,但是如何將這力量揮到極致,則沒有人知道,當年正邪兩道的六位高手得到的只是珠子本身,而運用的法門,誰都沒有得到。
麒麟教主不行,鐵羅漢試過也不行,孟知秋同樣不行……
和往常一樣,孟知秋這天早上在廂房裡一直折騰到午時將近,用勁一切能想到的辦法,那天璣神珠運用的法門依舊無法破解。
孟知秋很鬱悶,於是有了本章開頭的一幕,他挪到桌案前開始寫詩。
他剛寫完詩,嘆了一口氣,門便響了起來。
來人當然是司徒笑和鐵羅漢了。自從司徒笑做東請了鐵羅漢去了一次天香樓之後,兩人的友情可謂一rì千里,一個沒心沒肺,一個直腸直肚,簡直就是一對活寶。
近倆月,江都府附近的盜匪都絕了跡,鐵羅漢在城隍廟的地道里都快悶出狗尿苔了,於是經常找司徒笑一起去城裡尋點樂子。
人還沒進門,司徒笑已經嚷嚷起來:「我說孟兄啊孟兄,冬至都到了,學院的夫子們都告假了,你倒好,還在這裡埋頭苦讀?真的想考狀元不成?」
狀元?這倒是母親對自己一如既往的期望。孟知秋聽到這裡笑了笑道:「估計真想考狀元的不是我,而是你這個出身官宦的司徒大少爺吧?考個狀元,然後把人家呂王爺的千金娶了,之後青雲直上,以後混個尚書宰相什麼的,兄弟我都要跟你混了。」
鐵羅漢最怕啰嗦,還沒等孟知秋話音落地,馬上就「嘖嘖」兩聲不耐煩道:「你們倆就別在這裡打哈哈了,說話一套套的,又不是做官說場面話,啰啰嗦嗦你們也不嫌煩?司徒這小子說今天醉仙樓來了個粵廚,手藝不錯,要知秋你請我們哥倆去打打牙祭。」
醉仙樓算不上江都府內最大的酒樓,但是價格上,它認了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不過一分錢一分貨,醉仙樓的菜品確實在江都府甚至在江南一帶都是上上乘,隨便一道菜的味道都有獨特之處,蘿蔔絲都能做出燕窩味道來,讓別的酒樓望塵莫及。當然價格也很是讓人望塵莫及,一道普通的冷盤也能賣十兩銀子,開水都能賣出肉價錢,跟搶錢差不多。
要孟知秋請客,倒不是司徒笑吝嗇小氣,他雖貴為江都知府家大公子,但口袋裡的銀子絕對沒有孟知秋的零頭多。醉仙樓一頓飯下來沒個幾百兩絕對下不來,司徒笑偶爾吃一次倒還行,偏偏最近常和鐵羅漢倆人廝混,銀袋漸癟,想去醉仙樓吃飯也只有望洋興嘆,只好找孟知秋打秋風,吃大戶了。
孟知秋瞟著捂著嘴角yīn笑的司徒笑,走到床前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大疊銀票,搖頭嘆氣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司徒笑毫不客氣,奪過銀票大笑道:「我這叫替天行道,劫富濟貧。」
鐵羅漢一臉鄙視道:「我說小司徒,你好歹也是江都知府的大公子啊,怎麼見了錢就一副窮酸潑皮相啊!」
司徒笑臉皮厚,只當沒聽見,沾了點口水喜孜孜數起銀票來。
醉仙樓是依湖而建的。這湖名曰綠柳,因湖岸邊載有許多綠柳而得名。綠柳湖景緻醉人,南有湖光嶺,北靠城中有名的土地廟,湖面之上建有一座望月亭。據民間軼聞,這望月亭中曾有月中神仙下凡,因此沾了仙氣。每逢過節,這裡便是遊人如織,土地廟那邊爆竹連連,香火鼎盛。
三人到了醉仙樓,挑了二樓一處能賞湖景的雅座。
鐵羅漢出身魔教,麒麟教一直在西北荒漠一帶活動,從未到過這種江南繁華煙花之地享受過,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便大感慨:「這醉仙樓果然有點來頭,雖然不大,但一看便知是好地方,你看這景sè,你看這裝潢,真他nainai的jīng致。」
司徒笑忍不住開始賣弄淵博:「當然!之所以叫醉仙樓,皆因神仙來了都要醉。你看這雕樑畫棟,你看這紅牆綠瓦,據說醉仙樓整體沒用一塊石料,全部都是取自南海海島上的黃花梨木經巧匠雕琢鑲嵌而成。」
「都是木頭做的?」鐵羅漢說罷伸出指頭這裡彈彈,那裡敲敲,末了點點頭道:「唔……小司徒你沒吹牛,確是木頭做的。這倒好,若這店家敢短斤缺,俺一把火燒起來倒也方便。」
孟知秋和司徒笑頓時面面相覷,哭笑不得,這鐵羅漢也真夠渾的。
醉仙樓見到孟知秋和司徒笑進店,早已吩咐小二準備擺上糕點和時令水果,待安排妥當便領著小二上樓,走進雅間親自招待這兩位少年貴賓。
司徒笑見到掌柜,急不可耐地招手道:「房掌柜,你這裡聽說來了一位粵廚,菜式新奇獨特,想來你老人家又賺了不少錢吧?」
那房掌柜又是拱手又是哈腰,邊走邊說:「讓司徒公子見笑了,老頭我不過是賺點養家錢,哪比得上你和孟公子啊,一個貴不可言,一個富可敵國,我在二位少爺面前啊,那就是蚊子比黃牛,沒得比啊!」
司徒笑道:「聽了你房掌柜的話,我才知道醉仙樓的招牌是何意。」
房掌柜伸手做了個請勢,一臉媚笑裝出洗耳恭聽的模樣問:「還請司徒公子賜教。」
司徒笑嘻嘻一聲道:「你房掌柜的嘴巴敢情每天晚上回家后都是用蜜糖泡著睡覺的吧?聽了忒讓人受用,別說凡人了,就算神仙來了一聽你這甜言蜜語,不醉才怪哩!」
房掌柜聽了大為高興,畢竟司徒笑在江都府也不是一般人,說白了,以後弄不好子承父業,司徒笑會是朝中大員也不出奇,依仗之處還多著呢。當下也不多想,張嘴就讓小二下去取來新進的好茶,邊泡茶邊恭維孟知秋和司徒笑兩人。說來說去,無非是「人中龍鳳」、「前途無量」之類的屁話。
鐵羅漢在邊上看著無名火起。他從小在荒無人煙的森林中與獸為伍,長大點了又隨著麒麟教主來到西北荒漠,一直行走江湖過著殺戮營生,最討厭這種場面上文縐縐的恭維話,只聽了一會就讓他寒毛倒豎,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嚕咕嚕鬧騰了起來,最後終於忍不住吼道:「你個小老頭,啰里啰唆有完沒完!爺肚子都餓出個窟窿來了,你再不上菜我就要放火燒店了!」
房掌柜冷不丁被吼了一聲,手裡的茶杯都差點脫手,這才注意到雅間內角落裡還坐著一位魁梧的黑大漢。
仔細一看,這大漢滿腮鋼針一般的鬍鬚,光頭大耳,厚唇大嘴,皮膚黝黑,膀闊腰圓,小山一樣端坐在那裡,銅鈴大小的眼睛盯著自己,跟廟裡的怒目金剛沒兩樣,心中一驚,手中茶杯一松,砰一聲摔在地上。
還沒等孟知秋和司徒笑勸阻,廂房外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是誰光天化rì之下要殺要燒的啊?」
雅間內三人同時向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