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竹馬丞相(4)
陸莞禾睡熟了,但睡得並不安穩。
馬車內終究還是狹小,容不得她倚身睡下,只得支著胳膊,不大舒適地撐著腦袋,身子更是隱隱有一股燥熱之感。
雨後的氣息總是潮濕的,清風拂來的那一刻,她的意識才朦朦朧朧清醒了少許,稍一鬆動,卻發覺手臂仍是酸軟無比,先前為了清醒而擰疼了的那處還在隱隱作疼。
正是這份密密麻麻的酸疼,才讓她失聲低吟了一下。
本是無意之舉,原本垂下的帘子卻被豁然掀開,一陣涼風灌了進去,陸莞禾不由身子瑟縮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抬眸。
一抬眸,便撞入了一方如靜潭一般的黑眸。
在那方波瀾輕動的瞳眸里,她甚至能清晰地瞧見醉得滿面通紅的自己怔怔的模樣。
陸莞禾有些失神,腦子更是被醉意湧上而變得沉沉的,各種也不太受理智的控制,身上的燥意使她顧不及其他,只憑自己的心意而動。
她緩緩地朝謝席玉伸出了手,聲音細不可聞:「阿玉,背我。」
她的聲音很低,還帶了點吃了酒後的黏糊,稍不注意,便隨風散去。可謝席玉仍是聽到了,他似略有詫異地鬆了松一側的眉尾,目光更多了幾分審度的意味。
可陸莞禾此時還是暈暈乎乎的,根本察覺不到不對,反倒是一雙明亮的桃花眼不知危險地瞪大瞧著他,等了他一會,也沒能等到什麼動作。
璀亮的眼眸不由失望地垂拉下來,手轉而扶著車邊,細聲道:「那我自己來。」
她醉了酒,身子踉蹌地往前,作勢要自己從馬車上下來。
還未能動幾下,她的肩膀便被不輕不重地按了回去。很快,面前挺拔的身子低了下來,清朗的月色下,男子將自己的後背毫無保留地展露給她。
等了片刻,還未等到她的回應,謝席玉低聲提醒:「還不上來?」
陸莞禾這才鈍鈍地回了神,手臂勾著他的脖頸,趴了上去。
他的後背不似看上去那般清瘦,反而是寬厚有力,步履穩重,沒有半分晃蕩。熟悉的溫香真真切切透過衣物傳遞過來,陸莞禾本就昏昏欲睡,才被背了不久,便在謝席玉身上睡熟了,桃粉臉頰輕輕靠在謝席玉的肩上。
謝席玉能感受到耳邊的呼吸聲漸漸平緩,夾雜著濃郁酒味的淺淡花香飄散過他的鼻尖,幾分熟悉亦有幾分陌生。
雨停后的海棠花被摧打得支離破碎,冷冷的月色鋪灑於花間,微風一吹,颯颯落下不少至二人的身上。
海棠花瓣緩緩從肩上滑落,男人的長睫微斂,目光無意落至地面,步子卻是一頓。
兩人的身影交疊,極似……兒時的一次雨後。
那時他剛入陸家不久,尚還是一個瘦弱的孩子。陸家曾輔佐兩代帝王,從不是只有陸莞禾一脈。他初來,因學識出眾,便被陸家幾個小孩所嫉恨,誣他偷盜。
借著陸家幾位掌事的大人外出,他被關在一處破陋的屋子裡。屋破風灌,正逢雨時,他蜷縮在角落,又冷又餓,心中甚至生出几絲怨懟。
在他快要暈過去之際,遙遙聽到有布鞋踏雨而來。不多時,便有一把小紅傘傾向了他。
傘下的小姑娘難掩愧疚,將手中攥著的食盒掀開,把幾個自己未曾動過的小菜放在他面前。
那一夜的記憶,他都有幾分模糊了。
但唯獨清晰地記著,小姑娘坐在他身邊,撐著一把紅傘,陪他度過了整整一個雨夜。
只是次日,他便發覺了她渾身滾燙,燒得厲害。許是身子嬌弱,這一晚受盡了風寒。他連忙背起她,在雨後滿地的海棠里,跑了一路。
那日,她也是這般毫無防備地睡暈過去,今日也是如此,心境卻不復當初了。
他的眸光暗了少許,復又提步往海棠盡頭的小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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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霽,拂曉的晨光透過窗沿灑在半張芙蓉面上,連卷密的眼睫也渡上了淺淺的金光。沒過多久,輕薄的長睫顫了顫。
陸莞禾緩緩睜開眼,見頭上的竹紋淡青羅帳,神志仍有幾分恍惚。
少頃,她適才還有幾分混沌的眼眸頓時亮了起來,利索地坐起身。過了一夜,到了現在,她仍有些不真切的感覺,額間雖有一陣鈍痛,但她沒想到謝席玉同意留下她了。
陸莞禾掀開被褥,足尖微觸,小心又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屋子。木格放書,盆栽新綠,連她手中抱著的被褥也是嶄新暖和的,妥帖順心,這間屋子應該未曾住人,昨日專門派人收拾的。
外頭的丫鬟聽見屋內有動靜,拿著洗漱的水盆而入,才終於見得貴人要她們小心服侍的人究竟是何模樣。
只見陸莞禾一身海棠綉邊的底衣,長發未著半分裝飾而順順落至肩前,窗邊透來的微光柔和地落至全身,溫和靜雅。
有一瞬,她們有一種錯覺,面前的真是天邊的神女。
「奴婢服侍小姐洗漱。」
兩個丫鬟不愧是程時選來的,禮數上挑不出錯落,手腳也麻利。
等一切收拾完,其中一個端著一碗湯藥,推至她的面前,垂眉說道:「小姐,這是大人走前吩咐奴婢特意來給小姐熬的。」