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列車上的謀殺
「呼,這趟列車,開的時間好慢啊。」
「但是這趟列車,一直來的時間挺準時的。」男人低頭看視手腕上的手錶良久。
「怎會如此覺得?」
「因為聆聽它們連擦肩而過,就感覺過了一整個世紀。」
轟隆隆轟隆隆……過草叢,過山,過掩埋死人的墳墓。
醒來,孫昔明正坐在夢中的列車上,那節早已踏上擒住軌的列車,在黑夜裡奔行。
他覺得眼皮發沉,發酸,一股子睡意從口腔里哈出氣來。淺白的光從東窗進來,眼底的景色逐漸有了清晰度。
孫昔明用左手揉搓兩下眼睛,第一時間環視了四周,他坐在車廂內靠右的下鋪,對面是兩手在胸前交叉,背靠他的女人,他在睡覺。周圍除了列車轟隆隆的滾動聲,沒有任何其他聲音。
此時的孫昔明,腦海像是被堵塞了般,面對即將被隧道籠罩起來的黑暗,他想不起來此行的目的,沒有害怕,沒有驚慌。
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的窗,漆黑一團。
他很累了,沉重酸脹的後背使得順利的躺在硬板床上,眼眸什麼都看不清,眼角的淚花順著淚溝流淌,乾涸的粘在肌膚上,濕潤和粘稠交織,久久不能消去。
「嗞嗞。」推拉門突然被拉開,門外似乎緩慢進入了一男一女。
「女兒呢?」帶頭的男人先一步向內探去,說著一席普通話〔對於當時那個年代,大部分人說的都是鄉普話〕,順著身後的女人手指的方向,瞥見正在熟睡已久的女兒。
「噓。」女人輕輕說著,「這裡還有其他人,說話輕聲點,也別吵著咱們女兒,好不容易讓她睡個好覺。」
男人深沉的點頭嗯了一聲,隧道中的燈光閃爍著奇異的綠光,正透過窗戶斜射進來。他躡手躡腳的踱步向前,小心翼翼的把窗帘拉攏,這才安心的走回到爬梯前。
「老孫,你來看看我們倆個是上面哪兩個床位吧?」女人斜眼看著丈夫手上帶著輪廓的車票。
丈夫又再次小心謹慎地側著身子,從窄小的過道往窗檯那淺淺開了一簾,列車正好越過了隧道,刺眼的陽光照射在孫昔明的臉皮上,他不禁嘖出了神。
對方聽到聲音后,像犯錯的小孩似的快速的將帘子蓋上,嘴裡喊著抱歉,快速的踱步聲踩著地皮發出清脆的響聲。
孫昔明這下煩躁的用手抵住眉間,遮住了眉頭。對面的女孩依舊沒有聲響。
「我在左,你在右邊,上去小心點。」男人摸著細寬的扶手,隨意的脫下鞋,對妻子囑咐著。
他隨手將鞋子扔在地板上,砰地拋出聲,這倒是讓卧在床上的孫昔明睡不著,他眯著細縫眼,借著窗檯邊透出來微亮的光,瞧見側方那人也就歲,姿勢僵硬,正準備一步一停的爬上床位。
或許是礙於男人年紀稍大,孫昔明並沒有煩躁地開口,扭動著身子對著爬欄杆,再次閉上眼睛。
這下可好,男人隆重的香港腳直直的抵在他的鼻尖,那股酸爽的泡菜味兒似乎在鹽水裡泡了許久,他不禁皺起濃厚的眉毛,立馬轉過身。
強烈的晃動感差點使正在爬行的男人踩了個空,對面這突然漏下的腳尖讓他慌了一下。
「哎呦喂。」男人害怕的叫了一聲。
「你小心。」
男人抓緊了杆子,「不用擔心,我抓緊。」
「嗯,估計現在會有點暈,等會您睡一覺。」
「……好。」男人的聲音明顯的遲鈍,他尋思著,兒子為什麼會突然跟他說您這個詞?在往日生活中,要麼直接說你,要麼就喊稱呼,很少有這種帶著陌生的疏離感。
兩人間的談話短暫的結束了,四周再次安靜下來。時而有微光襯著窗帘引進來,睡不著的女人側著身子輕聲呼喊著對面即將打起呼嚕的男人。
「老孫,老孫……老孫。」女人心情是否會著急,左手抵在腦袋下方,右手在空中舞動了幾下。
「老孫。」
左邊下鋪的孫昔明對著斷斷續續的喊叫聲,皺了皺眉頭,臉色有些發白,他咽了咽口水,撇了一眼對角的女人,硬生生的將眼皮閉上。
男人「呲溜」一聲抹了一把哈喇子,黏糊糊的口水沾染在手心裡。
「怎麼啦?」
「我睡不著,咱們輕聲說會話。」女人連續急促的叫喊聲音逐漸平息了下來。
「也行。」得到指令的男人把身子平躺,對著天花板。
「瞧著時間,這次去南河看望阿妹生的孩子,也不知道趕不趕不上。不過聽他們講,阿妹住的醫院啊,還是有些簡陋。像我們這大城市裡,之前那個老鄉家也不知道裝修了沒有,如果還是那老樣子。
我們這一大家子也不知道住不住的下。」女人越想越心煩,眼珠子從左往右、從下至上挨個瞧了一遍。
男人心虛的眨巴著眼眸,欲言又止的說著,發出氣虛聲,促使本就心急的女人犯了煩。
「老孫,你到底要說些什麼?就說呀。」嗔怪的語氣。
「啊,這……估計會好吧,你也不要擔心那麼多,過去不要說這說那的,你是去恭喜的,不要添油加醋。」男人思緒回到多年前,女人指著布滿大小便的茅房指手畫腳,眼中充斥著不解和嫌棄。
「誒,你這個人怎麼說我的?對了,你不是之前剛回了趟,怎麼樣你應該最清楚。按說阿妹這次是未婚先孕啊!也不知道是誰?就在村子里,不也就……這也是丟了臉。」女人聲音越說越氣高。
「閉嘴,你瞎說什麼呢?這話可不能亂講啊!」男人聲音氣喘吁吁的,一顆心臟撲通撲通的,使勁往外亂跳。
躺在下鋪的孫昔明要說是饒有興趣,更像是看別家出的醜事,只不過眼角的淚痕越發明顯,他突然發覺,不知何時,枕頭早已濕了一大片。
他撫摸著濕漉漉的枕邊,心存疑惑,又順勢摸著眼角,此時,淚水已經乾涸,又回歸到了從前。
車廂逐漸平息,門外的列車員拉著一堆零食,井然有序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突然,門再一次的被拉開來。
聲音很突然,氣喘吁吁的衝過來一個背著碩大背包的男孩,身影大概20幾歲的模樣,他慌張的把門快速的拉攏,緊緊的貼在門縫處。
正在氣頭上的男人吐著一口濃厚的土話,語氣似乎是在罵人。
「誰呀?我們都在睡覺,輕點好伐?」
男孩好似受了驚嚇,臉色慌張且慘白,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上鋪的男人。而孫昔明轉頭看向對面,依舊死睡過去的女人,又轉頭盯著面前雙腿直發抖的男孩。
「啊,叔叔嗯,抱歉,我在和我妹妹做捉迷藏,她實在是太鬧騰了,然後我就和他打賭,只要在車廂里找不到我,就得乖乖跟爸爸媽媽呆在一塊,我就在隔壁,麻煩讓我在這呆一會兒。」男孩把沉重的書包放下,又再次彎曲著腰,略帶歉意的說著抱歉。
男人想插嘴拒絕,女人卻在他前面開口說了話。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家這倆小孩也是,那你在這呆一會兒,沒事的。」這會兒的女人心思寬厚的很,有的男人覺得這老婆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
「你也別在這傻站著了,你看看哪裡有地方坐一會兒?對了,老孫,我記得右邊下鋪底下有個板凳。」
「嗯,對。」
「小夥子,你就用那個坐一會兒吧。」
男孩看不清這對夫妻眼神是多麼的慈祥,有沒有注意孫昔明的眼神多麼的犀利,指甲緊張的切進手心裡,他或許準備好了。
男孩大步向前,在床沿邊蹲了下去。又正值列車在變道鐵軌時突然磕碰,導致整節車廂顫動,他為了穩住身子,慌忙站起來,不小心正好撞到了上鋪的鐵床。
只聽「撲通」一聲。巨大的連續滾動聲音從下鋪滑到地板上,女孩如死屍般在窄小的軌道中撞上了對面堅硬的桌子,又是一聲強烈的碰撞。
這突然的衝撞聲驚擾了他們四人,特別是四腳著地的男孩,他直接失驚掉了下巴,左手的手腕正好依靠在女孩軟綿綿的小腿部,冰涼的觸感像是進入了冰島,冷得直發抖。
眼神的恐懼伴隨著車廂里白光的亮起……四張臉龐,不約而同的出現了吃驚,恐懼以及悲痛。
狹窄的半截過道上,直直的側躺著女人,是那個一直死睡在下鋪的女人,是他們的女兒,是他的妹妹。
女人悲苦的遮掩住了嘴巴,她難以置信的無數次俯視目光之下,正睜著死魚眼的女兒,她梗咽著說不出話,眼角只顧著哭泣。
倒是上了年紀的男人穩住了,「報警,找列車員!」
除了眼前慘得發白,慎人的眼眸使躲避的男孩害怕以外,就讓他心臟怦怦直跳的還有列車員以及警察。
男孩戰戰兢兢的脫口而出,「……不,不行,不可以找列車員,我我我是逃票上來的,我不能讓他們發現我,不然我的青春年華就被毀了,不可以不可以!」
「但是這可是我女兒!我女兒在這乘列車上面被害了!」男人像是聽了世界上極好笑的事情,帶著諷刺的暴跳如雷。
「明明,快去把列車員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